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國賽(完結) (5)

界。

一個将目光投在另一個身上,另一個卻将目光投向窗外行人。

中年男子身穿蔚藍色西裝,梳着油頭,盡管發梢夾雜些許雪白,外形打理仍是一絲不茍。眼中銳芒較當年削減,但他靠椅背坐在那裏,眼神輕微游離,便有着讓人無法揣測的距離感。

但比他更有距離感的是他的兒子。

在幾段不投機的談話後,他重新打破沉默,撿起話題:

“阿植,你以為,當年你們母子的優越生活怎麽來的?小時候你上貴族學校、國外夏令營、優越的教育資源……我做的一切是為了你們。”

“所以,是我們犯罪了。”

對方啞言。

正植壓低黑色的帽檐,嗓音清淡:“這種話,留給外人吧,高貴的區長。”說話時,手指随意在手機屏幕上劃着,懶得多望對面一眼,繼續用雲淡風輕的語氣緩緩陳述,“你是為我們,為了讓我們在最漫長的折磨中苦熬一種救贖。”

男人微眯雙眼,幾乎是立即接了話,一字一句充斥着憤怒:“你就那麽抵觸我?無論如何,我是你的父親。”

正植擡頭,也是立即就接了話:“因為關于你的一切,你的名族立場,你犯過的罪行說錯的話,都讓我感到非常丢臉。現在很好,你移居國外了,就待在外面安分過下半輩子,不再跟我們往來是最好的安排。”

塵埃在陽光中沉默地下墜。

許久,中年男人杯中咖啡一口未動,眼睛只盯着前方,好似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為什麽,他的兒子說這些話的時候,會說得這樣流暢,這樣坦然,臉上盡是毫無起伏的平靜。

才十九歲,怎麽會流露出這樣像他當年的眼神。

此時,正植的手機鈴聲響了。

武笛打來一個視頻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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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瞬間,正植腦海裏彈出了前不久武笛對他講過的話:

……所以我就說嘛,阿植,很多有前科的人還會再犯錯。有些人不能輕易原諒的,社會記憶力差——那會很恐怖。

他馬上挂掉了電話。

與此同時,人站起來,匆匆掃視一下四周,再次把帽子壓低,“以後,我們不要再見了。”

“……阿植!你……站住——”

在喊聲中,正植轉身,快步走出咖啡廳。

到街上,坐上了出租車,他才給武笛回撥一個電話去。

那頭并沒有接。

正植感覺有些疲憊,頭靠椅背閉上眼休息了。

武笛在寝室裏,剛把手機調成靜音,熱火朝天地進行“寝室滿月儀式”。

“拜托,大學裏面沒有哪個寝室是從不聚餐的,我們應該聚一次!”武笛側身,閃到經過的貝薰面前,吹了一下喇叭,“貝同學,開學以來你每天神神秘秘早出晚歸,總共沒見過你幾次面,口罩帽子不離身,我有時候都記不住你長什麽樣。”

貝薰從她手裏扯出袖子,理了理黑色骷髅頭衛衣,“有事?”

“倒也沒有……”

“沒事不要打擾我,我要練田徑。”貝薰轉身走,關門前,被武笛一句話喊住——“你是去跟小涼約會?”

腳步僵在門縫裏。

Bingo!

武笛眼睛亮起來,看着貝薰如意料中地大步走回來喊:“那家夥能跟我扯上什麽關系?我見他好比見瘟神,躲之不及……”

武笛很誇張地挑起眉,“可是,我沒聽說你們周末有訓練。”

貝薰眼神閃了一下,皺着眉,不太耐煩的樣子,說話稍微磕巴起來:“我、我是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去玩跑酷。”

“啊,”武笛作恍然大悟狀,歪着頭,“這個我知道,你在網上做跑酷視頻,有百萬粉絲哦,不過,我記得小涼也喜歡這種極限運動,高中起就在玩這個。”

貝薰:“……”

“難道你不是對小涼有意思?滑板社的人都知道,你們是歡喜冤家。”

“席塵涼?我會看上他那種人?”貝薰立刻往陽臺上走,伸出手,指着遠處操場,“我們學校陽光男孩有多少,我偏要喜歡他那種陰魂一樣耍酷的?”

武笛和木漪對視一眼,“哦?”

