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國賽(完結) (11)
出兩米遠。
正植背部摔到牆上,滾落在地,不等起身,又被西野一腳踹到拐角處。西野緊追上去,連踢幾腳——最後一次出腿被抓住,腳踝扭出“咯咯”響聲,引得一聲痛呼。
煙塵散去,地上的人已消失。
西野擡頭,只見遙遠的白燈光斜射到在各面土牆上,映着生冷的光影。他握拳游步,警惕地沿着窄道走。
剎那間,一只腳踮着他光滑的頭頂踩了過去,同時一個人影掠過他身上,越過高牆,又消失。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
西野迅速繞過拐角,站在幾條窄道的交接處,環顧四周,妄圖将一切收入視野範圍內。
此時西野才意識到重點。
這個人不僅速度快,而且反應快——這是兩件事。那種不管是來自肌肉還是神經的快速反應能力,簡直到達瘋魔地步,因此即便量級有落差,也有機會四兩撥千斤。
而他西野,還比不上一個外人更會利用迷宮。迷宮于他只是一個造型,于對方卻是利器。
西野感覺身後有冷風。
回頭卻不見人。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注意力不可控制地分散,此時,一腳從斜後方勾住他的頸動脈處,将他整個人往後勾倒。正植接住西野時用手肘關節往他頸窩出連擊幾次,每一擊都是一聲悶哼。
西野伸出雙臂,掰過他的上半身往前摔去,正植空翻落地,與此同時踢腿擊中他下盤。
兩人皆半跪在地,暗喘粗氣。
西野額上的汗密密麻麻,臉色蒼白而泛黃,他咬牙起身,想說什麽,忽然捂着心口,跪倒在地上。此時,才顯出最初中傷穴位的後勁來,他暫失力氣。
正植松口氣,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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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機接連出拳,一口氣将對方打到爬不起來。
高處,傳來武笛師弟們的喝彩聲。
西野倒地,滿地塵埃被大塊頭肌肉砸起。煙塵中,西野側臉貼地,望着地面上虛化的黑色鞋子,啞着嗓子喊一句:“這……這難道就是……你、你們的輕功……”
西野的徒弟們:“……”
武師傅:“……”
觀看完全程的衆人皆驚到半張嘴巴,包括席塵涼,包括每個師弟,包括對方的人。
包括欄杆內的武笛。
于她,不知這算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見阿Z的功夫,還是第一次看見正植的功夫。
告白
武笛找到老乞丐,買了一瓶上次用起來效果很好的跌打酒。本來想買一箱的,老乞丐說拒絕業內競争,只做零售不搞批發。
所以一瓶分為兩小瓶,分別給老爸和阿植。
給阿植前,她已在路上猶豫過許久。
那段路不過幾十米。她到達阿植家的大門外,進一步,又退一步,腦子裏不停編輯一大堆要說的話、要問的事,最後還是轉身走掉了。
一開始,對阿Z隐秘的心動,讓自己在得知對方的真實身份後,有了不可控制的罪過感——那可是她的發小啊!她怎麽能吃窩邊草?無恥。快忘掉這一切吧……
她回到武館,上樓,進卧室。
她站在自己的陽臺上,看着隔壁那個陽臺,做了相當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整理好這幾天一波接一波的混亂思緒。為了放松,她拆開一顆糖果放進嘴裏,才單手撐着欄杆,翻到了鄰家陽臺上。
屋內有點微妙的動靜。
她趕在裏面的人出來前,拉開卧室落地簾,輕喊一聲:“在嗎?阿植。”
裏面的人,窩在沙發上,手裏端一杯水,正準備吃止痛片。
武笛快步走過去,看清楚他在做什麽,“別吃藥啦,吃顆糖吧。”她在衣兜裏翻來翻去,找出一根巧克力棒棒糖。她嘴裏也吃着一顆同味道的硬糖。
正植望着她。
她也望着他。
他那雙有着濃密睫毛的眼,緩慢一眨,刷出深沉的寧靜與緘默來。
武笛清一下嗓子,奪走他手心的藥,“天啊,你怎麽吃這麽大量……傷口很疼嗎?試試藥酒,來,我給你擦。”
武笛不由分說坐到他身旁,拿出跌打酒和棉簽,直接給他胳膊上的紅腫處上藥,問:“為什麽吃止痛片?”
