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去尼妹的聖人曰
次日,清晨,有疾風呼嘯。
重楓看着自己眼前的陌刀,刀身插入了泥土中,寒光映襯晨光,顯出幾分肅殺之氣。重楓默默的調息自己的呼吸,将自己的思緒放空出去,銳利的殺氣自眼中浮現,掙紮突破出這身體組建的囚籠,指揮着手臂,握緊了刀柄,扭轉過腰肢,然後猛力劈下。
一刀過後,由于巨大的精神與瞬間提到極致的專注,重楓已是大汗淋漓。她有些不滿意的将刀重新插入地下,然後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嘆了一聲。
“你現在受了傷,自然會不如以前。”身後傳來了略帶着疲憊的聲音。重楓早知道背後有人,因此也不驚訝,扭過身來,看着沐清封。清晨的落北風極大,似是不符合這季節的肆無忌憚,沐清封那青色的衣袖被風聲振動着,發出了啪啪的聲音。重楓注意到她的臉色依然是那種失了血色的白,仿佛能透過那層薄薄的皮膚看到下面隐藏的青色的血管。
“你看起來也不怎麽好。”重楓打量着沐清封,笑了笑,然後将刀收起來,走近她的老師,說道。
“嗯……只要有足夠的時間靜養就好。”沐清封似乎并沒有隐藏自己的意思,誠實的回答,又有些困乏的揉了下眼睛,那用力的程度讓重楓看着都覺得心慌,生怕這姑娘太用力,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的眼給揉壞了。
“揉眼對眼睛可不好啊。”重楓本來不想管,她不是一個愛管別人閑事的人,但仔細想了想,眼前這人畢竟是自己的老師,怎麽說也算救了自己和秋靜庭的小命,所以她還是伸手去握住了沐清封的手,說道“別揉了,眼睛不舒服的話,就算揉也揉不好的。”
沐清封愣愣的看着重楓,然後将眼光移向了自己被重楓握住的手腕,重楓握得并不緊,也感覺不到痛楚,她低下頭去,似乎是思考了什麽,這才點點頭,應了一聲:“嗯。”
重楓笑笑,她覺得自己這樣握着沐清封的手也不大好,于是松了手,兩人之間沒有話說,忽然就顯得有些尴尬。若是平常,重楓自然不會說話,可是沐清封既然是先生,也就是說,日後考試成績多半是握這個人的手裏,重楓向來頭疼于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也就存了點打好關系,日後好辦事的妄想,找話題說道:“說起來,我們到底是師徒,都受傷了。”
“我只是精力消耗過多,不算受傷”沐清封搖搖頭,一句話就堵死了重楓接下來同甘共苦,展望美好未來,當然最好在考試的時候放她一馬等等所有的話。所以一時間,氣氛似乎更僵硬了。沐清封注視着重楓那有些抽的嘴角,又想了下,這才帶着點恍然和猜測的想法問道:“你剛才是不是在跟我套近乎?”
“…………”
重楓沉默了幾秒,然後極快的回答:“不,沐先生,你想太多了。其實我剛才什麽也沒說。”說完她從沐清封身邊走過,極其快速。
“……”沐清封側過身看着重楓的背影,看着她走得飛快,那樣子好像是要逃離什麽一樣,她有些不解的搖搖頭“真是個怪人。”眼睛又幹澀起來,沐清封習慣性的擡起手想要去揉,但又仿佛想到什麽,終于還是放下手臂。
重楓沒有想到沐清封是這樣一個直接坦白的人,不,或者說,她一直都知道,但這樣直接坦白的對象是自己的時候,卻讓人覺得分外痛苦。不過前方的白影很快的洗去了她的負面情緒。重楓快步的走了過去,看着秋靜庭笑道:“你怎的來了?”
秋靜庭的眼光掃過重楓的衣服與她身後背的刀,回道:“等你”她頓了頓,又帶着幾分不解的道“我們要去見一些人……我不是讓沐先生不是去找你了麽?”
重楓啊了一聲,轉過身去,看到沐清封沉默而安靜的走了過來,然後朝秋靜庭行禮。再擡起頭來時,兩人的眼神一對,沐清封沉默了幾秒,安靜的說道:“我還沒來得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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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錯。”重楓無奈的應道,然後看着自己的衣裳,又看看秋靜庭。秋靜庭倒是笑了笑,善解人意的說道:“倒是不着急,衣服都給你放在卧室了,你傷還未好,就去練刀,記得将傷口周圍擦洗幹淨。”
重楓嗯了一聲,又問:“需要帶刀麽?”