“……你到底想說什麽?”貝薰冷靜下來,抱起雙臂。

“如果真的不是去約會,就加入我們的聚餐。”上鋪的床簾忽然被拉開,探出包苞已經化好妝的臉來。

于是,這晚上,四人去學校附近吃潮汕牛肉火鍋了。

店內遇上籃球隊的男生們,就在隔壁桌,個個瞪直了眼珠子頻頻往這邊探看——不怪他們,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花仙宿舍”聚這麽齊的。當然,在木漪和武笛同屏出現的情況下,男生們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木漪身上。

對于插科打诨的男生們,如果只有武笛的話,搞不好大家會拼桌,跟包苞聊聊天,找貝薰嗆嗆嘴,但是因為有了木漪,全部人跟吃了安眠藥一樣昏昏沉沉、安安靜靜地坐在原位吃火鍋,打招呼也只是拘謹地喊了下名字。

看穿一切的包苞,坐在桌前“噗嗤”一聲,埋頭竊笑,為獲得更多關注,挪了位置去挨着木漪坐,然後小聲開啓話題:“我忽然想起,你們學校以前傳過一個變态事件,有人偷體操隊女生的東西,是嗎?”

武笛沒印象,轉頭看向作為體操隊新生一臉茫然的木漪,再把目光轉向貝薰。

後者輕輕點點頭,“對,每晚來女生寝室偷內衣的賊,最後一次逃跑被發現,還是被本田徑隊員——”貝薰戳了戳自己,“追上去逮住的。”

木漪捂嘴:“那你沒有危險吧……”

武笛插嘴:“啊我想起來了,我印象中,那次還有跆拳道專業的女生跟上來把人制服了。”

“所以說變态賊為什麽要來惹體校的女生。不過,倒也足夠說明其有多變态。”包苞搖搖頭,拿起桌上一罐汽水開始擰,“哎呀,怎麽回事嘛,擰不開——”

她沒有順手遞給武笛,而是轉身向那一桌求救,彎起塗了小辣椒色口紅的飽滿雙唇,眨眨眼,柔聲問:“帥哥們,可以幫我擰一下嗎?”

幾雙手同時伸過來,一時間場景有點混亂,差不多要打架了。

包苞拿回灑了半瓶的汽水,微笑道:“謝謝。”

來T大這段時間,包苞已經習慣被所有人照顧。體育院校女生永遠是“極少數”,當身邊全是男孩,管你大一大二大三大四,個個都自動成了你的哥哥,什麽事都讓着你,快被寵成懶豬。

而今晚的聚餐,由于包苞的存在,冷漠的貝薰和安靜的木漪,對于男生們都不再那麽遙遠,聚餐結束後,男生們紛紛圍上來要送她們回校。

武笛則單獨去前臺結賬,然後跟在後面出門,忽然被不遠處一個男聲喊住。

“嘿!嘿——這邊——”

矮個中年男子大力揮手,引得大家統一看過去。武笛眼睛一瞪,趕快催促大家先走了,說自己是碰見了一個老朋友。

星探滿臉堆笑地迎上來,“怎麽樣!那天我跟你說的事,私下考慮過了嗎?”

“什麽事?”

星探撞一下她的肩膀,擠眉弄眼道:“別開玩笑,我都回去跟公司談過了,我們列了計劃,打算把你推成功夫女明星!”

武笛皺起眉,“我想,這世上只有功夫明星吧。沒有功夫女明星,也沒有功夫男明星。”

“好好好,那你就是功夫巨星!你說了算。”

“不是……我可沒有同意。”她趕緊調頭大步走。

星探沒急着跟上來,點了根煙,靠牆慢悠悠地抽一口,扯長聲音喊:

“你需要拯救水劍武館,對不對?”

這句話叫住了武笛。

星探這才緩步走上來,悠哉道:“哎喲,武館在山上開了這麽多年,生意一直不好不差,毫無氣色,這兩年還開始走下坡路,每月都在熬租金。你最近參加比賽,也是為了武館,但我這裏明明有一條捷徑,為什麽不考慮一下?不管你想為武館掙錢還是掙名聲,我都能提供最好的資源。”

武笛轉頭,審視他得意的表情。

“是不是覺得奇怪,我在短短幾天內查清你的事,知道你的目标,還能幫你……真不考慮合作?跟我合作可比參賽輕松、可贏面大,賺的錢比大賽獎金多太多。”

“……比一百萬還多?”

