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三更) (8)
真相的事兒,鑰匙沒放回包裏,被擱在餐桌上。
戚佳撫着頭,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這房子另一把鑰匙在林蕭墨手裏,但等他從杭州趕回來那裏來得及?
不行,還是先去機場吧。坐電梯下來時,戚佳忽然想起,應該跟林蕭墨交待一下,不過當她怎麽都想不起他的手機號碼時,她自嘲地搖了搖頭,他罵得對,她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友。否則,怎麽會連記下那串數字的心思都不肯花?
戚佳苦笑着走出電梯,問保安借來電話,播下那串爛熟于心的數字,“師兄,我爸的病可能複發了,我要立即回去,現在正準備去機場。可手機和鑰匙都掉在屋子裏了,你能不能幫我聯系一下林蕭墨。我……”她頓了頓說出,“我沒記住他的手機號。”
江承宇一愣,并沒有多說什麽,只問,“幾點的航班?”
“晚上7點45.”
“我送你過去。”
“不用,我打車更快。”
江承宇沉吟片刻,說:“也好,不過你到了先在進口等我。”
戚佳剛想說不用,江承宇又開口說,“你需要手機。”
江承宇比戚佳還先到機場。戚佳剛下出租車就看見一身休閑裝的他站在屏蔽門的門口,見着她立即迎上來,接過行李袋,再把手機塞到她手中,“這是我私人號碼,你拿着,待會兒進去記得先給家裏打電話,以免他們擔心。”
“謝……”
戚佳第二個謝字還沒出口,就被江承宇打斷,“跟我不要說那些。”
“手機裏存了一個叫李博的號碼,是我在成都的同學,你到了他會安排車子送你回Y縣。”
“另外,如果縣裏無法确診就盡快轉去C市,或者直接來B市。武警醫院是全國最好的肝病醫院,我已經托人聯系了……”
聽着他有條不紊地安排好所有事,戚佳的心漸漸平穩下來,她點點頭,記下他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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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她換好登機牌,江承宇看還有點時間,便拉着她去樓上的東方既白,點了一份排骨套餐,推在她面前,“多少吃點,晚上還要坐車。”
“嗯。”她拿起塑料勺,一口口塞着白飯,可吃着吃着,眼淚就掉下來,落進碗裏。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江承宇拍拍她的手,勸慰道,“現在你一定不能垮了,他們還需要你。”
戚佳哭着颔首,喃喃地重複,“對,我不能垮,不能垮!”
吃過飯,他送她過安檢,囑咐,“記住,到了給我打電話。”
“嗯。”她接過行李進入候機廳。
飛機上,戚佳想閉着眼睛想養精蓄銳,可是一閉上眼全是淩亂的畫面,爸爸的、林蕭墨的,江承宇的……甚至還有那三個禽獸的,光怪陸離的閃過,擾得她腦袋嗡嗡作響。她沒法休息,只得一杯接一杯的喝水,一趟又一趟地去廁所。
三個多小時的飛行是她這一生最漫長的旅途。飛機剛停穩,她就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李博和江承宇的信息同時湧進來。
“你好,我是承宇好友,我已到機場,到了請與我聯系。”
“別怕,不管出什麽事,都還有我。”
戚佳盯着屏幕,眼眶濕熱。時間真是巧合得可怕,8年前她無助地蹲在派出所,是江承宇跟她說,“別怕”;8年後她慌亂得六神無主時,又是他告訴自己“別怕”。
她眨眨眼睛,逼回淚水,在人潮聲中給李博回電話,“你好,我已經到了。”
她沒有辦理行李托運,所以下機後直奔出口。剛出機場,立即有人迎上來作自我介紹:“我是李博。”
“李大哥,麻煩你了。”戚佳真誠地道謝。
李博接過她的行李袋,領着她往一輛商務車走去,“我也是P大的,不介意就叫我師兄。”
“師兄。”戚佳從善如流,跟着他上了車。
坐上車她才發現,除了李博竟還有一個司機。似是看穿她的疑問,李博解釋道,“這是我們公司的劉師傅,C市到Y縣要5個多小時,晚上一個人開車犯困,我和他換着開。”
“我也有駕照。”戚佳說。
李博合上車門,笑了笑,“承宇專程交待不能讓你開車,你就坐在後面睡一會,下高速時我們叫你。”
戚佳閉上眼,她模模糊糊的想,再難的路都熬過來了,沒什麽是過不去的,自己一定能挺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約感覺車子停了下來,她悚然一驚,猛的坐直身子,“到了?”