正植關注着她的動作,目光在她手指間和臉上來回,半晌,才淡聲應一句:“從最開始習武養成的習慣,無法忍受的時候就吃藥。”
“不行,你要放棄這個習慣!這樣子對身體不好的,哪天猝死怎麽辦?”
他擡起眼,直視她,片刻,“……放心,一年吃不了多少次,又不是經常受重傷。”
武笛擦完胳膊,又去擦脖頸,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你究竟什麽時候開始習武的?”
“十年前。”
“在哪裏學的?”
正植凝視着她,不說話。
“好吧……我相信,這跟你阿Z的身份有關系,你不想說就不說……诶?所以,中學那時候,你根本就沒有每天放學去一對一補習,你花了很多時間習武!而我竟然毫無察覺。”武笛眼中播着世界觀崩塌的畫面。更令人心理崩塌的是,他這樣子,還怎麽做到永遠年級第一名外加各種奧賽金牌傍身的?
最後,武笛狠狠抽出一根棉簽,去擦拭他鬓角附近的紅痕。
武笛低着頭,因為沙發一角光線暗,視覺不好,她湊近到幾厘米距離上藥,自己還不知不覺,唇間青蘋果味的糖果肆無忌憚散發着甜香。
正植一愣,果斷拂開她的手,“臉上不用。”
——為什麽用跌打酒擦臉。
武笛撇撇嘴,趁着動作迅速,再順手抹了一把藥,才收手,“好吧。”
正植起身,平緩了一下呼吸,回頭,高大的身影立在武笛面前:“今天要去喂阿灰嗎?”
“當然要啦!”
又是黃昏時間,兩人去喂完阿灰,天已經黑了。他們從地鐵站出來,繞過音樂噴泉,穿過亞運公園的大廣場——很久以前,他們曾一起在這裏聽過一位姓楊的香港女歌手的演唱會。
武笛注意到,整晚正植都很沉默。
她本來想跟阿植散散心,了解更多的事,但碼頭已經有很多人在排隊買夜游船票,兩人不願去擠,于是,就在海心沙的岸邊坐下了,眺望正對面的廣州塔。那塔幻變着五顏六色的光,岸邊坐滿了拍照的游客和談天的情侶。武笛和正植坐在臺階最下層,也就是最靠近江水的地方,隔着圍欄望夜景。
夜風很大很涼,江水時不時地拍擊岸邊臺階,浪潮唰唰不停。
武笛還是一直想着他的事,偷瞄他一眼,“阿植,你之前不是講過幾次,說什麽……有話要對我說?”
他盯着她,沒回答。
武笛又追問。
正植的臉完全轉過來。這樣的角度,江景只點亮他的半張臉,棱角分明的鼻梁線條切割出一雙眼截然不同的溫度。半是光明,半是黑暗。
微涼潮水蕩起來一點,灑在臺階上,讓空氣充滿潮濕而黏膩的質感。
“你是真不知道?”
他的嗓音,很輕,又很沉。
武笛眼珠子都放大,驚聲,“我怎麽會知道?你都沒說。”
正植放慢語速,每個字,總像是咬着牙在講:“不是指這個。我是指,那些我以往沒有說出口的話,你也就都不曾感受到?”
這種危險的眼神,這種仿佛積怨已久的語氣,這種好像生氣了的臉色,把武笛搞得迷糊了。她結結巴巴,咽一下口水,不覺上身後傾:“我、我又不是心理學家……”
他打斷她的話:“你想知道?”
武笛還沒應聲,這時,一個不小的浪潮沖來,十分突然,岸邊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低層臺階上的人濕了鞋,才爆發尖叫。水珠也濺濕了大家的頭發和衣衫,引得大家連連後退,炸鍋般跑到了平臺上面去。
在一片混亂中,只有兩個人,還原地不動坐在臺階上。
在浪剛好打過來的意外瞬間,正植的吻印在了武笛的唇上。
微涼,軟和。
那一刻珠江失去了潮聲。
心中翻起的是更猛的浪。武笛的驚愕遠勝別人,死死睜大眼睛盯着正植,仿佛被點了穴,凍結十多年的身體和記憶。她一時說不出話,在對方黯然的眼睛裏看到了奇怪的情緒。
旁人發出些驚訝的笑聲。
阿植離開了她的唇,沒擦掉他自己臉上的水,只替她抹了發梢的水珠,起身,把外套留下,就獨自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剩武笛一個人,僵硬地,定格在廣州塔那炫彩的夜景中。
省賽
武笛花一天一夜在宇宙裏飛行了許久,才醒過來——
她忍不住去找包苞解答心事。
包苞為了幫她查出正植本人的心思軌跡,盤問了許多兩人小時候的事,發現一處不對勁:
“什麽?他那種學霸竟然會抄你作業?有沒有搞錯啊。”
武笛點點頭,“其實阿植也好懶的,作業他都會做,就是懶得去看題,有時候我同桌不在,他直接坐過來,就拿我的作業本去抄,能抄上一整個大課間。身為班長我覺得,學習委員私下這樣做挺不好的。”
“那你還借給他抄?”