“一百萬算什麽。看來,你是真不了解影視圈。”星探搖頭嘆氣,擡手,展開一紙合同,“正規合約,要不要簽一下試試?”

武笛沉默半晌,接過合同來看,問一句——

“會不會耽誤我上課?”

“絕對以學業為重!放心,我可是好不容易給你争取到短期合同,別人哪有這樣的特殊機會。再說,你都大三了,下一年就要準備實習,現在提前讓你慢慢接觸社會嘛!”

武笛就這樣給星探說得雲裏霧裏的,被催促着簽了公司。

沒隔幾天,她就被接去公司一趟,挨個見了些不知道是什麽的人。

而作為經紀人的星探,給她拿下一部雙女主的網絡大電影,雖說肯定不是院線電影啦,而且只是小制作,團隊也是新人團隊,但好歹題材很棒。令武笛有點懷疑的僅僅是,九十年代校園功夫喜劇片——另一個主角為什麽是年近四十歲的一線女星。

武笛還看了劇本梗概,很喜歡這樣的片子,唯一不滿的地方是那邊給她飾演的角色準備的宣傳文案。問到經紀人,他非說是什麽部分取材她的真實生活:

我,武術奇才,天下無雙。

這麽多年,我本以為自己是唯一的青年高手,可原來身邊的年輕人已是高手如林——

羽毛球專業的眼鏡仔,葉氏詠春拳傳人。

美食街那個小乞丐,丐幫新幫主。

弱不禁風的同學是大魔王。

更神奇的是——

表面上風平浪靜的校園,暗地裏其實危機四伏。真相如神秘面紗層層揭開,一切,都要從武術社換了新社長說起。

原來,世上從沒有平凡生活,當我拿起一把劍,就能平地起江湖。

習武之人,鋤強扶弱。從來救人無退路!

——武笛看完:這都是些什麽跟什麽啊?她才沒有這樣的真實生活。

星探搪塞道:“哎呀,這個只是其中一份文案啦,有各種風格任你選,放心,有特色才能全方位給你營銷……哦不,宣傳嘛!不然你以為新人要怎麽出頭?”

“但是……內容也太誇張了,現實生活根本不是這樣的。”武笛埋下頭,嘟囔着,表現出不太認同的樣子。但是,心裏卻又隐隐約約地,對這文案感到一點兒興奮和刺激,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拍戲

武笛迅速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整理成短消息,發給了正植,也沒告訴老爸,就進組拍戲了。

她剛到片場的時候,攝影棚內正在拍一出武打戲,穿着高中校服的四十歲女星費力地做了一個空翻動作,摔到地上,接着爬起來嚷嚷着開罵,讓導演派替身上場。

說是一線女星,憑劇組的窮性,那也是個二十年前火過的一線女星,現在糊得不成樣,臉上的蘋果肌下垂到人中水平,打過針的皮膚有種說不出來的組裝感,讓人怎麽瞧怎麽不舒服。

她氣沖沖坐到角落裏去,與現場一位大咖女歌手并排喝冰飲。一見到新來的武笛,她的眼睛就眯了起來,不小心暴露皺紋。

這是武笛第一次見到旁邊那位大歌星——蔔莺的真人——那個傳說中唱現場能把人唱得眼淚決堤的年輕女歌手,她竟然來給電影唱OST,這大概是劇組經費巅峰。

這時,導演和星探一起走過來了。

星探開始叽叽喳喳介紹武笛給劇組各部門認識,但全劇組都是茫然呆滞臉,一動不動打量武笛。

星探一邊領着武笛往裏面走,一邊小聲囑咐:“今天這裏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蔔莺。她個性古怪,錄歌前非要來片場看看,說是要見過主角才能唱好OST……”

星探把武笛帶到一間超大的化妝間,喊了喊那位染着彩色頭發的男人:“Tony,交給你了,她已經簡單試鏡過,按之前開會确定好的妝造給她做造型就行。稍晚點拍宣傳海報,我要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打起精神,OK?”

Tony那塗着粉色眼影的眼睛一眨不眨,扭着腰走過來,盯着武笛:“你好……好——正——啊!”

