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定威城來的人

帕夏汗畢竟是曾受到帝國通緝的人物,這公主府中人多嘴雜,自然不能像普通客人那般登堂入室。所以三人一路行來,依然是在院中,不過是換了一處臨水亭臺,臺中已放上酒食,想來是此前秋靜庭吩咐的。

三人落了座,重楓與帕夏汗自不多說,隔桌對望。秋靜庭卻正正在兩人之中,既不向誰靠近,亦不朝誰遠離,看不出親疏。

帕夏汗似是不受影響,她微微一笑,提酒滿杯,對兩人道:“許久未見,當浮一大白。”說罷,她看看手中的小杯,搖頭笑道“此杯雖小,也是一片心意了。”

重楓的腰杆挺得筆直,她雖是滿懷心事,但向來不喜在此人面前失了氣勢,于是也伸手去拿酒壺。但秋靜庭卻伸手過來,按住了酒壺,又側頭去看帕夏汗,眉心微皺,說道:“她受了傷,不應飲酒。”

她說的是不應,而不是不宜。帕夏汗的眉梢輕輕的挑起,再輕輕的落下,點頭笑道:“是我的錯。”言罷,将酒在唇邊輕輕一沾,便要放下。

只聽一聲低嘆,卻是秋靜庭,她看着帕夏汗,說道:“你說得對,我們确實是很久沒見了,當飲一杯的。”說罷,她執酒盞朝帕夏汗微一颔首,将酒飲盡。

帕夏汗看了下手中酒,将酒盞在手中轉了一圈,亦是飲盡。

重楓看着兩人,一聲不吭,就宛如最開始三人相處那般。可是,終究還是有些東西改變了。秋靜庭放下酒杯,她飲得急了些,酒氣染過兩頰,添了一抹媚色,可是她的雙眼清亮,卻不是喝醉的模樣。

“你來大翰,所為何事?”

兩個人的身份,已不是當初了。如今她以大翰長公主問外來的客人,國與國的差距,哪怕就在對面,也是兩個相隔天涯。

“呵”帕夏汗眯着眼笑,回道:“我來帶人走的。”

這話一出,重楓就自然的想到了一年前的那一天,兩人關于走和不走的對話。她立刻便慌張起來,下意識的看向了秋靜庭。當初的秋靜庭心如刀絞,卻依然沒有跟帕夏汗走。如今的秋靜庭還有夙願未完成,就算守在身邊的重楓不重要,可既然當初沒有離開,現在又有什麽理由跟帕夏汗走?可是重楓卻依然心慌,不因其他,關心則亂。

秋靜庭到底是最了解帕夏汗的人,她微垂了眼,又嘆了一聲,說道:“沙吾提是疏勒的質子,你不能帶走。”

“那又如何呢?”帕夏汗撐着頭,身體微微晃動,眯起的眼在這陽光下深邃難明。她唇邊挂着滿不在乎的笑容,似是随心所欲到了極致,連說的話也是狂妄任性到了極致:“我是來帶走我的弟弟的。若疏勒不願意…至多我滅了疏勒,再給他打造一個便了。”

重楓擡了下眼,她對帕夏汗了解不深,卻也清楚她雖說外貌看上去不拘一格,處事卻格外的謹慎。如今這樣的話,與其說是大放厥詞,不如說是…試探,對秋靜庭,對這個帝國長公主的試探。

重楓抿着唇,安靜着不言語,但目光卻看向秋靜庭。她甚至說不清自己在期待些什麽。似是察覺到重楓的眼光,秋靜庭轉頭看了眼重楓。兩人對視一瞬,秋靜庭突的笑了笑,那笑容溫婉,和平日裏的柔和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你累不累?”她的聲音輕緩,就如泉水潺潺“看你,臉色都有些白了。”說話間,額上的發被柔軟的撫過。

重楓勾了勾唇,就順着秋靜庭的話說道:“是有些的。”她看着秋靜庭,目光清澈,她向來懂的掩藏自己的情緒,這一次,也不例外。她能以什麽樣的表情和眼神去說明她心底處的失望呢?帕夏汗對少年時代的秋靜庭,是那麽重要的存在,與之相比,重楓的情意就算再深,也失了時間的沉澱。可就算如此,重楓還是期望秋靜庭能對帕夏汗表示點什麽,而不是在這無形的試探中回避開對方的鋒芒,哪怕是用對她柔情的方式。

但最終,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順着秋靜庭的話,說着秋靜庭想要聽的話,然後站起身來,看了帕夏汗一眼。帕夏汗只是歪着頭看着兩人,她還是在笑,眯着眼,晃着杯,似乎是漫不經心,似乎是不屑以對。重楓恍惚覺得,自她認識帕夏汗以來,這個女人似乎就總是在笑的,放肆的笑,發狠的笑,而如今,卻是這樣的寡情不屑。

“重楓”帕夏汗突然說道,這是今天她第二次叫她的名字。重楓轉頭看着帕夏汗。帕夏汗微一沉吟,又笑道“我聽沙吾提說你做了軍器監少監。”

重楓轉過了腳步,定定的看着帕夏汗,點頭:“不錯。”