“因為……”武笛僵硬地笑了一下,別開臉,“他真的很有教養啊,一開始關系熟悉,每次借我作業去抄,都會說‘你好,可以借我抄一下作業嗎?多謝’。”
包苞一愣,“是挺有禮貌的……哦不對,重點是這個?學霸抄學霸作業,你認為正常?”
“哪裏不正常?”
“他的心思不正常。”
“拜托,那時才小學二年級。”
包苞半眯着眼,冷笑着打量她,“看看,你老幫他說話,這不叫喜歡人家?”
武笛後傾身體,“想什麽呢!”
包苞湊過來,用蚊子聲音問:“那,你之前在電臺跟阿晗說,已經有喜歡的人,又是什麽意思?”
武笛也用蚊子聲音答:“那個是誤會,實際上,那是同一個人,但又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包苞:“……”
武笛暈了,拒絕再想這事。
而那晚離開江邊後,阿植就不見人影了。正好,她也一時不想見他,只想自己躲到九霄雲外去靜一靜。
清早,武笛在木人樁前練習,一招一式,咚咚狠勁。因為起太早,霧氣籠罩在她周圍,幾米外乍一看以為長發女鬼在詐屍。路過的師弟們個個引頸窺視。
武爸坐在一旁喝茶,觀察她的臉色半天,“靜不下心就不要練啦,先把心事解決掉。”
“這事解決不掉啦!”武笛抱着頭,對天發牢騷,忽又雙目呆滞,垂着雙手,宛若游魂一樣拖着步子走開了。
武爸愣住,坐在原位念叨道:“不是解決了嗎?武館保住了,西野退讓了……”
武笛坐到早餐桌上,接過武媽遞來的一杯水牛奶,一杯牛奶喝了半個鐘頭,又被武媽發現不對勁:“你怎麽這樣閑?不用準備下一輪的省賽?馬上半決賽啦。”
“還有時間。”
為了甩掉煩心事,武笛吃兩口叉燒包又趕去院子裏習武。
“老爸,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為什麽要習武?”武笛邊打木樁邊問,腦海裏閃過小時候在巷子裏撞見霸淩的一幕。
武爸瞥她一眼,放下茶杯,“如果,這世界的安全性允許,我希望一個人習武,只因為他要做這樣的選擇,既不因為他是個男孩子所以要逞英雄,也不因為她是個女孩子所以要自我保護。”
“那如果……就是自己要做這樣的選擇,通常是為了什麽?鋤強扶弱?匡扶正義?”
“你不要總想着對手,也不要愛上鬥争——無論你覺得是為了抵抗多麽邪惡的力量。也有很多人只為強身健體、找到自己。”
強身健體?
阿植是了強身健體嗎……
找到自己?