李博轉過身子,回答:“沒有,不過已經開了一半多路,我跟劉師傅換一下。”
戚佳看着略顯疲憊的司機,感激地說,“真的很謝謝你們。”
車再次啓動,戚佳卻了無睡意。她扭頭看向車窗外,連綿的山在夜色中隐約只能見到輪廓,大約是已開進川西地區,高速公路上看不到一輛車,只有他們的車燈在這漆黑的夜裏,打出慘白的光,孤獨、幽靜得恐懼,令她抱緊手臂,打了一個寒顫。
車到Y縣時已是下半夜,戚佳安排李博和劉師傅在縣裏最好的賓館落腳,自己攔了輛出租車回家。
車行一半,隐約聽到遠處傳來急促的警笛聲,随着聲音越來越近,不多會兒一輛疾馳的救護車就與他們迎面而過。望着車頂上那一閃一閃的紅燈,戚佳腦裏忽地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她慌忙掏出手機,撥打母親的電話,打不通,再打,還是打不通。
戚佳心裏咯噔一沉,一探身就趴在司機的椅背上,大聲地說,“師傅,再開快點。”
司機大約也看出她的異樣,一踩油門,車子嗖地沖出去,沒多會兒就到了父母所在的單位宿舍樓。
戚佳扔下一張50的鈔票,一路飛奔,把司機“錢還沒找”的呼喚扔在腦後。她跑到時,他們這片樓的燈幾乎都亮着,院子裏也站滿了人。戚佳正欲往自家樓上去,就被一個人拉住,“佳佳,是你吧?”
戚佳扭頭,認出對方是住在自家樓下的張阿姨,“阿姨,是我,是不是我家……”
張阿姨不等她問完,便告訴她答案,“佳佳,你爸吐了好多血,剛剛被救護車接走,在縣醫院,你快點去。”
☆、V章
戚佳氣都沒歇一口又跑出來,到廠區門口時發現剛才的出租車竟還沒走。聽到她要去醫院,再聯想剛才路上遇到的救護車,司機二話不說油門一踩,一路狂飙醫院。
“幺妹,你進去,車錢剛才還有剩。”司機停下車,好心催促她下來。
戚佳道句謝謝,便狂奔到診療臺,抓住護士,上氣不接下氣的問,“我爸吐血,剛剛被救護車送過來,現在在哪裏?”
值班的小護士被她抓得生疼,可還是耐着性子回答,“我不清楚,要不你等下,我打個電話到急診室問問。”
“嗯,對,是剛送來的,男的。”護士确認着信息,“在三樓手術室是吧?好好,謝謝。”
“你爸情況很危險,現在正在三樓手術室搶救,你快去吧。”小護士指了指靠右的樓梯,“電梯慢,你爬樓梯快。從這兒拐過去,三樓、手術室。”
戚佳點點頭,拎着包飛奔上樓梯。從樓梯口出來,剛一拐彎就看見手術室門口等候的母親。
“媽。”她叫了一聲,小跑過去。
“佳佳,你可來了。”母親一把抱住她,哭着說,“你爸他突然吐血,現在……正在搶救,他……會不會……”
“媽,沒事的,你別急。”戚佳摟住母親坐下來,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顫抖。
“他下午就說肚子脹鼓鼓的,我叫他來醫院看看,他非說是吃了糍粑,胃不消化。”母親抽泣着講述病發經過,“晚上他飯也沒吃就去睡覺,半夜裏突然就吐了,我開燈一開,吐出來的全是血。”
戚媽媽想起當時的情況仍心有餘悸,她抹了抹眼淚,繼續說,“本來想換好衣服就來醫院,可剛套上襯衫,他就……一口口的嘔血,全是紅的。”
“佳佳,你爸他會不會……”
“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戚佳斬釘截鐵地打斷母親的猜測,仿佛為了讓母親或者說自己更加信服,她又補充道,“爸絕對不會有事。”
手術進行了很久,戚佳全程都緊握着媽媽的手,似乎想從着交握中找尋到一點點力量。
天蒙蒙亮時,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戚佳和母親趕緊站起來,湊到手術室門口。可等了半天,才有醫生從裏面走出來,見到他們,摘下了耳罩,“你們是病人戚黎明的家屬嗎?”
