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國賽(完結) (12)

兩人掉下山卡在山坡上那天,武笛就是穿的綠裙子。

正植坐在餐桌對面,看看武笛,又看看桌上的兩份牛雜。她的牛雜是五香味,他的牛雜是原味。

武笛見他愣着,想起他的飲食習慣,趕緊說:“哦,阿植你不想吃太多油鹽的話,可以點別的,我給你吃掉。”

正植的筷子已經拿起了。

兩人沉默地吃了幾口,武笛擡眸,又低眸,又擡眸,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越過桌面,戳了戳他手臂上的肌肉,飛速把手指收回來。

正植盯着她。

武笛讪笑,“不會影響體脂率嗎?我最近體脂率都上去了,因為輸比賽後老媽總是給我做大魚大肉。”

“你不算輸,還有複活賽。”

武笛忽略他的別有所指,一時沒吭聲,想了想,又轉個話題:“那天,你對西野出的拳,是什麽拳?”

“龍家拳。”

“我都沒有見過。”

他頭也不擡,懶聲道:“因為不外傳。我要是沒加入龍門,也學不到。”

“龍家拳……”武笛喃喃念着,怎麽好像在別處見識過,上次,在公園裏邊老乞丐不就……

吃完飯,送武笛回寝室的路上,正植出聲打斷了她一路的遐思:“……心裏不介意嗎?我的親生父親竟然曾經是一個罪犯。而且,還不是一個普通的罪犯。”

武笛正視他,“我不會介意與我無關的事,也不會介意與你無關的事。”

“……不讨厭我嗎?關于身份一直以來的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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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有點讨厭哦,不過看在你那麽多次暗中相助的份上,也考慮到龍門對保密的要求,原諒你。”

兩人走到寝室樓下了。

武笛放慢腳步,轉動着眼珠,“在對打西野之前,我很久沒看到過老爸認真比武了,他出拳那種灑脫,一點也不像是會生出我這種糾結性子的女兒。”

“你是直性子,怎麽會糾結。”

“因為遇到了搖擺不定的事啊。比如說,後知後覺喜歡上一個人。”

他的視線猛然對過來。

正植眯緊眼,盯了她一會,“……你會喜歡上人?像彗星撞地球那樣的概率?”

“會啊,不然高中時幫你扔那些情書怎麽會扔得那麽痛快!我自己都沒發覺。”武笛咽了咽口水,挺直背,在他逼問一句“你說什麽”後,硬生生地湊向他耳邊,破罐子破摔用粵語把話通通說出去——“我講,我鐘意你啊。”

正植注視着她的眼睛——那雙眸子眼形偏圓,但內外眼角略尖,微笑時有點小鹿眼的味道。

風在樹葉間停歇下來。

不知過多久,他臉上的線條以很緩慢的速度軟下來。

他輕扯嘴角,伸手,揉揉她頭頂的頭發,垂下柔和的視線來,“我也是。”

表白大戰,就這麽結束了?

作為有禮貌的武者,武笛每次比武結束的場合下,無論是輸是贏,大賽或小賽,武笛都會擁抱一下對手、拍拍對手的肩膀以示尊敬和安慰。此刻,她在別扭的氛圍中,下意識也想這麽做——

但她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個動作,也憋不出一句話,甚至連僵局都解不開。

還好,阿植先開口了:“晚安。”

“……晚安。”

武笛上樓時一直在回想,之前阿植送她雙截棍作生日禮物,那時候她很驚喜,自然而然就撲上去飛快地抱過他一下。而現在,已經是這樣坦白的……關系了,要抱一下反而還別扭得不行。

激光(副CP)

“聽說,你剛加入的環保公益組織給你發了獎狀?”

木漪聽到這話時,正坐在椅子上穿冰刀鞋,擡頭傻傻笑一下。

炎火就靠在門框上看她穿鞋,搖頭失笑,“沒幾個人真的把拯救地球當事業去完成的。”

木漪穿好鞋,站起來,見武笛在走廊上教訓亂扔香蕉皮的人。武笛對籃球隊的高個子男孩不停比劃手腳,人家不高興卻又無力反駁,幹站在那裏聽她訓話。

木漪看着戳男孩們腦袋的武笛,發現她的動作、氣勢、穿着都好特別,就遠遠一看便知那是武笛本人。黑色T恤上有一個大大的拳頭圖案,好像在警告所有人請勿靠近。

“……武笛看起來好有個性,沒有女孩子像她那樣的。”

炎火看木漪一臉崇拜的樣子,掃一眼武笛那邊,翻了個白眼,“這個你就不了解了。武笛的個性是表面的,內在因為太‘偉光正’,一板一眼,人挺沒意思的。”

“說我壞話?”