我是為了找到自己嗎……
“扯什麽有的沒的,”武笛站直,垂着雙肩,“馬上省賽了,你還這樣說,到底是沒有給我打氣。”
“打什麽氣?比賽而已,又不是江湖決戰。”
兩天後。
怪武笛沒想到,上次在市賽瞥見人群中的一個熟悉身影,真的是眼鏡仔。
那個被大狼毆打的眼鏡仔。
那個無論在校園哪個角落,惡人一撞上就會想霸淩他的眼鏡仔,長着書生的臉,矮矮的,皮膚偏黑,常年神神秘秘而畏畏縮縮地出沒在校園裏。
穿衣服的風格……就像阿植那樣時常穿一身黑。
武笛可還沒忘記,上次關于獎學金他陷害阿植的事。
上臺前,席叔囑咐她:“這個四眼仔,北方本地人來的,腿功了得,你注意下盤避他啊。”
武笛撓撓頭,“北方男孩這個身高倒是罕見……”
“哈,放心,他以前其實不是練詠春出身的。”
“就算詠春出身也沒問題啦。”她拍拍席叔的肩。
武笛總是靠充分的準備換自信。
上一次參加這樣的比賽,她走到了省冠軍,時間過去如此之久,無論如何也進步了,再怎麽說,她自認走到國賽是沒問題的。
她站在比武臺上,明亮燈光聚焦在小小場地,閃光燈撲閃不停時——
對面的人,馬步就位。
上場前,眼鏡仔摘下了眼鏡,仿佛瞬間變一個人。也許只是近視五十度而已,一雙陰鸷的眼能刺破白光。
——武笛這直腸子,就理不清邏輯。為什麽一個看起來自卑懦弱的男孩會站在省賽的臺上?此前,她從未認真關注過同期選手。
終于,直到她感受了那種“場”。
臺下的呼喊聲淹沒了她對“場”的感知,她憑着裁判的指示開賽,如往常任何一次打鬥,以精準灑脫的拳風全力應戰,不管前方是什麽牛鬼蛇神。
每時每刻,她緊盯眼鏡仔的四肢,以預判他每一個即将出手的招式,可沒過兩分鐘,她開始慌了——她幾乎不曾判斷出任何一個重要的招。
而眼鏡仔,全程關注的都是她的眼睛,多數時候只從她的眼睛去預判,而且一判一個準。每次防守都成功,每次攻擊都生效。
明明兩人都處在亮晃晃的比武臺上,卻像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為什麽同為詠春,他的拳卻像來自另一個派別?他到底是師承誰?總是有出不完的詭奇招式。
武笛被摔飛在比武臺邊緣時,倒地不起。
她喘着粗氣,眼睜睜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感覺周圍人群的聲音驟然消失,耳朵裏面靜得什麽也聽不到。
武笛自認沒有盲目自信過。
她至今十九年的人生中,跟炎火二十一年的人生一樣,輸的次數屈指可數。何況這次抱了決心到全國決賽。
從未有過這樣的恐慌——她可以輸給任何她見識過的招式,卻不能接受輸給未曾遇到過的新招。一直以來,她自知,自己只是個按部就班的、瘋魔般一步一個腳印訓練的人,一個猶如木人樁那樣執拗的人,一個沒有新鮮靈魂的人。知道自己的弱點,卻只能一再忽視,猶如夜盲看不見茫茫暗夜,從不曾欣賞過夜夜變幻的新月色。
中學時,她當班長,卻十分羨慕宣傳委員和文藝委員。
文藝委員中學時就開過畫展,油畫顏料在筆下渲染出熠熠生輝的流光,那時候作為小畫家就已經領悟深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絕無僅有的天才人物曾在這個領域搶劫一空過,剩下的我們一無所有。往後,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只是在單調地重複。新的形式會長起來,新的創意卻很難再有。”
宣傳委員給有好感的同桌男生傳紙條:“今天窗外的夕陽好美呀。不過,只有你在我身邊,夕陽才會散發着糖果般的金光。不然,只是一顆臭鹹蛋。”
青春時身邊都是很有趣、很有潛力的人,哪怕會因幼稚和中二說出令人發笑的話來,那笑話也是鮮活生動的。唯有武笛,循規蹈矩,過着墨守陳規的每一天。
越是這樣天資不出衆,越是想走穩最大衆的路;越是在大衆裏面拔尖,最後越是走到平庸。
我飛了很久
自認我是一只鳥
這時風停了
才知我是一片葉
木屋(副CP)
比賽過後,武笛睡了一整天。
渾身酸痛,人在夢裏面不斷下沉、下沉,好像沉到海底。
黃昏時,她起床下樓了。武館內靜悄悄的,什麽人影也沒有。武媽在廚房準備晚餐,廚房裏飄出廣味臘腸煲仔飯的香氣,但濃香的鮑魚撈飯味道蓋過了香氣,讓空氣裏混雜着小盛宴的氛圍。
“怎麽才下樓呀,快,去給我攪一下湯鍋。”武媽掃她一眼,繼續備菜。
武笛一愣,“哦。”
武笛踩着僵屍步伐,走到竈邊。過一會,武媽才發現她拿一個湯勺在涼水碗裏面攪。
本人雙眼放空。
武媽走過去,想敲一下她的額頭,又見她額頭上貼着紗布,只好嘆口氣道:“沒魂啦?輸個比賽而已,又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以為能贏一輩子啊?別像三火那個小夥一樣輸不起。”
炎火?炎火當然輸不起。
“去參加複活賽!”在T大,炎火見到她第一面就這樣喊。
武笛懶懶地從他身邊走過,“算了吧,複活賽比決賽都難。你不知道規則有多變态。”
武笛才懊惱了一天,已無心傷感輸比賽的事,因為木漪搬家的事又有新動靜了——她馬上就投入到室友的事情裏。
“停工?”