秋靜庭一愣,帶刀就代表了危險,她突然就明白重楓帶傷練刀的原因。她輕嘆了聲,走過來,帶着笑輕輕的拍了拍重楓的臉頰,說道:“不用那麽拼命。好好的養傷,別瞎想。這次……不用你出馬,由我來。”
真是奇異的感覺,明明秋靜庭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但重楓依然能透過她那堅定的眼神,感受到久違的安全感。重楓有些害羞的笑了笑,然後點點頭,轉過身去就急奔向了卧室。秋靜庭看着重楓風風火火的背影,有些無奈的搖頭,又有些羨慕的笑了起來。
“殿下,為何重楓也要随着去?”沐清封輕輕的喚了一聲,看着秋靜庭轉過頭來注視着自己。她沒有一絲局促,只是安靜的說道“無論是世外的事,還是朝堂的事,對她而言,都是太早的事。”
“沐先生,你今年二十有二。靜庭比你年歲小些,也是該滿二八”秋靜庭回道“她與我一樣大。沐先生,你覺得她要到什麽時候,才是算是不早呢?”她看着這天光長廊,這些屋檐與飛角,這些組成了一個個小小的格子,去割裂那萬裏長空。而在這高牆以外,在那雄城以外,荒原無邊無際,那曾是重楓經歷過的道路,秋靜庭察覺到了自己的走神,然後搖了搖頭“她甚至比你我都先知道生活的艱難。你還覺得她是個孩子嗎?”說道這裏,秋靜庭忽的一笑,又道“當然,在某些方面,也确實像個孩子。但赤子之心難得,不是麽?”
“……古之聖人有雲,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沐清封沉默了下,輕聲應道,為自己的弟子開脫像小孩的言論,并冠以了極大的期望。若是重楓在場,恐怕會覺得壓力山大。只是現在只有秋靜庭,只是秋靜庭只不動聲色的笑了笑,然後不再言語。
很快,重楓就一身清爽的再次出現在了秋靜庭的眼前。秋靜庭掃過重楓的打扮,點點頭,這才帶着兩人往大堂走去。
“不用太過拘禮,來的人是落北州牧晉南晨。”秋靜庭一邊走,一邊說道。大翰尊古禮,地方設州,縣兩級,全國共十六州。州牧只屬于尚書省,雖然名義上為地方的最高長官,但并沒有軍權,專司文職。州牧也不是終身制,往往是朝堂中許多實幹派的起始地,也很得朝廷的重視。
不過一州之長,只落得一個不用太拘禮的這般不受重視的吩咐,可想而知,秋靜庭并沒有将之放在心裏。重楓有些擔憂的想着,恐怕秋靜庭真正想要對付的,還在重重幕後,還未出場吧。
來到堂中,見一三十多歲的清瘦男子早就立在那裏,他穿着的是圓領深緋的常服,金帶上鑲嵌着犀牛角的帶具,按照禮制,有十一個,穿堂清風一過,吹起幾縷山羊胡,倒有幾分清隽豐采來。這時代考官不止才學,還要考究相貌,重楓一想到一群大老爺們兒,站在廟堂上,被當今的女皇像看超女選秀一樣的掃描過,就不禁暗暗發笑。但反過來說,長的好看的人,總是在某些方面占盡優勢,從古到今,無一例外。
晉南晨看到了秋靜庭,自然也看到了随在她身後的重楓和沐清封,他那小小的眼中看不出什麽,只是規矩的按禮俯身拜倒,口稱千歲。秋靜庭笑着将晉南晨扶起,又喚人賜了座,兩人一副和諧共處的模樣與表情。重楓有些無聊,她看看沐清封,沐清封依然是面無表情,專注着聽秋靜庭和晉南晨的談話。她又看看秋靜庭,此刻兩人的對話已經從帝都的天氣和食物,進展到了落北的風俗和民情。
“本宮先前從定威城回到帝都,今次又從帝都到了這長空城,這一路來,荒原沙漠,真是看到了許多在中原難得的景色。”秋靜庭呷了口茶,笑道。
晉南晨傾了身子,恭順的回道:“落北地處偏遠,一州之地遠遠大過于其他州郡,景色自是各不一樣。”
秋靜庭嗯了一聲,又笑:“如此說來,晉州牧身負刑獄治安之責,教化百姓之任,想必是極辛苦的。”
雖然這句話的語氣平淡至極,但晉南晨在官場打滾了那麽多年,自然是敏銳的察覺到了她話中的那句“刑獄治安之責,教化百姓之任”,于是頭垂得更低,聲音更是卑微:“落北州大民雜,多是蠻夷,茹毛飲血之輩,中原禮儀實是不通……”
“哦?”秋靜庭輕輕的笑了一聲,看了沐清封一眼。
“聖人曰,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沐清封眼也不眨,輕聲道。
“不愧是太學院的博士”秋靜庭笑道,然後又看向晉南晨“晉州牧,本宮記得你也是太學的學生,難道當初你就沒有學過麽?不管蠻夷與否,他們入了大翰的地方,自然就是大翰的子民。子民欲殺帝女,是何人的錯?”
自然是子民的錯了。晉南晨在心裏想,他還未說什麽,就聽到沐清封的聲音繼續毫無感情色彩的響起來:“聖人曰,子不教,父之過。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并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長官不教,引為恥也。”
重楓有些驚訝的看着沐清封,只覺得避之不及的聖人曰原來還有這樣好玩的時候;而晉南晨則是覺得口中苦澀,只覺得平素挂在嘴邊念叨的聖人話,原來也有這樣令人厭惡痛苦的時候。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晉南晨此刻的心理,恐怕只有:去尼妹的聖人曰!!
作者有話要說: 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是孔子說的,個人覺得很大氣。私心裏很喜歡~若是想着與樓中諸位分享,想必是極好的……:)藥藥,切克勞,端午節甄嬛體來一個~
更正下,上面那句話不是孔子說的原文,- -是韓愈寫的,嗯嗯,感謝路過同學指出,羞澀低調的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