炎火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他回頭,見武笛豎起耳朵走過來。

“沒有。”炎火閃開。

武笛瞪他一眼,跟着木漪往滑冰場那邊去了。

這個時間點,沒有別的人,木漪獨自上滑冰場轉了一圈,用幾個小動作熱身。

炎火去洗手間期間,北燃走近滑冰場邊緣晃了晃,“啊,是我們學校的校花啊,我還以為是哪位仙女落到了冰雪仙境。”

木漪站定,歪頭看着他,半天也沒想起這個人是誰。

北燃那雙桃花眼笑出滿目春色,沖她勾唇一笑,“诶?男朋友不在?是已經分手了嗎?要不要我來幫這位美少女治愈情傷……”

武笛瞬間擋在木漪面前,舉起拳頭,“不用,你這種人,去追木漪的雙胞胎表妹吧,那才能滿足你。”武笛說完,又察覺這樣子說不太妥當,趕緊補一句,“……不是,我是說,你去追外校女孩子吧,看人家搭不搭理你,T大都不夠你禍害的。”

北燃聳聳肩,走了。

木漪開始專心練花滑。嫩綠色花滑服仿佛一片柳葉,在冰雪天地随心飛舞。腳下白色冰刀鞋,是她的紙船,暢行在潺潺的溪流上,無比自由。

武笛和炎火就坐在臺階上看她滑冰。這是武笛第一次看木漪滑冰,被畫面的美感震撼到了。

她就在冰上自由地飛旋。

像是永遠地獨自飛旋。

冰場的白光反射在她身上,映得整個人閃閃發光。武笛一直相信光,因為光是正義的、溫暖的、五彩的、包容的,卻沒想到,最後被一束激光刺傷了信仰——

當天晚上,武笛與木漪一起回寝室,昏暗樓道間,霎時出現一束很窄很長的亮光,在寂靜中飛速移動。光斑割過兩人的臉,以迅疾之勢射進木漪的眼睛。只是短短一兩秒時間——

“啊……”木漪眼前一黑,癱坐在地,捂住雙眼。

上層樓梯傳來混亂腳步聲。

武笛立刻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喊一聲“站住”,就要追上去,然而——

雙眼看不清,本來今晚手機沒電了就沒開電筒,是挽着木漪的胳膊走路的,此刻猶如無頭蒼蠅,一下子撞到牆上,比木漪還先暈過去。

木漪躺進了醫院。

經過診斷,确定是有人拿激光筆照了眼睛。及時治療後,木漪還沒有失明,只是無法避免地受到一點損傷。學校已經私下裏通知了家裏人。

校長本人親自來探望過木漪,表示會徹查此事。但其實根本無法徹查。女生寝室樓過道上的攝像頭壞了,沒有目擊者,什麽也查不到。暗夜裏的一切都是那樣無奈。

校長親自來探病,只是為了私下找木漪商量,不要對外聲張這件事——T大最近剛争取到成為某國內最紅綜藝節目的錄制場地,這時候爆出負面新聞,很容易在網上發酵,那就嚴重了——互聯網時代,這類事件的教訓太多。

但校長表示,學校會補償木漪除保險外花的所有醫療費。

武笛回憶最近的生活,記得總在不同地方注意到一雙陰鸷的眼——來自于上次“PPT小組事件”裏的富家女孩,總在擦肩而過時冷冷盯着木漪。

武笛向炎火說了“嫌疑人”的名字,查出那人長期聯系學校的心理咨詢師,也許心理上有點問題。炎火二話不說就要去找那人質問,木漪不讓:“三火,沒有證據,不要亂猜啦。”

武笛也說不出來“嫌疑人”的行為動機,但包苞斬釘截鐵說那人肯定是仇女或者嫉妒。

木漪是這樣勸炎火的:“就算真的是這個女孩子,被發現後也只有兩種結果,校長勸私了,如果我拒絕,那個女孩子很可能會被學校做退學處理,也許,她就會因此放棄正在進行的心理治療了……”

“她有精神問題就該回家休養,不要出來禍害人!而且,她有診斷書嗎?誰都可以張口就說自己抑郁症!”炎火呼吸急起來,一張俊臉氣到完全扭曲,“你有必要那樣聖母?”——他大聲吼道,吓得木漪渾身一顫,“你知不知道你是個運動員?眼睛受傷意味着什麽?”