“是,我是她女兒。”戚佳握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會發抖。
“病人出血已經止住,現在送去加護病房。不過情況不樂觀,我們在他肝部發現一個腫瘤,這次出血可能是這個引起的。”醫生解釋道。
“那是良性還是惡性?”戚佳着急地問。
“現在不好判斷,不過我們已經切片去做病理化驗。”
“醫生,我爸以前得過肝癌,這次會不會是複發。”戚佳試探的問。
男大夫聞言,面露難色,“如果他之前得過癌症,那這次複發的幾率比較大,而且……”他頓了頓,委婉地說,“如果是肝癌,從目前情況來看,很可能已進入晚期。”
“怎麽可能是晚期?我們每半年都會體檢,一直很好,你确定嗎?”
對于她的質疑,大夫不以為意的解釋道:“癌細胞擴散和複發說不準的,有的人可以二十年不擴散,也有的短短幾個月就擴散到所有髒器。”
“不過,切片結果還沒出來,我們也沒辦法确診,但鑒于病人情況,我希望你們能有複發的心裏準備。”
“那我們可以去看看他嗎?”戚媽媽心急得問。
“現在還不行,加護病發有規定,每天下午三點才能探視。”大夫說,“你們先去補住院手續。”
望着醫生遠去的背影,戚媽媽又止不住哭起來,“晚期,要是晚期怎麽辦啊?”
“媽,醫生也說結果沒出來,你別自己吓自己。”戚佳拍着母親的肩膀安慰道,“我們先去辦手續,晚點回家收拾住院的東西。”
“嗯。”母親點點頭,由女兒摟着往下走。行至樓下時,她忽然拉住戚佳的手說,“佳佳,你錢夠不夠,我存折上還有兩萬多。”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戚佳撫着母親的手,“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讓我操心。”
“佳佳……”戚母望着堅強的女兒,硬逼回眼淚。
戚佳在醫院旁邊的ATM機取出兩萬塊交完住院押金,再打車送母親回家,路過早餐店時,她下車買了兩份稀飯和饅頭,到家時哄勸母親吃下,又以父親晚上需要照顧為由,逼媽媽去睡覺。
一夜未眠,戚佳累癱在沙發上,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忽地就想起一個詞——四面楚歌。
她躺在沙發上,努力收斂心神,可卻一直無法入睡,最後只得坐起來,斜靠着考呗給江承宇發短信,“師兄,我爸情況很不好。”
發完後她看看時間,才7點不到,頓覺不該吵醒他。正暗自後悔,電話就突地震動,她一看,正是江承宇。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她接起來,抱歉地說。
“沒有,我也醒了。”江承宇說道,“叔叔現在情況如何,醫生怎麽說?”
“昨晚吐血……”戚佳大致講述了父親的病情和醫生的猜測,臨末終于忍不住壓低聲音抽噎,“師兄,你說我爸他會不會?”
“不會的。”江承宇打斷她的話,“戚佳,你不要瞎想,結果沒出來,也許沒你想的那樣糟糕。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很糟,現在癌症治療技術也比當年先進很多,你不用擔心。”
“現在你最要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和你媽媽。”江承宇頓了頓說道,“你昨天到現在還沒合眼吧?去睡一覺,睡醒了再去醫院。”
“我睡不着。”她如實說。她也知道現在不是放縱自己的時候,可是她真的睡不着。
“睡不着就閉着眼睛躺一下。戚佳,阿姨和叔叔全靠你,你不能倒下。”
“對,我不能倒下。”戚佳呢喃重複,決定聽話的去床上躺一會兒。
剛開始仍舊無法入睡,戚佳努力讓自己的大腦保持一片空白狀态,最後,終于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倏地感覺耳旁手機輕輕的震動,吓得她一骨碌爬起來。拿起來一看,竟是銀行的收款的短信。戚佳反複确認了好幾遍才肯定那個尾號是自己的銀行卡,可是她的短信提醒綁定的是自己手機,怎麽會發到江承宇的手機號上來呢?