“相識一場,該敬你一杯。祝你心願達成。”

重楓看着帕夏汗,心念轉動,于是點頭應道:“多謝。”她看了秋靜庭一眼,秋靜庭低嘆一聲,還是讓開了腳步。于是重楓踏上前來,倒滿一杯,和帕夏汗舉起的酒杯相撞,一聲輕響後,酒盞中酒水一陣輕微晃動,在這陽光之下仿若弘光同醉那一日。

或許兩人皆是同樣的想法,相視一笑,便将杯中物一口飲盡。杯底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響動,同聲響起,同聲覆滅,雖就那樣極輕的一點響,竟也似乎有着豪情萬千。兩人對望一眼,仍舊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她們二人,本質上就有着相似的某一面,如今看來,這些細微點依舊沒有改變。

“西北之上,還有定威城”笑過之後,重楓敲了敲桌面,緩緩開口說道“定威之意,威蓋萬裏。只要有定威城一日,西北邊境之地,內如大翰,外如諸侯小國,便不會發生戰亂。如有戰亂,必定揚大翰國威以昭天下!”

帕夏汗含笑聽完,她的笑容不變,只有那雙眼越來越冷冽,就如寒風刮過的雪山,留下一片肅殺的冷意。重楓抿着唇,對視着帕夏汗的眼神。她長得并不亮麗,氣勢也不如帕夏汗,可她就像顆頑石,帶着屬于自己的固執和堅持,任他狂風暴雨,她也自巍然不動。

“有意思”帕夏汗站起身,她比秋靜庭還要高些,在看向重楓時,更是帶上了俯視的意味“重少監果然是與當初不同了。”

重楓不語,秋靜庭卻一下子站到了重楓的身邊,她抓住了重楓的手。重楓感覺到那雙手似乎有些顫抖,卻最終堅持且堅定下來。仿佛有力量和話語透過了那手,傳達到她的心裏。可是重楓依然不語,因為她在想着帕夏汗的話。帕夏汗說的沒錯,她到底與當初,是有不同了。

當初的重楓不在乎任何事,也不會去過問國家或者其他,可是現在她說出這樣的話,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灑脫得随時抛掉一切的邊境少女了。

重楓沉默,然後揚了笑容道:“因為她在這裏。”

這句話,亦是當初她對帕夏汗說的。只是當初她對帕夏汗說,是因為帕夏汗會因了秋靜庭在這裏,所以最終會收攏她的野心。而如今,則是她對自己說,因了秋靜庭在這裏。所以這片土地,無論如何,她都會為她守住。

就是這樣簡單,而且直白的。她仿佛是終于确定了什麽,将心沉下,放得穩妥,吐出了一口胸中的郁氣,顯出了最初的單純鋒利。

“我是定威城來的人”重楓說道,她扭過頭去看了眼秋靜庭,又轉過頭來看着帕夏汗“定威城的準則,就是我的準則。我們只看手中的刀,不看其他。我們只追求最終的結果,從不問過程。”

半是沖動,半是故意,她說出了那些話。定威城的人是直白如刀的,但定威城的人,同樣又是狡猾如狐的。她沒有想過帕夏汗會突然來到帝都,在她受傷的那瞬間,她還猜不到其中的緣由。可是今天的談話,她卻隐隐約約有了些另外的猜測。

“靜庭,我有些不舒服。”重楓轉頭對秋靜庭說道,她本就受了傷,再加上最初着急給秋靜庭送衣,自己沒有穿多少,因此臉色也的确十分蒼白。說起這話的時候,就顯出了真切的虛弱。她見秋靜庭沒有說話,于是垂了眼,低聲道“再過得幾日,我便要去裕倉了……沐先生已經三日沒有來信了。”

她的睫毛在寒風中微微顫抖,少女的身子本就稍顯單薄,刻意之下,才微顫的身體格外的引人憐惜。秋靜庭輕嘆了聲,她雖沒有表現得特別親密,卻也是有些抱歉的看了眼帕夏汗,見帕夏汗倒是無所謂的聳肩一笑,然後道:“我送你先回屋去吧。”

回屋就得見人,以帕夏汗現在的身份,自然是見不得旁人的,重楓垂下的頭彎了眼角,有種小伎倆奏效的得意。她不在乎秋靜庭之後再回去,她亦是清楚帕夏汗來找秋靜庭,絕不僅僅是敘舊那樣簡單。而她本身,也需要一些時間去整理和查探她方才的猜想。可是她就是要讓帕夏汗在那吹吹冷風,哪怕這是一種小女人般的記仇報複。可誰讓她是定威城來的蠻子,而不是風度翩翩的小姐呢。

“你啊……”貴為一國公主,從小就在險惡人心中長大的長公主,又怎麽會看不出重楓的小伎倆?她只是輕輕的說道,卻并沒有埋怨的意思。只是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帕夏汗就立在那處,兩人相隔越遠,漸漸的,就連相貌也越來越模糊,看不清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特別特別累,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讓我有種修文的沖動,不過我忍住了,還是整理下後續,可能明天會再加點後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