“是暫時停工噢。”
武笛放下餐盤,打個響指,“既然景區作業暫停,我們為什麽不趁這個機會,找時間向上面投訴開發商?我們可以寫舉報信,你想想看,花森鎮以及鎮郊那片森林給我們本地拉高多少植被覆蓋率?”
木漪在旁邊落座,撫摸額頭,“武笛,開發商不是伐木工……”
“開發成景區跟砍沒了差很多?”
炎火湊過來點頭,“對啊,耽擱施工,多半是資金沒到位。也許項目要黃了。”
三人沉默。
炎火忽然又不想讓她去做這事:“不過,跟開發商談人性,是很可笑的,開發商是商人啊,理解一下,他們倒不是不想聽你說這些話,而是根本聽不懂。你跟他談鳥聲啾啾,他跟你講金幣閃閃,根本對牛彈琴。他們選中這個地方也不是因為多有眼光有審美,只是因為他們做了精确的計算。”
武笛握拳,“木漪,你還是應該去試試,無論用什麽樣的辦法,說不定運氣好就阻止開發了。”
木漪點點頭,去拍炎火的肩,笑出月牙眼,“下午有事嗎?幫我搬家。”
據說這次施工耽擱至少也得兩三個月時間,她可以借故回木屋。不住白不住。能住一陣是一陣。也許這地方三個月不能複工,也許半年,也許更久……
炎火從小皮卡後車廂搬下最後一個瓦楞紙箱,跟上木漪的腳步,往臺階上走去,“奶奶的腿怎麽樣了?”
——武笛在的話,肯定說:你就喊上奶奶啦?真不見外。
“在治療,希望這次會徹底好起來。”木漪摸出鑰匙在前面開了門。
對于木漪真的和炎火交往一事,武笛操心過多,幫人家追成功,又反過來質疑人家:“喂,炎火,你是真的喜歡木漪哦?不是一時新鮮、想找刺激?”
“我怎麽會像北燃那種人。”
“好啊,那你說說看,你為什麽喜歡對方,理由呢?”武笛抱臂審視他。
講到木漪,炎火的語速就會放慢、語調放輕了:“要說為什麽會被她吸引……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感覺這個女孩子很佛系,她的睫毛緩慢地扇着,看人時總是直視人家眼睛,又不會讓人不适,而且仔細聽人說話……她那種安靜的氣質讓我想靠近。你知道,我天生是個多麽浮躁的人,從小拼命拿所有的第一名,我怕輸,人前無所畏懼,夜裏輾轉反側。我需要多和她這樣的人相處。”
花了短短兩小時時間,木漪和炎火兩人就把整棟木屋整理幹淨。
木漪只搬了少量東西回來,學校附近的公寓仍然租着,以備随時被遣走。
整理好以後,已是傍晚,兩人就倒在閣樓房間的地板上緩口氣。炎火剛倒下,視線對上斜前方的天窗——
“這扇窗真好看,外面好多綠葉,剛好擋住電線。上次來我就注意到了。不知道在你的天窗下看星星是什麽感覺?”他喃喃着,忽然轉過頭來。
木漪也注視着天窗,沒注意到他的眼神,随口接一句:“你今晚就可以看呀。”
炎火:“……”
他盯着她的側臉,“是不是因為可憐我這種失敗者,才會跟我交往?”