想了又想,唯一的可能就是江承宇給她打了錢。
“師兄,錢是你打的。”她發過去一條短信。
答案果不其然,“先用着,不夠再告訴我。”
十萬塊,不是很多,卻一點都不少。戚佳握着手機,眼睛微潤,除了回複“謝謝。”真不知道還能用什麽表達感激之情。
“跟我不需要客氣,真的要謝就照顧好自己。”
“好。”
發完短信,她看時間也快到中午,便起床套上衣服,走出房間時才發現媽媽還在屋裏躺着。戚佳便進廚房熬了一鍋粥,又從冰箱裏翻出幾樣菜,簡單炒了炒才去叫醒母親。
睡了一覺,母親的心态也從最初的驚慌失措變得鎮定堅強,母女倆互相鼓勵,都吃下兩小碗稀飯,才收拾好東西去醫院。
由于還沒到ICU的探視時間,他們只能坐在病房門口的樓梯上等。剛坐下不久,樓下就浩浩蕩蕩上來一群人,叽叽喳喳、又哭又嚎,戚佳聽着他們的話,便猜着大概,估摸也是跟自己一樣,家屬在加護病房呢。
戚母聽到她們的哭嚎禁不住又掉下眼淚,扯了扯戚佳的手臂,“要不給你姑姑打個電話。”
戚佳一皺眉,不悅地問,“打電話幹嘛?他們知道我爸病了還不躲得遠遠的?”
母親嘆口氣,“怎麽說他們也是親人,萬一你爸……也得讓他們知道。”
戚佳雖然不認同母親的說法,但為了讓她安心,還是給兩個姑姑打了電話,告知父親急病,住進加護病房。兩人聽後關切幾句,問了醫院地址說馬上就過來。只是等到探視時間,也不見人影。不過也好,醫院只能讓兩個人穿殺菌服進入,多了人就會出現剛才那家子的情況,一群人眼巴巴守着玻璃窗外面,遙望家屬。
戚佳進入病房時,護士就告訴他們,“你們運氣好,病人已經醒了。”
母親一到床邊,剛叫了聲“老戚”就止不住眼淚,只得背過身子,用紙巾拼命的擦拭。
病床上的父親聽到聲響,悠悠的睜開眼睛,眸子轉了轉,看到戚佳時,露出驚色。他微微擡起手臂,樣子像是來拉女兒,戚佳連忙把手伸過去,握住那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
“爸,我在這兒。”
戚父眨了眨眼,低不可聞地說,“你怎麽回來了?是不是我……”
“爸。”戚佳打斷父親的話,“你別瞎說,醫生說你沒事。”
戚父輕輕揚起嘴角,笑了笑,“幺兒,我自己的病我曉得,你們沒必要瞞着我。”
他說完這話,咳嗽了兩聲,吓得戚佳忙撫着他的胸口說,“你別說話,好好休息。”
許是累了,父親沒再争辯,微微颔首,合上了眼睛。
探視結束,父親的主治醫生就找她們談話,“病人出血已得到控制,情況也穩定了,晚上就會轉到普通病房。”
“那是不是就沒事了?”戚母心急的問。
醫生同情又無奈的搖搖頭,“冰凍切片的結果是惡性,但還要看最終結果。”
“什麽意思?”母親猛地抓住醫生的手,“最終結果沒出來怎麽又會是惡性?”。
大夫沒有拉開戚母的手,而是扶着她坐下來,解釋道,“冰凍切片是一個快速的診療,但是跟石蠟切片比誤診率也高,我們最終确診是以石蠟切片為準。”
“一般冰凍切片15分鐘就能出結果,但我們醫院設備有限,搶救結束後才出結果。石蠟切片要3天以上才能診斷出來,但是……”他頓了頓繼續說,“通常,冰凍切片為惡性後,石蠟基本也為惡性。”
這番話無疑就像一記重錘,敲上戚佳母女的心,戚母的眼淚又掉下來,戚佳拍拍母親的手,示意她安靜下來,再轉頭問,“醫生,我爸的情況能轉院嗎?”
“轉院?”大夫好奇的問,“你們想轉到市醫院嗎?我們醫院跟市一院和三院都有合作,如果有需要,他們的專家會過來會診。”
“不,我想轉到武警總醫院。”
“武警總院?”大夫更驚奇了,“北京哪個?”