“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啦……”木漪小聲說,愣愣地注視着他。

“那是你幸運!不是別人有良知!你不能否認你确實遇上了失明的風險……風險是真的存在的!”

木漪大概還沒見識過炎火發脾氣,武笛可是見過太多次,這時候,最好少點人站在他身邊,等他罵罵咧咧平靜下來就好。于是,武笛立馬拉着包苞走出病房了。

關門聲響起,病床上的木漪垂下雙眸,低着聲音說:“三火,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不太适合相處。”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仿佛一盆水,頃刻把炎火澆冷靜了。

他張了張嘴,半天才發出聲音,放緩語氣:“……抱歉,剛才是我激動了,不該對你大聲說話……”

“你喜歡我嗎?”木漪擡頭。

“當然!”

“你知道喜歡的原因嗎?”

炎火坐到病床邊,握住她冰涼的手,很認真地證明着:“那是肯定的。我需要一份在我無法避免的失敗發生後能穩定接納我的溫柔。我需要一個人不像外界那樣嚴格要求我、批評我又或者虛僞地捧高我。我在射箭館裏躺倒的那個深夜,望着天花板,你的臉忽然倒映在我視線裏,那一刻我就淪陷了。”

木漪苦笑一下,“其實我們只是不适合。你沒有不好,我也沒有過錯。”

“這是什麽意思?分手?”

“我媽媽明晚的飛機,讓我退學,跟她一起去美國生活。”

炎火腦袋一陣轟鳴,用了半分鐘消化這件事情,起身,後退兩步,冷着聲音一字一頓問:“所以,你真的要走?”

木漪點點頭,用沉靜到底的聲音慢慢道:“三火,不要再追究那件事了……你想得太簡單,解決這一件事,不能再解決下一件事。從中學起,我遇上這類事情不只幾次,也許,我該花點時間去反思自己,為什麽總是招致這樣的噩夢……”

炎火一腳踢翻腳邊椅子。

木漪輕顫,“冷靜一點……你太激動了。”

“我激動?你覺得我很幼稚對嗎?”炎火咬牙,抓着頭來回踱步,想起什麽,一雙眼噴出怒火來,“難道你以後就真的會像她們說的……嫁給那種大八歲的成熟男人?那種人,才能理解你的腦回路是嗎?”

“三火,你不明白……”

“對,我是不明白!我就在你面前,活力滿滿、陽光、青春,二十來歲的少年正有的狀态,而你看不上,竟喜歡那種老男人?知道嗎,十年後、二十年後,每個男孩都會成為你口中成熟穩重的人,但幼稚青春永不複返了。”

木漪輕聲說:“你想太遠了。”

良久,他垂着雙肩,僵硬的身體稍稍放松下來,淡聲問一句:“木漪,你是不是,從來都不知道,萬箭穿心四個字怎麽寫?所以随意用亂箭殺一個人。”

一周過後,木漪康複得差不多了,只是眼睛不比以往有光彩。那樣的扇形眼,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其中璨璨眸光,眸光黯淡後,整個人比不上從前美了,說不上是哪裏不對。明明沒有外傷。

武笛想,也許是住院期間人太憔悴了,出院後,一頭自然卷的長發也剪掉了,短發不那麽适合她。

木漪的母親去T大辦退學手續,流程走得很快。

沒兩天,木漪就去美國了。

青梅竹馬

包苞實習結束,也離開T大了。

寝室一下子空空的,只剩下兩個人。武笛和貝薰在各自的床架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倍感無趣。

——去美國好好休養,有家人陪伴和照顧,那對于木漪也許是一個解脫。武笛想通,穿好衣服下了床去,決定恢複活力,重新開始校園生活。她要去武術館加倍練習,無論是否參加複活賽。

吃完午飯,她走出食堂,就看到正植迎面走來。

她放緩步子,“阿植,你怎麽不回我消息?”