“你不是失敗者。我只是有時候看你的行為覺得有點可愛。”
炎火嘴角抽搐,“……我已經在同一個人手裏失敗兩次。也不知道究竟是我退步太多,還是對方進步太快。”
“三火,你太好強了。”
“對,你知道我夜裏常夢見什麽嗎?我夢見醫生建議我不要再熱血,否則我遲早會因為心跳太快而英年早逝。哈哈。”炎火靠近一點,撥弄着她長長的卷發絲,“我很好奇,你這個人怎麽做到雲淡風輕的,難道,是憑着平穩的心态以專業成績前三名考近T大的嗎?你确定,你沒有過拿花滑錦标賽金牌的決心?也不曾暗中下狠勁?”
“我滑冰只是為了滑冰。”
“是說別的想拿金牌的人有錯?”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噢。”木漪笑一下,“不過麽,我不是完全不在乎,我也有困擾。我為一棵樹樁心煩。我坐在樹樁上心痛。考完試我看着同學們不分類扔掉大把大把的廢紙。環保就是這樣無力。”
晚霞最後的光輝灑在木漪淺色的瞳仁裏,映出一點泛着紅霞光的水波。她說,“看,今天的晚霞太美了。”
炎火注視着她答:“沒錯。”
木漪終于把臉轉過來面向他了,“我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平靜。在外面的世界裏,空調全天開着,過道上的電燈整晚亮着,都使我感到非常焦躁。不喜歡開夜燈,又不喜歡漆黑的卧房,所以才會想擁有一個天窗,每晚有微弱的星光自然而然灑到臉上陪着入眠。”
說話間,兩人不知不覺在疲憊中淺淺入眠。
夜幕降臨。
炎火睜開眼,清醒過來,身旁也傳來木漪從地板上起身的動靜。
他看見星空了。
炎火站起來,仰頭觀望着天窗之外,被郊外星空碎鑽般的光輝所震撼,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中二病又犯了,失神喃喃道——“瞄準多少年,眨眼多少次,我才會長成一名絕世神槍手?”
木漪早已走進廚房,拉開儲物櫃,在裏面問:“餓了吧?今天剛回來沒有菜,我就做點面包給你吃噢。啊,不行,好像高筋面粉也用完了。”
“可以不用面粉做面包嗎?”
“……哈哈,一般是不能的啦,大米粉也沒有。”木漪彎腰去翻下面的櫃子,又踮起腳去架子上摸索,腰忽然被人攬住,向後一扳,綠裙子即刻旋轉出優美的弧度。她貼向了身後的人,感覺同時有一只手繞到她腦後,開始一個極盡纏綿的吻。
炎火高挺的身軀再逼近一步,呼吸熾熱。木漪整個人本來就是軟軟的,輕易給抵在窗前的櫃臺邊,被迫仰頭。
——主動者并不太熟練,只以少年的熱情和莽撞探索着,手掌不停在她茂盛卷曲的長發間游移,指尖陷入海藻般的烏黑波浪裏,随着吻的節奏輕揉發絲。被動者也不懂,兩個人都是瞎吻,但因為在星空之下在森林邊緣,一切就變得神秘浪漫起來。
炎火差不多是獨自上演完了激情大戲,木漪差不多是全程無動于衷——不主動,不拒絕。
吻完,他松開她,小心翼翼地窺探她的反應和感受。在沉寂的對視氛圍中,木漪先開口了,思索着說:“其實也可以去甜品店直接買吃的,但是這邊離街上太遠,而且,那唯一的一間店最近做面包都不認真,沒有以前好吃了。”
炎火吐血。
竟然還在照常談話題!
木漪不解地望着他的表情,“怎麽了?是想去嗎?”
炎火狠狠抹一下唇,別開臉,“不去了!”
她松口氣,“那就好。我給你做一份意面吧。”
“……”
表白
夢裏面,一個混沌的聲音問:“你是不是迷戀阿Z?”
“……那是因為我對他知之甚少。一般來說,所有人都會喜歡這種人——只為厲害的身手和神秘感。”
夢裏面那個聲音接着問:“那麽,阿植呢?”
“這……我不知道……”
“有個很簡單的實驗,閉上眼,想起誰,你會知道答案。”
武笛閉眼想半天,誰也沒想起——她進入不了狀态。
然後,她睜眼,就醒了。
那個閉眼的說法,是她在某本書上見過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依據。
這天,終于排到武笛的號,武笛去見了心理醫生:“申醫生,我還沒有做過眼科檢查的,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夜盲症,反正光線一暗就看不清楚。我父母都沒有這種症狀,據說我小時候也沒表現過夜盲症狀,後來有記憶起——不記得幾歲了,我才注意到自己這個毛病。”
坐在武笛對面的醫生,低頭看一眼來訪者信息登記表——“沒關系,我有個眼科的朋友,如果在心理方面診斷為正常,我可以叫他幫你看看。”
武笛:“……”
這還帶推薦客戶的。醫生與醫生交朋友真好,還可以帶帶生意。
“眼睛曾受過刺激嗎?”
