第17章
七年前的夏天,樹上的蟬聒噪得讓人心煩。
陶彧最後看了一眼母親郁曼文的墓碑,轉身走出了墓園。
驕陽曬得他身上純黑色的衣服滾燙,緊貼着皮膚的部分甚至有刺痛感,可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管家陳叔的電話打過來,告訴他高考成績已經出來了,絕對能夠被京大錄取,讓他安心準備兩個月後的開學。
“好,我知道了,謝謝陳叔。”陶彧挂斷電話,垂着眼去看通話記錄上被标紅的那一串。
岑徊這些天已經給他打了上百通電話了,可他一通都沒接。
他不知道該怎麽跟岑徊提這件事,也不想讓岑徊再因為自己痛苦一回,他不能那麽自私。
可是父親锒铛入獄,母親又受不了壓力崩潰到吞藥結束生命,短短的半個月裏,這個家只剩了他一個。
他也不過才十八歲,他又能怎麽辦?
可他真的好想再見岑徊一面啊……
他只有岑徊了。
猶豫半晌,陶彧還是按下了通話鍵,電話那頭幾乎是瞬間接了起來。
岑徊的聲音急切到發顫:“陶彧,你怎麽樣,現在在哪兒?”
陶彧忍不住鼻子發酸,眼淚終于還是不争氣地奪眶而出。
他吸了吸鼻子,“岑徊……你能來見我一面嗎?”
那天他跟岑徊約在了他住的那家旅店,環境談不上好,只能說糊弄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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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徊趕到的時候,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後背的衣裳也都濕透了,站在門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你……”陶彧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那人攬進了懷裏,他聞得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盡管混着汗水,卻意外得讓他心安。
岑徊的手不住地撫着他的脊背,“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人如此慌張的模樣,也是第一次知道,岑徊真的很喜歡自己。
被岑徊這樣喜歡過,也就足夠了,值了。
那時的陶彧這樣想。
岑徊抱他的時候沒敢太用力,他怕眼前的只是幻覺,也怕弄疼陶彧。
這會兒陶彧拉着他進屋,屋裏的空間狹小,兩人只能并肩坐在床邊。
岑徊聞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和洗發水的味道,跟以往的并不相同,帶着旅店裏常有的劣質的味道。
他不由皺了下眉,剛要開口去叫那人的名字,就被捧着臉吻了上來。
尚且生澀的吻技一點一點地試探着,撩惹着岑徊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那人尚且保留着幾分清醒,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不行……陶彧……”
陶彧幹脆扯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紅着噙了淚的眼尾叫他的名字:“岑徊,我想……求你了……”
想要把第一次給你,把最好的給你。
也把唯一給你。
岑徊最終還是沒能拒絕他請求,他溫柔地去吻陶彧的眼尾,吻掉他的眼淚,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那顆近乎冰冷的心。
年輕的男孩子像是兩團烈火,燒到一起只會讓欲.望更盛,空調吹出的冷風都似乎沒了效果。
“陶彧……跟我回家吧。”情動時他聽到那人說了這麽一句。
陶彧笑了笑,沒說話,只盡力地感受着岑徊的存在,盡可能地迎合着他。
他希望自己留給這人的回憶都是美好的,無論是哪一方面。
那天岑徊又說了不止一次要帶他走,陶彧都拒絕了,“你自己都是住在舅舅家,我就不去打擾了。”
“可是……”
“好了,不用擔心我。再過幾天你就要生日了,我說過會陪你的。”
岑徊還想再說些什麽,只是看着這人強顏歡笑的模樣,最終也沒能開口,被陶彧好歹給哄回了家。
只是他沒想過,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陶彧。
……
等到岑徊離開後,陶彧默默收拾了屋裏的一片狼藉。
之後他換了身衣服,花掉身上最後一點錢坐車到了中心湖的大橋上。
邸京這座城市總是繁華得過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顯出幾分凄涼。
夜風吹得人恍惚,陶彧慢吞吞地走到欄杆邊,垂眼看着橋下被吹得泛着層層漣漪的湖水,忽然就明白了母親到底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吞下了那一把藥片。
他承認自己軟弱無能,自私又能懦弱,他只是個被家裏慣壞的孩子。
這麽長時間來他雖然堅信父親并沒有做那些事,也受着全校人在背後的指指點點過完了高中最後一個月的生活。他頂着壓力參加了高考,甚至考出了意料之中的好成績——
可這些在陶維誠被捕的一瞬間,在郁曼文被醫院宣布搶救無效的一瞬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連帶着他的存在,似乎也沒了意義。
“呦,大半夜的,自己在這兒吹風啊弟弟?”耳邊忽然傳來陌生的聲音,陶彧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臂已經被人扯住。
那人手上力道極大,身邊還跟了個小痞子,目光赤.裸裸地打量着他:“長得這麽白嫩,跟個小姑娘似的,不如陪哥哥去喝幾杯?”