正植一怔,摸出手機,“哦,我沒看手機,看到了當然會回你。”

武笛癟嘴,“阿植,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最近我老是心不在焉的,我都受不了自己這種樣子了,走火入魔似的。我們這算是談戀愛了嗎?可是,你好像還跟以前一樣,心态沒什麽變化。”

“正常。”他說。

武笛:“……”

那些心情,入睡前的失眠,收不到短信回複的猜疑,看見對方和異性走在一起的場面……所有百轉千回,早就體驗過不知多少回。一個人不會為太過熟悉的事改變心态。

“下午沒課?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裏?”

“龍門。”

“啊?能參觀嗎?我是外人……”

正植擡起眼,盯向她,攬過她的肩往前走,“也不完全是。”

廠房負二層,偌大的地下空間,鋼筋水泥的一切構成灰色龍門。

一路經過各間練習室,武笛看見不同的人在習武,感到非常新奇,特別像進入電影空間。過一間辦公室門口時,裏面傳出戲谑聲:“哇哦,靓女光臨。”

“Jason,你很閑。”正植頭也不回地應裏邊一句,繼續走。

裏面的人立刻閃出來,跟上兩人步子,同武笛打招呼,一秒鐘自來熟,逮着人不停地問這問那。

聊了一會兒,武笛忽然退後,示出拳來,“可以領教一下龍家拳嗎?”

Jason一愣,看向正植。

正植皺眉看着武笛。

武笛嘻笑一下,“只是切磋一下而已,對龍家拳的速度好奇。”

Jason撇撇嘴,勾過正植的肩膀,指着他說,“我可不敢跟你切磋,你還是找這個人私下見識吧。阿Z這個人,對拳法有無比精确的計算,他了解人的軀體好比了解無數種方程式,而且他自己就是一個方程式,他有自己的解。很有意思的。”

武笛的拳還擱在半空。正植把她的雙手按下去,沒有放開,說起另一件事——“去參加複活賽吧。”

晚上,兩人回到山上。

武笛與身旁人同行時保持着一定距離,生怕武館知道她和阿植交往的事。

她怕吓到老爸和席叔他們,當然,老媽肯定會很高興,但搞不好也會受驚到暈過去。開什麽玩笑!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常常放學一起回家,并肩走過那麽多黃昏的街道,碎碎念過那麽多瑣事,就像家人一樣的存在,居然變質。

“阿植,再見!”武笛止步。

正植瞄一眼前方,“不急,我送你到家門口。”

“不!”武笛幾乎是立刻喊道,喊完,又微微一笑,“不、不用。我是說,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只有十米遠了。”

“以前不都是在那個位置分開的?”他擡手,随意指了指兩家房屋中間偏左的樹下,與此同時,不管不顧往那裏走去。

武笛趕緊跟上他,知道自己不那麽擅長撒謊,幹脆迅速坦白道:“阿植!我暫時還不想大家知道我們的事。”

他沒有停下腳步,“為什麽?”

武笛只能快步跟上他,“我、我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在和一個朋友談戀愛,或者說,和一個類似弟弟的人交往。感覺怪別扭的,但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要再适應一下。”

又說到“姐弟”,正植沉默了。

武笛拍一下他的臂膀,“哎呀,我本來就比你年齡大一個月啊。”

“是嗎?”

她感覺阿植在咬牙吐出這兩個字,但看他表情,又是波瀾不驚的。她笑一下,“反正,這又沒什麽,我一時緩不過來而已。”

“好啊,”此時,兩人不覺已過了樹的位置,來到武館關閉的大門前,他止步,擡起懶洋洋的雙眸,睫毛在月下掃出陰影,輕聲說一句,“緩不過來是嗎?我幫你。”

話音剛落,武笛的後脖頸被人扶住了,腦袋被迫往上擡,随着腰間那只手的力量踮起腳來。

武笛沒有這樣近距離跟人“交手”過,下意識出拳,拳頭卻被他一下子裹住,随即整個人跟随他一個翻轉,後背大力貼在了門板上。

人站住不動了。

廣袤月色下,視線是那麽脆弱。聲控燈在附近亮着,黑色薄外套晃過白糊糊的光。這一次,貼近到如此地步,她才觸覺到這件熟悉的黑色夾克根本不是尼龍的,像是純天然纖維,有着羊毛的質感,或者是極細的棉氨,舒适感極佳。