武笛:“……你好。”

Tony開始很興奮地工作起來,把武笛按到化妝鏡前,在唰唰唰進行了近一個小時的化妝後,點頭欣賞自己的成果:“啧啧,你這張臉,是怎麽做到臉型端正英武的同時還清麗脫俗的?”

睡着的武笛一個激靈,醒了。

她望着鏡子裏的自己,“結束了嗎?接下來還有什麽?”

“編發型。你發量挺多的,不用戴假發片了,稍微吹蓬松一點就行。”

Tony親自給她編頭發的時候,手指都微微顫抖,“喂,妹妹,你你……你這頭骨長得也太精致了吧,剛才化妝我還說你眉眼的骨相最好,看來是話說早了。好久沒見過這麽優越的顱頂了……”

武笛讪笑一下——造型師怎麽和星探一樣神神叨叨的。

武笛是第一次穿古裝!

她皺着眉,甩着寬袖轉了一圈,灰藍色的裙擺也跟着轉上一圈。咻,她收劍站穩,看着鏡子裏自己扮的男相——“為什麽校園電影裏面,會讓我穿上這種衣服……而且還是男裝……”

“你不知道嗎?這個造型是有一段戲需要的,你飾演的角色參加話劇社表演,演古裝女俠。導演打算放大這部分戲,重點拍攝這段,海報上你也是穿古裝的。”

“所以是……戲中戲?”武笛混亂了。

上場後,拍她的第一個鏡頭,就直接是影片結局的場景之一。

攝影棚布置為一片月色下的小竹林。因為夜盲,白光刺在黑暗背景裏的時候,武笛眼睛看不太清楚,但是導演又要求那個鏡頭她直勾勾盯着前方的反派,于是武笛只好一眨不眨眼。烏黑雙眸在随風飄舞的衣衫和長發中,竟陰差陽錯展現出勾人魂魄的魅色來。

人造夜色下,一張清冷俊俏的臉脫穎而出。

葉影搖曳在白皙的臉上,忽明忽暗。

鼓風機的聲音都消失了。

“卡、卡!”

好半天,導演才反應過來喊停,武笛都快睡着了。

“對!就是這個眼神,過!絕了絕了,這一幀要剪到宣傳片段裏去!”

武笛繼續稀裏糊塗地拍攝,起初,還沒察覺到什麽不對,只是照他們說的做。很快,她就意識到什麽了。

太無聊,沒有想象中的刺激。導演為了所謂的妝造美感,花大量時間找角度,個個鏡頭都是擺拍,重點突出演員的外貌裝扮,根本沒地方給武笛發揮展示武術。尤其是大量的慢動作鏡頭,她真的無法忍受,真讓人搞不懂,既然打算做慢動作,那找她來拍有什麽意義呢,只為省一份請武術指導的錢嗎?也是,全片所有人的動作都是她設計的。偶像劇式套路劇情被導演亂七八糟插到劇本裏,編劇本人也沉默了。

武笛這會兒有點厭倦,犯困,感覺沒意思想走,但又覺得這樣做太不成熟,像一個不定性的孩子,于是打算再堅持一下看看。

而就在這時,星探趁休息時間拉武笛起來,領她往另一處走。

“看吧,制片人很滿意。我就說,你這樣的長相,不僅在體校,就算在傳媒院校也很出衆啊!而且,用那些标準評價你不恰當,你這樣的相貌氣質,在生活中是不太會被人認定為大美女的,我說了,你一定要上大熒幕。接下來一周的行程,我都給你安排好了。”

武笛站定,“又要找人代課?我不能這樣一直缺課啦!體校的人,一天不去訓練都不行……”

“你聽我的,演藝事業搞好了,比你上什麽大學都賺錢。”

武笛被推搡着往前,忙不疊環顧,“我們現在往哪裏走?”

“制片人決定安排你去做談話,他會羅列一些武術相關的問題來采訪你,對你來說應該不難。這段采訪會作為幕後花絮放在彩蛋裏面,是個很好的表現機會……就是不知道你表達能力怎麽樣?”

“我表達能力不好。”

“那就努力表達好一點,去吧。哦對了,制片人是美國人,普通話不太好,注意聽。”

武笛摸了摸後腦勺,“為什麽我們的功夫喜劇片的制片人會是一個美國人?”