看戚佳點頭,男大夫不由地多打量戚佳幾眼。北京武警總醫院無疑是全國肝病的權威,但他們這種西南小鎮跑到北京,錢先不要說,單是挂號都成問題,何況是還要住院住進去。
“那裏好是好,可是沒關系進不去哦。”醫生好意提醒。
“我會想辦法。”戚佳堅定地回答,“一定會讓我爸住進去。”
醫生哦一聲,又提醒道,“以你爸現在的情況,這麽遠的距離過去,不太現實。而且我們得等他病情穩定下來,确定不會再出血才能讓他出院。”
“其實……”男大夫稍停,提出另一個方案,“不一定要去武警總醫院,如果條件允許,你們可以轉院到華西,這樣會省力些。”
“那我們再商量看看。”戚佳應答。可出來時就立即給江承宇打了電話,“師兄,我父親情況不好,你幫我聯系下武警總醫院,看看能轉院過去不?”
結束通話她又給蘇荷去了電話,“蘇姐,我爸重病,現在還在加護病房,我想請個長假。”蘇荷簡單詢問了幾句,就叮囑她不用操心公司的事情。
放下電話,戚佳又去樓下把父親的醫保卡交到賬務中心,回來時就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她點開來,是Amy,“佳佳,你父親沒事吧?需要幫忙說一聲。”
“謝謝,剛從ICU出來,但不是很樂觀,具體還要等檢查結果。”
“你要照顧好自己,有什麽給我們打電話。”
戚佳回複了謝謝,上樓時沒看見母親,一問才知道父親各項指标趨于正常已經轉回病房。她按照護士的指示走進去,果真看到挂着鹽水的父親躺在病床上。
“媽,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已經脫離危險,晚上7點後可以給他吃點流食。”
“那我去買點稀飯。”戚佳說。
“別,你爸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你在這兒守着,我回去做點飯,反正咱們都要吃飯。”戚母從凳子上起來,又俯身貼上戚黎明的耳朵,“老戚,你有沒有想吃的?”
戚黎明微微搖搖頭,又慢慢合上眼睛。
母親走後,父親一直處于半昏睡狀态,她不知該做什麽,只能望着床頭的鹽水袋發呆,一滴滴的藥水掉進輸液管裏,看着看着竟有些失神。
嗡嗡,褲袋裏手機的震動喚回她的注意力。
戚佳拿起手機,屏幕上又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只覺得號碼很熟悉,倏地就想到了林蕭墨,對,一定是江承宇聯系到他了。戚佳就像落水的孩子終于見到了救生筏,既興奮又想哭。她握住手機奔出病房,接起來後不等對方開口就哇的哭出來,“你在哪裏,我爸癌症複發,我好怕……”
“別怕,告訴我你在哪兒?”
“縣醫院住院部。”
“哪個縣?”
“Y縣啊!”戚佳抽噎着回答完,才猛地覺得有哪裏不對。剛才的聲音有些陌生,不像是林蕭墨。而且,林蕭墨是知道她家所在地的,怎麽會問她哪個縣?
“你是誰?”她訝異的問。
話筒裏傳來的答案驚得她張大嘴巴,“我是陸铮!”
☆、V章
“你怎麽知道這個電話?”戚佳問完就找到了答案,一定是Amy多事,想撮合她和陸铮。
“你父親怎麽樣?”陸铮不答反問。看樣子是不打算“出賣”告密者。
“情況已經穩定,謝謝關心。”他不是她在等的人,自然語氣冷淡又疏離。
似是感覺到她的冷漠,電話那頭靜默了片刻,才續傳來陸铮的聲音,“戚佳,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請一定告訴我。”
“好。”她言簡意赅,不想與他糾結客氣。
她的幹脆倒是讓陸铮怔了一瞬,好半會兒才怏怏的讪讪說,“那你先忙,有事給我打電話。”
戚佳嗯了一聲,迅速挂掉電話。握着手機,她苦笑着靠在牆上,突地就想到了那句話——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是來了。頹然的長嘆口氣,剛想走進屋子,手中的電話又震起來,屏幕上又是一個陌生卻帶點熟悉的號碼,不過這一次她不敢再亂嚷亂叫。
“你好,我是戚佳。”她用标準的禮貌用語做開場白。
“是我。”
簡單兩個字讓戚佳倏地繃緊身子,眼淚瞬間潤濕眼眶。她捏緊電話,聽着彼端傳來的呼吸聲,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戚佳,你還在嗎?”