聲控燈滅了。

有什麽軟軟的東西覆蓋在唇上。

武笛睜大眼,不過睜眼與閉眼沒差別。周身爬出酥酥麻麻的、不受控制的、意識游離的感覺。她無路可退,此刻真正感覺到眼前人作為“阿Z”時的力量感,手臂上的肌肉線條好似鐵絲禁锢着她,她動一下,随即被收得更緊。更像阿Z的,是他無形中的壓迫感與控制感。

武笛不知道,一個深入的缱绻的吻,是可以将一個人全身點燃的。她甚至感到頭皮發麻,雙腿軟了。

不知多久,他的唇離開了,她終于得到涼爽暢快的呼吸,可他還沒離遠,又湊來猛蹭一下唇瓣——很短暫地,只是摩擦一下。

那一下猶如電擊般的警告。

他隔着幾厘米距離,審視一個犯人般審視她的反應。武笛夜盲,當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清楚自己臉上肯定是一副番茄炸了的樣子。

他松開了她,勾起嘴角,往隔壁自己家走去了,“晚安。”

人走了,武笛才僵硬地貼着門板蹲下去,又猛地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找鑰匙去開門——同時她轉身,吓個半死——

身側的半邊門不知什麽時候開了。

也許一開始是虛掩着的。

燈光下,那院子裏,坐在露天大長桌邊剛聚餐完的衆人,如兵馬俑黑壓壓地站了一堆,全都望着這個方向。

她以為大家會驚呼,會追問,會打趣……沒想到,大家只是愣幾秒,就紛紛散開了,該幹嘛幹嘛。席叔要外出辦事,經過武笛,順嘴說一句:“新一季報名時間出來了,找時間寫個宣傳計劃啊。”

老爸則更是一臉淡然,招招手讓武笛過去,“阿笛,看見我新出的那本書沒有?出版社只寄給我一本樣書,可別弄丢了。咦,我記得早上還看它出現在桌上……”

武笛湊過去小聲問:“然後呢?”

“什麽然後?”

“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

“我有什麽要問你的?”武師傅仰着頭想了想。

“……”

武師傅用食指點了點空氣,“啊你是不是要準備複活賽了……”

武笛忍不住跺腳,“老爸!你沒看見嗎?剛才,哦不,最近,我、我和阿植關系都很近……”

“你們不是一直那樣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武師傅臉色嚴肅了一些,有些擔憂地打量她,“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你臉色不好,生病了?”

“我們……我們哪有一直那樣!”武笛紅着臉,悶悶地跑樓上去了。

複活賽

複活賽前,武媽媽對武笛說:“等你比完賽,我們就找個時間做一間小貓房,把你那個誰,那個……阿灰?接回武館住。”

武笛當時正在喝水,一口水噴到桌對面大師兄的臉上,大師兄惡狠狠瞪她一眼,挪位置了。

武笛還沒來得及接話,武媽又說:“只讓步到這裏哦!不許小貓在家裏亂跑。”

武笛抱起媽媽轉了幾圈。

複活賽很順利,因為武笛只要正常發揮,問題就不大,而且複活賽又不會撞上那個眼鏡仔。競争決賽的選手實力都在武笛之下,省賽受的傷也比武笛重。

因此,武笛輕松就拿到了複活賽唯一一個晉級名額。而由于賽事的商業性,武笛晉級後立刻接到一個廣告,連夜趕拍,不枉網友們費勁心思把她投到複活預備名額第一位。

複活賽前後,武笛的武術體系還未發生根本性的變革。

她隐約感覺到,這樣不行。

關于詠春,她該準備的都準備好,短時間內也不會發生颠覆性的技巧上升。如果想有質變,就要找到對付勁敵的獨特方法,同時找到克服自己弱點的方法。

寝室裏只有兩人,在她冥想時,貝薰走過來問:

“想贏嗎?”

“當然想啊。”

“那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我要做準備。”

貝薰指了指手表,“永遠沒有準備得夠好的時候,只能硬着頭皮上。最好的時機就是此刻,上了戰場,就知道怎麽殺敵了。”

武笛撓撓頭,“那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就去找對手決戰?”