“別碰我!放開!”陶彧本來就沒什麽力氣,這會兒的掙紮也毫無用處,手臂都被攥出了紅印子——
“幹什麽呢!”冷不丁傳來一聲怒吼,緊接着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混開,別碰他!”
陶彧已經沒了力氣,直接被人猛地甩在了地上。
聽着那兩個人罵罵咧咧地離開,他才感覺有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陶彧,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他費力地擡起眼皮,就看到程澤正一臉擔憂地望着自己。
程家跟陶家這麽多年都是合作關系,程澤對他也一直都不錯,那會兒的陶彧并沒有想過,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拜程家這對父子所賜。
“這麽晚了,你怎麽自己在這兒?”
“我沒事。”陶彧掙脫他手站起身,扶着橋欄杆俨然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
可偏偏那天程澤就這樣一直陪着他,即便他幾次三番地要趕人走。
“陶彧,我是擔心你。”那時的程澤望着他滿眼都是真誠,“聽說警察已經查封了你家,你這幾天都住在哪兒?要不跟我走吧。”
“不用了。”
“你真不跟我走?”
“不走。”
“那如果我說我能幫陶叔叔呢?”
一直垂着頭的那人總算是動了一下,陶彧緩慢地擡起眼去看程澤,“你……真的能幫我嗎?”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橋上的流氓根本就是程澤找的托兒。”陶彧苦澀地扯了下嘴角,“程澤是個酒鬼,喝多了就會耍酒瘋。也是因為那天他喝醉了,我才知道當年應該入獄的是他爸,我爸是被推出去背鍋的……”
岑徊靜靜聽他說着,溫熱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捏着他的後脖頸。
“我這次從他手裏逃出來,是為了一個賭約。”陶彧說着擡眼對上岑徊的目光,眼中的情緒複雜。
但岑徊總是能很好地接收到他所有的信息,所有的情緒,“跟我有關,對吧。”
“是。”陶彧點頭,心尖泛着陣陣的酸痛,“對不起,我……”
“陶彧。”岑徊忽然笑着叫了聲他的名字,大手輕輕揉着他半幹的頭發,“其實這麽多年來,我挺恨你的。”
恨你一聲不吭抛下我,了無音訊。
恨你不信我會陪你走到最後。
更恨你不好好愛惜自己……
陶彧的心一點點墜了下去,垂下眼不敢再看他。
卻聽到那人繼續說道:“但是到頭來,我發現,我還是更愛你。”
“那些年,與其說是恨你,不如說是恨自己。恨自己什麽都不是,沒辦法給你更多,更沒辦法留住你。”
那一瞬間的情緒不知道該用什麽來形容,陶彧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可我利用你……”
岑徊笑着在他嘴角親了一下,“這不是利用,是需要。”
“陶彧,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着你。”
“七年前我就說過了,我會陪你一起面對。”
作者有話要說:
你就說甜不甜吧(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