明知道對方看不到,她還是拼命的點頭,“在,我在。”
“別哭。”
清冽的男音帶着些許沙啞直擊戚佳的心髒,讓她語無倫次的說,“瓜,我沒住號碼,我爸……”
“我都知道了,爸爸不會有事的,不要怕。”
低啞的聲音帶着某種安定的因素,讓戚佳平靜下來。她揩揩鼻子,逼回眼淚,也對話筒裏呼呼的風聲感到好奇,“你那邊怎麽這麽吵?你在外面嗎?”
“我在去機場的路上。”他說,“兩點五十的航班,估計到Y縣要晚上了。”
“Y縣?你要來我這兒?”她驚訝,卻抑不住雀躍。
“笨蛋,出了這麽大的事,我當然要陪着你。”他答得理所當然。
“可是……”她猶豫的試探,“你不生我氣了嗎?”
彼端有長長的靜默,那種靜默就像一只巨手緊緊揪住她的心,讓她連呼吸都覺得緊迫。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耳畔才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息,“戚佳,我不想再錯過一次。”
戚佳捂着嘴,任由淚水肆意流下。“對不起,瓜,真的對不起。”
“乖,別哭。”他輕柔低哄,并巧妙轉移話題,“剛才走得太匆忙,沒帶手機充電器,你有嗎?”
“有。”她說完,随即又說,“那不講了,萬一手機沒電就麻煩了。”
“好,那先挂了。”他稍停,又叮囑:“晚上早點休息,到了我會跟你聯系。”
戚佳乖覺地嗯了一聲,結束通話。把手機揣進兜裏,戚佳對着牆笑起來,可笑着笑着又哭出聲來。她欣喜林蕭墨能原諒和接受自己,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堅定地站在身邊。可隐隐的,她又覺得可悲,就如白流蘇是用整個香港的淪陷來成全和範柳原的愛,而她則是用父親的命換來林蕭墨的原諒。
不過不管如何,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他,就算知道這原諒夾帶着某些憐惜的因素,她也必須拽得牢牢的。因為她同他一樣,不想再錯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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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母親身後的兩個姑姑,戚佳只是擡了擡眼皮子,并在接過母親手中的飯盒時,不滿的問:“她們怎麽來了?”她不相信姑姑們是關心父親的病,因為要關心,剛才在ICU時她們就該來了。
“她們來看你爸,你怎麽不叫人?”母親推推她的手,示意她別不懂禮貌。
戚佳冷着臉,擡起頭,不情願的叫了一聲,“大姑、小姑。”
“哎呀,佳佳你回來得真是時候,要不然你媽一個人那裏整得住你爸。”大姑瞄了眼半昏睡的戚父,噼裏啪啦扔出一串問題,“醫生怎麽說,是不是癌症發了?早期還是晚期,有希望沒?”
母親為難地看看床上的戚父,猶豫了下,還是沒說實話,“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
“都送到ICU了,怎麽可能沒問題?”一旁靜默的小姑姑忽地插*進話來,“吐那麽多血,就算不是癌症發了,也可能是其他大病。”
抱着飯盒的戚佳狠狠地瞪着口無遮攔的兩個姑姑,生冷的下逐客令,“要說出去說,別吵到我爸休息。”
“休息?”小姑姑陰陽怪氣的重複,視線在戚佳和戚母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才冷哼着說,“哼,你爸要真是休息得好,會這麽年輕就攤上這個病?”
“人家說熬夜最傷肝。不是為了供你讀書,你爸會去擺那個小吃攤,半夜兩三點鐘都還沒收攤子,肝會好才怪。”小姑姑說完,又剮了戚母一眼,“人家夜市上的人都說,還是你媽舒服,不挑不背,洗碗煮面這些你爸都全做了,她就包個餃子你爸還給她準備張按摩墊,簡直比……”
“夠了,我們家的事情不需要你個外人來評頭論足。”戚佳打斷小姑姑的話。她可以忍受小姑姑對她的指責,但她絕不能讓她對母親指桑罵槐。
一旁的大姑看戚佳真生氣了,忙拽了拽妹妹,“少說兩句。”
不過不勸還好,這一勸讓她氣焰更旺。她揮開姐姐的手,不滿地問,“怎麽了,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我不知道二哥前世欠他們什麽,這世要被他們母女做牛做馬?”