“不要強調這一點啦,美籍華人,小時候在美國生活而已。”

武笛見到了制片人。

兩人在桌上相對而坐,攝影師的鏡頭在二分之一的位置放置,其他工作人員全盯着他們兩人,星探在遠處觀望。

制片人的中文實在蹩腳,在簡單介紹她後,開始照着臺卡提問了:

“網上有不少關于你參加詠春拳比賽的新聞,而你在本片中飾演的角色,也是個天才武術少女。顯然你會很多招式,那麽你認為在本片中,你最想Show(展示)的是哪一種武術技巧?”

“當然是詠春拳了。”

“抛開片子來說,作為詠春拳傳人,你認為現實裏中國武術最厲害的類別是?”

武笛微微皺眉,“真正的戰鬥中,武術絕不會是一種模式,所有的拳法腿法都需要你在适當的時候熟練使出來,随機應變即是如此,沒有最厲害的方式。我也不是什麽詠春拳傳人,我只是一個需要武術的人,好比魚需要水。”

制片人馬上接下一個問題:

“你認為,一些Chinese Kung fu與西方風靡的拳擊相比,誰對世界的影響更大?”

“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問題。”

“OK,練武最重要的是什麽?”

武笛費力才聽清他的中文,咳嗽一下,“其實,武術是一個需要每天練習的東西,好比鋼琴家長在鋼琴上的手,又或者,像您此刻口音很重的英式中文,都是同一個道理,長時間不練,就會生疏,需要使用的時候甚至會鬧笑話。”

制片人:“……”

制片人不再輕微地靠着椅背,而是收斂了表情,坐直了,食指交叉隔在桌上,下巴擡高——

“你對武術的見解很深。”

“還好,武術理念都是我父親教我的。否則,憑我的年齡,去參透這些基本的道理也要花上相當長的時間,走相當多的彎路。”

“詠春拳本質上是不是女人專屬的拳?它的陰招不少,就像別的功夫一樣有太多……怎麽說呢——花拳繡腿吧。當然我是說很多外國人這麽看。”制片人微笑着,眼底掩着諸多不明意味,臉上還要故作正經。

“這是什麽年代了?我不信還有那麽多外國人有誤解。”武笛的語氣驟變,“制片人先生,是你自說自話,我認為你對中國武術一無所知,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拉到投資拍戲,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也許,你最初是抱有弘揚傳統文化的打算,又或者,根本就是想撈一把喜劇片的錢……無論如何,你準備得太不充分,我建議可以換個題材拍。”

啪!

制片人把臺卡往桌上一拍,站起來,攝影師立馬暫停。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武笛。

武笛仍保持原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上沒有表情,氣場卻高對方一大截。這時,星探沖過來按住了她——沒錯,不是拉住人高馬大的制片人,而是按住了武笛,并擡頭朝制片人賠笑道歉。

武笛重新回到片場。

導演還以為無事發生,在那裏咋咋呼呼吆喝着各部門準備。

現場飄着白茫茫的霧。導演從霧裏面拉出一個瘦不拉幾的小夥子來,“這位,是我們的李小龍替身,你們握個手,熟悉一下。”

武笛不動,“故事背景不是九十年代?”

“呃這,這個……其實他只在人物回憶片段中出現的。片中有很多六十年代的事件,倒敘,插敘,很複雜,懂吧。”

——早該意識到的,這個團隊從頭到腳都很差勁,而且有問題。

武笛正在想如何向星探提出棄戲,時機來了。

“或許,你有腹肌嗎?”導演又問。

“有啊。”

“哇,你竟然真的有!可以啊!”

“這有什麽奇怪的,我們學校遍地是腹肌,不論男女。”武笛忽然退後一步,上下掃視對方,“又要幹什麽?”

“當然是找鏡頭展示啦,一定要特寫的。”導演轉身就去找攝影師溝通。

武笛撫摸了一下額頭。

她閉眼,站在原地,差不多三秒後,重新睜開了眼,用無比平靜的語氣對星探說:“我不拍了。”

星探還沒來得及接話,導演先聞聲跳過來了,大聲喊:“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拍了。”

道具組所有人,還有女主演,還有跑龍套的、發盒飯的,全都停下了手頭的事,個個身長脖頸張望。

“我不接受這樣的戲。我不可能加深國人自己的偏見,武術不是這樣的,只會花拳繡腿。而且你們設計的輕功戲也太過誇張,牛頓棺材板都壓不住了,既然演員只需要踩個威亞混在白茫茫的幹冰中飄來飄去,找我來演什麽?誰都可以上陣。”說完,瞥一眼角落那四十歲女星。

導演嚷嚷:“你憑什麽?簽了拍戲合同,你、你這樣要付違約金!”

