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睡在荒郊野嶺?
一聽主人發話,那叫福順的人便畢恭畢敬地打開了門。
容宛進了門,那門被拴上,再也聽不見大漢的聲音,估計是走了。
福順……名字倒像是個太監。
她渾身濕淋淋的,臉色蒼白,雨水順着頭發滑落到脖頸裏。鴉睫上沾滿着雨水,輕輕翕動着,渾身卻發着抖。
屋內一片漆黑,連盞燈也沒點。
裏頭又傳來懶洋洋的男聲:“進來罷。”
容宛一聽聲音便明白,裏頭的人是裴渡。
福順尖聲尖氣的聲音收斂了些,恭敬道:“是。姑娘請随奴才來。”
容宛随着他穿過漆黑的前屋,她渾身上下難受得緊,尖銳的疼痛一點點滲入她的神經,她生生被疼出了眼淚。
寒冷讓她身軀不住地發抖,蒼白的下唇被她咬出了血。她裹緊了披風,不僅是因為冷,渾身被打濕的模樣讓男子看到,也不是件好事。
即使這個人,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她輕輕呼出一口熱氣,到了一間房中。推開門,只見那房裏點了一盞小小的燈,燈下的人正一筆一劃寫着字。
面容在燈下看不清楚,卻依稀能看見他清俊的輪廓。
正是裴渡。
裴渡擱了筆,擡了擡眼皮望向她。他眼中似有波濤翻湧,探不清虛實。
她被他看得一怔,又裹緊了披風,手無助地絞着,唇上有小小的血印。
為什麽每次狼狽的時候,都能被他所看到?
二人沉默地對視了半晌,裴渡方才移開了目光,繼續翻看着冊本:“容姑娘這是怎麽了?”
容宛以為是他在諷刺自己不知禮數連人也不會叫,忙向後縮了縮,恭敬道:“容宛見、見過掌印。”
她渾身打着哆嗦,如今說話也說不利索。屋子裏是暖和了些,但她渾身都是水,冷得如墜冰窟。
水順着衣料滴在地上,那人皺了皺眉,估計是嫌她弄髒了地板。容宛這才意識到自己腳下已經滴滴答答積了水,又茫然無措起來:“掌、掌印,實在是對不住。”
“容姑娘這是怎麽了?”
他又問了一遍,語氣中卻沒有絲毫不耐,反而溫聲細語。
容宛弄不清楚他是什麽意思。
她有些窘迫,還是如實回答:“容宛出了郊外,不料城門關了,便迷路了。又正巧碰見有歹人,便找了一家農戶求救,不料是掌印……冒犯掌印,實在是對不住。”
她說完,又打了一個寒噤,不知道看哪兒,只好瞥了一眼那冊本。
看了一眼,她心跳如擂鼓,吓得渾身一抖——那上邊,寫的是一些案子!
裴渡見她來了居然也不把冊本收一收,讓她見了這不該看的東西……
福順有些急,忙道:“姑娘,這冊本是機密,不能看。”
她眼皮猛然一跳,忙賠罪道:“掌、掌印,對不住。”
裴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容宛心裏一咯噔,心想自己看了這冊本,應該是不能活着出這屋子了。
她已經說了三遍“對不住”,雨水順着發流下來,與淚水混在一起。她吸了吸鼻子,發現自己已經怕得站也站不穩,只一個勁地發抖。
她還不想死……
他合了冊本轉過身來,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無妨,讓她看着。也不是什麽東西,想必容姑娘不會說出去,是吧?”
容宛抖如篩糠,連連點頭:“掌印放心,容宛定守口如瓶。”
福順有些不明白。
他比來順要伶俐得多,此時卻搞不懂自家掌印的意思。
要是按作他人,掌印定會把他除掉。
也是,這是将軍府嫡女,一時間除掉也難。或許掌印還會繼續找她的麻煩,而此時——
他并沒有找她麻煩的意思。
裴渡撥弄着燈芯,聲音慵懶:“福順,找些炭火。屋子裏還有些幹衣服,還不快些給容姑娘拿過來,讓人家晾在這兒也不像話。容姑娘,衣服是男人穿的,你不介意罷?”
容宛怔住了。
他這是……在幫自己?
她忙點了點頭:“承蒙掌印相救,容宛不勝感激。”
見她又嗫嚅着像是要說什麽,裴渡倏然笑了:“衣服咱家沒穿過。放心。”
容宛漲紅了臉,剛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福順已經将衣物都拿來了:“姑娘,到那間屋去換罷。”
裴渡又點了一盞燈,屋內頓時亮堂了起來,映照着他冷白的指節。容宛有些驚愕,裴渡沒殺她也沒害她,反而給她送幹衣服。
這是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容宛正疑惑,裴渡又挑眉道:“不穿?不穿我就拿走了。”
她打着寒噤,忙點頭:“穿、穿的。”
說罷,她又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去了另外一間屋換好幹衣服,容宛走出了門。那是一件款式尋常的布衣,有些大了,穿在她身上像是套了個麻袋。
就算是布衣,也不遮掩她楚楚美貌。
換好衣服,她正想應該怎麽辦,便猶豫着沒出門。外頭是會嗜血如命的裴渡,她不敢過去。
外頭傳來裴渡的聲音:“還沒換好?外頭有炭火。”
穿上了暖和的衣服,她身子骨暖了些,聽見裴渡的聲音忙打開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暖氣撲面而來,炭火聲噼啪作響。
看見炭火,容宛頓了頓。
這春天還要燃炭火,想必裴渡應該熱得慌。而他卻面色不變,靠在椅上,半阖着眼,面色懶倦。
一旁的福順已經熱得汗流浃背,不住地瞟着自家督主,像是希望把這炭火撤了。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掌印,您熱不熱?若是熱,炭火可以撤了。”
裴渡反問:“容姑娘不冷?”