“一個病秧子加一個高考狀元,全是燒錢貨。”小姑姑指着戚母說,“當初媽就說過她跟哥八字不合,哥娶她就要倒黴,二哥硬是不信,現在看到了吧?”
“你夠了。”戚佳蹭的站起來,指着門口的方向,“出去,這裏不歡迎你們。”
“你以為我想站這裏?”小姑姑不屑的回瞪戚佳,繼續說,“我是替我哥可憐,先攤上個倒黴老婆,又攤個賠錢貨。”
大姑姑看妹妹越說越過分,皺着眉頭說,“差不多就夠了,別越說越過分。”
“過分?我說的哪句是假話嗎?”小姑姑斜睨一眼大姐,翻起陳年舊事,“當初不是她,二哥會回來?會進她們那個破絲廠?你看看他們班那幫同學,比他差的都混到了公安局副局長,而他,一個大學生,被她害得擺地攤。”
這段往事戚佳曾聽母親提過,父親當年在部隊表現很好,提幹後就被送到大學晉修。畢業時,本來可以留在大城市,可為了母親,他選擇了回老家。即使是這樣,當時很多單位也都争着要他,原本他已經選擇去公安局,連檔案都調走了。可卻因為外公是絲廠的老領導,把他勸進了絲廠。這件事讓父親家裏一直耿耿于懷,後來,他又不顧家人反對,堅決要跟母親結婚,特別是婚後父親對外公外婆照顧有加,更讓奶奶和姑姑們反感,他們與母親的隔閡也越來越深。
據說當年還有一件事讓奶奶對母親恨之入骨,那就是母親曾懷過二胎,可為了讓戚佳有個更好的生長環境,她竟偷偷把孩子拿了。後來,奶奶也不知聽誰說起,知道孩子是個男孩兒,便認定戚母是斷送戚家香火的罪魁禍首,順帶連着戚佳也讨厭。
所以,記憶力,戚佳對奶奶的印象就是一張巫婆的嘴臉。每一次她回爺爺奶奶家,都會被惡語嫌棄,還會被姑姑們的孩子欺負,漸漸的,她也就跟媽媽一樣,不願意回父親的家。
戚佳望着身旁沉默不語的母親,知道其實在她心目中,早已認同了姑姑們的指責,尤其是父親下崗後,她常常埋怨自己當年不該因為舍不下外公外婆,生逼着父親回來。正是這種愧疚,才會讓她一次次忍受姑姑和奶奶的冷言惡語。
可是,不管當年的情況如何,戚佳絕不允許別人這樣傷害自己的母親。倏地,身體裏那股子擰勁兒又蹿上來。戚佳嘭地放下飯盒,繞過床頭走到小姑姑身邊,一把拽起她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走。
“你幹什麽?”小姑姑被戚佳的突然失控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随即就開始掙紮,一雙手揮舞着直往戚佳的臉上招呼。
火辣辣的疼從臉上傳來,不過戚佳沒有松手,而是更堅定地把這個瘋子往外拖。
戚母和大姑姑都被這場面吓呆了,怔了一瞬,忙不跌來拉兩人。一時間四個人纏做一堆,小姑姑的尖叫聲,母親和大姑姑的勸阻聲混成一團……
“嘭。”重物落地的聲音成功阻止了拉扯的四人。
戚佳掰下小姑姑的手,看向聲源地,才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已半撐起來,而地上正是母親送來的飯盒。
“咳咳……”劇烈的動作讓戚父發出近乎窒息的咳嗽,一張臉也有蒼白轉為烏青。戚佳和戚母吓得撒手就往床邊奔,戚母一邊撫着丈夫的胸口,一邊指揮女兒,“快去叫醫生。”
接下來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戚佳守在門邊,看着來來回回穿梭的醫生和護士,懊悔得想狠狠刮自己幾耳光。而惹禍的小姑姑從門縫裏看着搶救的情景,轉而指責起侄女,“你看,都是你大不孝,害你爸……”
“閉嘴。”緊緊盯着門的戚母忽然大聲的吼道,“我女兒輪不到你來教訓,你給我滾,再不滾,不要怪我不客氣。”
“你兇什麽兇……”小姑姑剛想回罵,可看到戚母順手抄起牆邊的拖把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