武笛笑了,“嘩”舉起右手,握成拳頭轉一圈,咯吱響,朝導演一步步走近,輕聲問:“違約金?”

導演咽了咽口水,慌忙後退。

這時,一只手攔了出來,把武笛拉到後面去,一紙合同卻擋在前面——

“這份合同上面有很多漏洞,即便糊了法官的眼,也能被判斷失效。何況,你們制作方有更多問題,恐怕不願意鬧到法庭上去。”

阿植的聲音!

武笛喊:“阿植!”

正植回頭,迅速瞄她一眼——還是第一次見武笛化妝的樣子,差別不是很大,但搭配全身亮眼的妝造,讓他愣了一下。

導演伸出食指,“你你你誰?你說我們有什麽問題?”

正植懶聲道一句:“——逃稅。”

四周嘩然。

“你诽謗!”導演臉色都變白了,看對方這麽篤定的樣子,聲音顫抖起來,“你有什麽證據?”

“我倒是沒有證據,那麽,你覺得你們經得起查?”正植把上前的武笛牽回來,以平靜冷冽的口吻道,“不怕相關部門約談的話,大可以挺直腰板,等待舉報信。”

說完,就在衆人呆滞的目光中,毫不拖拉地,很幹脆地,帶着武笛背身離去了。

人,就這樣走了。

導演才反應過來,還想追上去,旁邊,傳來突兀的鼓掌聲。

只見光鮮亮麗的女歌手摘了墨鏡,指尖夾一根煙,坐在專屬沙發椅上,觀完一場好戲後,翹起腿,“陳導何必再強人所難。我覺得那個女孩子說得有道理,假如,你非要按自己的标準拍,應該重新選符合你标準的人。不要再拖拉了,我沒時間陪你耗,坦白說我這會兒都不太想給你錄歌了。”

大咖都發話,導演只得作罷,連連去哄歌手。

星探追了出去,跟上武笛的步子。

“诶诶,真的不拍了?”

“是啊。”

星探語無倫次:“那段采訪還不錯……本來這會是一個很有希望的電影……如果你走了,什麽都沒有了。他們明天就會換人……”

武笛歪歪頭,“沒了就沒了,那些話我又不是為了說給別人聽而說的。”

“那……你簽我們公司的事……”

“随便你要不要解約吧,反正那是短期合同,但我不會再去公司了。你自己考慮?”

星探撇撇嘴,又聳了聳肩,比了一個“OK”手勢,停步,“行吧,很可惜我們沒有合作成。但我更遺憾的是,熒幕有可能錯過了一張很有價值的新面孔,好比滿是星星的夜空錯過一顆流星。”

“既然夜空已經有那麽多星星,想必也不缺偶爾的流星,謝謝你,再見!”

于是,套着一身古裝戲服的武笛,就這樣,頭也不回地,拽着身穿現代裝的正植走掉了。

淩晨電臺

功夫明星的事翻篇了,電臺嘉賓的事還沒解決。

上次因為幫阿植結識圍棋高手,欠下阿晗一個條件,去她的午夜電臺當嘉賓。武笛又不得不夜間出門,趕去直播室。

阿晗本來也只是做周末兼職,但不知為什麽,就是有那麽好的活力,淩晨時間沖武笛打招呼,精氣神揚到天上去。

電臺果然被調去淩晨四點檔了——《周末早四點》,與科比同努力。電臺被阿晗當成全職來做,每天就琢磨着怎麽把收聽率提上去,現在終于琢磨出一個武術專題——讓特邀嘉賓武笛每周末來做在線對談。

“我先說,我只是先來試試啊,如果效果不好,就不來了。”武笛挺直腰板,清一下嗓子。

“樂觀一點喔,你也想宣傳武館,我們雙贏。”

“可是淩晨檔怎麽贏嘛。”