“物理刺激還是精神刺激啊?”
“任何一種。”
“哦,小時候見過暴力場面。不過那不是在晚上,而是在傍晚時間,黃昏,天色将暗未暗。”
醫生點頭,記下,“發現自己夜盲症狀的時間與那個時間接近嗎?”
“記不清,但應該在那兩年內。”
申醫生又做了一系列的問診,通過專業的分析,診斷結果是——心理健康狀況:健康。
那可不是,武笛可健康了。她不健康,每天哪來那麽多精力參與別人的人生?助人為樂無法成為一位病患的日常。
心理醫生約了眼科醫生朋友,給武笛診斷夜盲症。
眼科醫生做了信息登記後,領武笛走入光線昏暗的室內,讓武笛深呼吸,放平心态,什麽也不想,檢查視力。
漆黑一片,武笛看不見,只覺得隐約有東西晃動。她下意識想抓一個人的胳膊,卻發現什麽也抓不住,醫生站得遠,聲音冷靜地問:
“看見什麽了嗎?”
“不确定……”
“再專注一點,看,是不是有一個圓形的黑影在動?說出它的方向。”
武笛深呼吸,聚精會神地去識別,仍然無法抓取任何物體,黑影只是時現時不現。她嘗試着讓自己放空,深呼吸,一呼,一吸……漸漸地,眼皮子犯困,一不小心把眼閉了上——霎時間,有個熟悉的穿白襯衫的人影浮現,把她吓了一跳。
她猛地退後,轉頭,對醫生喊:
“真的看不見……”
OK,所以生理上是真的夜盲,不過沒白看病,至少心上的夜盲被治好。
回家途中,武笛獨自走在盤山公路上,有路燈,仍然開着手機電筒。
她想起了幾年前,有個人在回家途中與她談到夜盲相關話題,随口甩給她的一句話——“看不清楚就看不清楚吧,反正我在你身邊。”
當時,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句,那時候沒有記在心頭,此刻卻毫無預警地想起。
他真的做到了。
每當阿Z在暗夜裏出沒時。
夜晚的楓葉街,兩邊站滿火紅楓樹,沒有任何行人,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樹葉簌簌作響、季節迅速更疊、日升月落,走過那麽久的路,确定世上沒有哪一種依賴可以更久。
可是……
紅着眼眶的武笛,在一陣疾風的吹拂中,突然地回頭。
此時,席卷而來的漫天落葉中,可遠遠分辨出,這寂靜的街尾,一個人怔住的身形。
為什麽你還在我身邊。
第二天下午,武笛把日記本翻出來,撕掉了見過阿Z的那些日子。在當天2019年11月11日一頁,寫下“正植”兩個大字。
她起身,出了門去。
室友們看見她都愣住了,包苞尖叫:“救命——”
“救命!武笛穿裙子啦!”
操場附近,一抹果綠色身影經過。
有隊內男生口嗨:“啊,會長怎麽突然變成了女人?不過……裙子好像不太合身,是不是寬松了點……”
T大的武術學院,不是沒有女孩子,但專業隊确實只有武笛一個女生。其實武笛身材很好:健康型,有适量腹肌,馬甲線優美,但這不是男生們認為的好。
男生們嬉笑着走了。或者說被拳頭恐吓走了。
幸好是在學校,要是在家裏,武笛肯定遭到全武館的揶揄。尤其老媽,上次她多看一眼老媽頭上的墨綠色發卡,人就激動成那個樣子,要是看見她穿裙子,還不知會不會開心到瘋。
武笛出了校門,往G大走去,在圖書館門口堵住正植。
彼時,正植在跟幾個同學談話,聽聲音像是在聊什麽輕松的事——咦?上次的“罪犯之子”一事沒過幾天就平息了嗎……武笛對人們的健忘感到欣慰。
那幾個同學朝正植遞了個眼色。
大家走了。正植回頭,看見穿一身連衣裙的武笛站在面前,“阿植,我有話跟你說。”
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