“不,是出門去!跑跑跳跳、訓練、讨教、交流,去碰撞!任何一項體育運動都不是空想出來的。”

是玩跑酷的人說的話,強調即興感覺,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要刺激。

武笛騰空而起,雙手握拳,“好!我其實也沒有完全準備好,但我打算就這樣上戰場了。”

武笛拐進學校附近的小廢巷,去找老乞丐讨教點東西。她早已讀完老乞丐的《詠春拳》和《詠春拳2》,有些疑問。

她蹲在老乞丐的破碗前,“大佬,你怎麽會那麽多拳法招式?是怎麽做到融會貫通、運用自如的?這種……可以速成嗎?”

老乞丐保持打坐姿勢,閉着眼睛道:“你要是到我這個年紀,也不可能只會詠春。現在,不要想耍花招,就做你自己。任何動作都不能嘩衆取寵。永遠要清楚你是為什麽而出某一拳。”

“這一點我早就清楚啦。”

“那你還想着速成?”

“……”

武笛回到武館後,聽到武爸正在指點大師兄的拳法——“不要總想着出鐵拳。用Bruce Lee的理念來說,最強大的東西是像水一樣的。這個說法不僅适用于太極拳,也适用于所有拳法,所有武術,所有生活。”

武笛垂着雙肩回到樓上,武爸也跟上去。

“票已經都訂好。決賽準備得怎麽樣?”武爸吃着蘋果走上樓梯,“我是說心态。”

武笛在樓梯上止步,“我怕再次輸給那個眼鏡仔。”

“為什麽怕?你也會不勇敢?”

“對啊,我又不像表面那麽自信。從小到大,小學、中學我是班長,大學是學生會主席……但我深知,我腦子不算靈活,所以總是盡心盡力處理一切,就像拼了命讀書、報補習班、學武術,然而,卻都沒有阿植來的那麽容易。天資平庸。”

武爸單手撐着樓梯欄杆,一個翻身,越到武笛身旁,眯緊眼想了想,“你說這些和勇敢有什麽關系?”

“沒有自信怎麽能勇敢啊。”

武爸站在更高的臺階上,俯視着她,擺了擺食指,“勇敢從來不是來自于自信感,而是來自于正義感。自信也不是來自于勇敢,而是來自于愛。”武爸拍拍武笛的肩膀,“再說,在比武臺上勇敢算什麽,在別的地方還能一往無前才是厲害。”

“別的什麽地方?”

武爸背手往上走去,“我想,每一位登峰造極的武術家,都會去尋找另一種拳法之外的勇。”

阿灰死了。

這一天,正植獨自從灌木叢那裏回來,已經處理好阿灰的屍體,路上偶遇席塵涼,兩人一起走。

席塵涼聽完這件事,馬上問:“要現在告訴武笛嗎?”

正植止步,眼底氛圍不明,“不,你見到她就說一聲,阿灰被流浪貓收留所帶走了。”

“這是欺騙她!”

“真相有什麽意義?耽誤她比賽,又無法改變事實。”

正植脫了外套,忽然往回走。

“喂,你幹什麽?”

“報仇的事,我來做。”

睡前,武笛收到一條短信,短信內容只兩行字:如果你已經做了困境裏最好的抉擇,就不要再懷疑自己。

手機屏幕熄了,武笛安心地閉上眼。

——他果然知道她的憂慮。

他知道,她所能為武館做的,就是抓住這個機會拿到獎金,拿到名氣。所以壓力太大,反複設想結果,輾轉反側。

再睜眼,周圍漸漸浮出如海潮般湧動的呼喊聲。

決賽前半小時,武笛站在後臺接受記者采訪:

“這場賽事在各高校掀起一股尚武熱潮,不知道你對新入門的武術愛好者有什麽建議?”

“沒有什麽比練習更重要。”

“你小時候的夢想,是當拯救世界的英雄嗎?比如說,像漫威電影裏強大的主角……”

旁邊的席叔立刻把麥克風搶過來:“不要相信美式個人英雄主義。他們除了構造一個虛幻的帝國做無意義的暴力表演,從沒有真正關注過生活和人類。”

武笛:“……”

武笛笑一下,“每個人都是英雄,而且,不同的英雄被允許做出不同的犧牲,不一定非得是拯救世界,畢竟我們都沒有那個能力,對嗎?我厭惡個人英雄主義。”

“你是決賽夜唯一一個女選手,你是否敢承認,自己奪冠可能性不大?你還有信心沖冠嗎?”