阿晗歪着頭,努力露出一個甜美而生硬的笑,“拜托,我們這是大城市電臺,能拿到一個淩晨檔……已經很不錯了。”

武笛嘆口氣,“好吧,你也辛苦,明明在S大讀書,每周要跑廣州來直播,真累。”

阿晗先準備了一會兒,直播就開始了。整個節目兩小時,播到六點結束,她先按正常程序播了半小時,到武笛進場時間,武笛喝過茶,仍然眼皮子打架,強撐着不讓自己睡過去,用洪亮的聲音向聽衆打招呼并自我介紹。

節目裏全程是用本地方言粵語,這讓武笛比較放松。聊到武笛,很自然就談到現階段的大學生活,阿晗好奇問道:“聽說你們T大即将舉辦校運會,不知你們體校的校運會是什麽樣,跟大家的一樣嗎?”

“我們的校運會要當成全運會看。”

“不是吧,這麽厲害,你們都還只是學生啊。”

“看來你對我們體校知之甚少,我來給你科普一下吧。”

阿晗拿起臺本翻篇,“好,那我們就先從采訪你的校園生活開始。請問,體育院校的男女比例真的有傳聞中那麽誇張?”

“不,是更誇張。”

“多誇張?”

“我們學校沒幾個女生單身。”

“不包括你吧。”

“……”

“期末考前大家也會擠自習室嗎?”

“坦白說,我們校內不太重視學術,大家都喜歡外出活動,搞社交什麽的,自習室不算擁擠。”

“聽說你們學校常有明星出現。”

“沒什麽稀奇的,明星們來借場地拍綜藝而已。比起明星,還是在路上閑逛就會偶遇的全國冠軍、奧運冠軍們更引人注目。”

又閑談了一會校園生活,進入廣告時間,阿晗關掉麥克風,和武笛一起喝水。武笛一看時間,都已經五點過,急了,問怎麽還沒到介紹武館的環節。

阿晗又把臺卡上的流程翻給她看,“你不要急,越晚越接近收聽高峰,你以為有幾個人四點鐘開始聽電臺?”

插播完足浴廣告,武笛開始講幾個小段子,全是她積攢多年的學武趣事。她講話向來比較正經,那種語氣形成的反差讓小故事變得更好笑,阿晗樂不可支,最後不得不生硬地切到最後一個環節——煽情。

“契機?說到學武的契機,其實是個不太好的意外。”武笛回答。

“……發生過什麽不好的事情?”

“七歲,小學一年級,我還不會武功,當然,也就是在當年我開始了習武。那天的事,我甚至回家後都沒有同我老爸講。”

阿晗原本輕松地靠着椅背,慢慢坐直,注視着她。

武笛盯着玻璃牆上反光的自己,失神喃喃:“在放學回家路上,一條小巷子裏,我看見一群高年級的男學生圍着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拳打腳踢,他們脫了褲子往他身上撒尿。我不認識那個小男孩,可是,他臉上都是血,他哭得那麽無助那麽傷心,我就在那樣的哭喊中調頭跑了。”

阿晗愣愣的,“武笛……”

“後來,我改變了回家的路,小學幾年再沒有走過那條巷子,對于我來說,那是一條通往地獄的路,我知道,我其實根本不是一個目擊者,而是一個參與者。”

阿晗有失專業,嗫嗫嚅嚅道:“不用太自責……一個小女孩,救另一個小男孩……根本救不了,不要有這樣的責任感。”

“現在跟人說這些,也許會覺得,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沒什麽大不了,但我卻是真正進入過那個場景,那些拳頭落在受害者身上的時候也落在了我身上,我一生都要承受這些傷痕。”

話題竟然有些沉重,阿晗沒料到武笛是真的講了一件傷心事,代替了原本計劃中的戲劇性小劇情。

但是講完,本人長舒了一口氣。

進入幾分鐘廣告休息時間,武笛大口喝水,阿晗湊近,努力找輕松的閑聊話題,想逗武笛開心起來——

“诶,你最近在T大怎麽樣?我在網上看到一個校花榜喔……”

“別提啦,體校成為校花很容易。”

阿晗眨眨眼,“你這麽說,讓那些少數卻沒成為校花的女生作何感想?”

武笛停下喝水的動作,“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哈哈。”

這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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