容宛剛想回答“不冷”,卻又打了個結實的噴嚏,裹緊了身上的衣料,面色窘得通紅。
裴渡見了她這模樣不再言語,又轉過身去翻開冊本:“那就燃着罷。城門關了,容姑娘不如在咱家這裏歇一晚,明日再回去。”
容宛有些遲疑:“這……”
她在一個男人的屋裏睡一晚上,想想就覺得不合适。
盡管這個男人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裴渡卻處之泰然,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不睡在咱家這裏,姑娘去哪裏?荒郊野嶺?”
他口氣不容反駁,容宛只好輕輕點了點頭,抓緊了衣角。
可不能惹惱了掌印。
僵硬的身子暖和了些,取而代之的卻是疼痛。她小臂被劃出了許多傷口,藏在衣袍下,萬分難忍。
她在想要不要找裴渡要一些藥,嘴唇嗫嚅着,半晌沒開口。
她這回話說利索了,聲音卻像蚊般:“掌印……”
裴渡擱下手中的筆,舒展了眉心,依舊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容姑娘可是有事?”
容宛眼神游離,目光放在那燈上,卻不敢直面裴渡的目光:“掌印這裏,可還有治傷的藥?”
裴渡掃了一眼她,微微皺了皺眉,又收回目光:“福順,給容姑娘拿藥來。”
他收斂了笑容,聲音沉得可怕。福順颔首,給容宛拿了藥來。容宛接過藥箱,裏頭都是一些外敷藥,不禁眸光一亮。
裴渡轉過身去依舊翻動着冊本,眼皮也不擡:“不必客氣,用罷。”
想必是逃命的時候被樹枝劃傷的。
他像是随口提了一句:“方才容姑娘進門前,我聽到的可是一個大漢的聲音?”
福順點頭:“是。奴才知道這是住在不遠的一個鐵匠,糟蹋了好幾個姑娘,估計容姑娘方才是被他找上了。”
“找出來,殺了。”
他的聲音很冰冷,讓容宛猛地一驚。
一個人的生死在他手中就是一句話,這便是東廠督主,司禮監掌印裴渡。
他半邊臉在光下,半邊臉籠罩在陰暗之中,聲音是極為柔和的:“容姑娘若是想上藥,咱家就去別的屋裏。”
容宛吓得像只鹌鹑,忙搖頭:“不用麻煩掌印,容宛去別的屋子裏換便是。”
還未等她回過神來,裴渡已經離開了這間屋:“福順,跟上。”
他沉默地在黑暗中,看着亮着光的屋子,一言不發。
她在害怕自己,他也不敢去光明正大地喜歡她。
畢竟一個身處光明,一個跌落黑暗。
容宛渾身疼得很,她脫下上衣,輕輕地給自己上藥。疼的時候,不免擠出幾滴淚,卻只能忍着,咬破下唇。
冰涼的藥觸及到傷處,她猛然一抖。
曾經……有個人幫過自己,親自為自己上藥。
她怕疼,受了疼只會哭,而如今她卻不敢哭,也沒有人幫她上藥了。
上完藥,她穿上上衣披好袍子,探出一個毛絨絨的腦袋來:“掌印……”
裴渡背着手從黑暗中走出來,擡了擡眼:“上好藥了?”
容宛點了點頭。
“那便洗洗睡罷。福順,帶容姑娘去盥洗。”
福順帶她去了淨室,她小心翼翼地擦了身,見頭發也幹得差不多了,還是決定明日回府裏再好好把頭發洗了。
屋子倒是挺大,裏頭也不似尋常農戶家那樣簡陋,東西一應俱全。
她出了淨室,摸不清裴渡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夜晚,她睡在房裏,裴渡就在隔壁,依舊在燈下翻看着冊本,估計是在查案。
他熄了一盞燈。
睡在隔壁的她不明白,兩盞燈不是更亮麽?為何他熄一盞?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裴渡是個奸宦,卻沒想過他破了那麽多案子。罵名還是遮了百姓的眼,今日得見,容宛也覺得裴渡和傳言中的不一樣。
他還會專心查案……
傷處磨得她一夜沒睡好。
一起床,便見着福順手裏拿着一件衣物,遞給她:“容姑娘,這是幹淨的衣裙,換上罷。掌印說姑娘穿着身上的衣服也不成樣子,這是他在別處農家買的。”
容宛輕輕颔首。
他還會買?她還以為他會搶。
果然和傳言中的不一樣。
容宛接過衣物,笑笑:“那便多謝掌印了。掌印此時在何處?”
福順恭敬道:“掌印一早就入城了,來順在城門等他。這屋子是掌印偷偷查一些機密用的,姑娘莫說出去。”
容宛點了點頭,看着空空如也的正屋,心裏居然有些空落。
農家小屋裏居然有一個在燈下專心翻看冊本的掌印……也不是一件煞風景的事情。
她向福順告別,忐忑地入了城,一路往将軍府奔去。
甫一入将軍府,便見着守在門口的瑞珠哭着跑來:“小姐,你可總算是回來了!府裏上下急瘋了,連夜找你……”
容宛心裏不是滋味,等待着狂風驟雨的到來。她輕嘆一口氣:“我……出去的時候迷路了。爹娘那邊怎麽說?”
瑞珠沒說話,用眼神示意她來了人。
“容宛,你昨兒個去哪兒了?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去找.男人了?”
容宛心裏一跳,慌忙擡眼,對上了張氏一雙怒意盡顯的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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