武笛原本一直在注視着講話的記者,忽然轉過臉,正對機位,正色道:“是的,我因為女性生來的體型與體力弱勢,在兩性共同競争的條件下,很難做到同齡人同量級的最好,我承認。但是,我的勇敢不輸任何一位男性。這件事,我喜歡的男孩子……他作為一位男性,親口對我說過。”

國賽(完結)

慘白的亮光下,對手沖這裏輕嘲一笑,擡臂。

臺下當然是喧嚣至極的,将比武臺圍成一口沸騰的鍋,但武者在冒泡的水面上對立,聽不見沸騰聲。

TV直播,收視率與每位選手的心跳頻率呈正相關增長。人們在電視機前屏息以待。百萬獎金的字牌與冠名商燈牌緊扣在一起。

第一排坐席中,老乞丐與武爸交頭接耳:“四眼仔的眼神,一看就是患得患失之人。”

現在是最後一輪,武笛與眼鏡仔的終極對決。但武笛覺得,那種來自心底的根本性變革仍然沒有發生。她浮在輕飄飄的水面上,沒有把握。

于是更要步步緊逼、攻勢淩厲,唯恐對方先以新奇招式占了上風。

幾個回合下來,滿頭汗水的雙方在周旋的腳步變換中輕緩片刻,以備最佳時機。

——你還是那個裝模作樣的庸人。

眼鏡仔的眼神如是道。

——我只是一個武者。

武笛與他對視。

——你只是一個準确而無其他優點的武者,如同勤奮的老好人。我最痛恨你這類人,沒有生活在黑暗中,比白開水還平淡。

——今時不同往日。

——呵,你找到自己的拳風了嗎?千篇一律的招式,永不變革的拳法,比到頭也只是熟者贏。難道,比詠春就只是比詠春?

武笛意識漸漸游離,她想,也許都是自己在自說自話。

她明明喘着氣,明明鮮活地呼吸着,感覺到對手是鷹,是蝙蝠,是野狼,卻感覺不到自己是什麽。

她不經意往臺下掃一眼。

黑茫茫的人海,她自然看不清,只見到第一排坐在明亮燈光下的熟人面孔。最邊上,有個突兀的人——那是上次被星探帶去拍戲時采訪她的制片人。

制片人西裝革履,依舊是眼神輕蔑地審視一切。但叫人想不通的是,他既然沒有觀賞中華武術的态度,又何必非要來看中國功夫呢?

在飛速的視線轉移中,目光掃過武爸的身影。

拳法即本性,老爸拳風之中的大氣沉穩,猶如個性的沉穩內斂,但此刻,武笛想起的不是別人曾給武師傅這人的誇贊與肯定,而是那個清晨,老爸送老媽的95朵紅玫瑰。

——百分百确定,受傷倒下,會被愛的人接住,所以才會有沉穩的底氣,以及關鍵時刻冒險一博的勇氣。

這世界依舊是那樣冷漠黑暗,一束光可以刺傷一個無辜女孩的眼睛,一個商人可以将一片森林變成商品。但是總有什麽,總有點什麽,是依靠坦蕩與光明生出的對峙力量,能綻放開一朵名為潛力的花。

她曾幫人在高空中找到勇氣,為什麽此刻不能為自己找到勇氣呢?

從地上爬起來後,武笛決定,試試那一個方式——

此前就揣摩過這招,只要距離夠近,控制住對方的下盤,就可能制勝。如果,在擊倒眼鏡仔下方後,能以阿植那樣的速度三連腿将他重要關節擊傷,就有完勝可能。

——拿第二名的人,可以是穩,但第一名,也許是穩中求破者更配得上。此類賽事比比皆是,一年又一年,一屆又一屆,假若永是穩者居冠、永無創新,則永無進步。

于是,她就那麽做了——

在席叔驚詫的目光中,少女輕盈而結實的身形在白光下沖刺向前,擡腿,單腳踢向對方右側膝,借力而起,連蹬上身,一個快如閃電的三連腿“咔咔咔”準确擊中眼鏡仔的三個重要部位,在寂靜的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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