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何處是吾鄉
重楓雖然是耍了些小脾氣,卻并沒有過多的耽誤秋靜庭,很快就放了秋靜庭自由。
“你要想好,好好的想好了。”重楓一手撐着門,身似無骨一般,朝着秋靜庭笑,然後關上了門。
秋靜庭眼睜睜的看着重楓帶笑給自己了一個閉門羹,她心中雖說是能猜到重楓的想法,但心中卻是迷茫且彷徨的。她慢慢的往回走,過往的回憶在腦中浮現,只是這一次沒有了重楓做的跑馬燈,卻依然清晰鮮明。
其實自己,真是個糟糕的人吧…秋靜庭含着一抹苦笑。明明決定要告別過去,也明明想好了和那個少女這樣走下去。卻依然在那一瞬間,亂了方寸。
行路慢,但終有盡頭。熟悉的亭角出現在眼前,還有那個背對着的身影。熟悉的身影,卻帶了點不熟悉的蕭索寂寞。秋靜庭停下腳步,靜靜的站了一會兒,這才朝那人走去。
“回來了?”這話其實也是頗熟悉的,往日外出歸來時,總是這句伴笑而來。回過頭來時,那微笑的容顏也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其實仔細想想,也不過就一年光景。只可惜僅僅一年光景,就已足夠物是人非。
“嗯。”一邊回答着,一邊朝帕夏汗走去,卻又在足夠疏遠的距離上停下腳步。秋靜庭側了下頭,去看這一桌冷去的殘酒,輕聲的,仿佛是解釋一般說道:“前些日子,她受了點傷,還未好完全。”
帕夏汗安靜的聽着,又輕輕的笑了一聲,她手裏的酒盞輕輕搖晃,仿若當年時光:“庭兒,你願意跟我走麽?”
這是突兀,又在預料中的話。秋靜庭半垂了眼,那長長的睫毛輕微的顫動着。她沒有說很羨慕重楓,或者感慨逝去的往昔,這樣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仍舊沒有改變。秋靜庭逸出一聲不知是何種情緒的嘆息,擡了頭看着帕夏汗:“你明知于情于理,我都不會答應。又為何非要問這麽一句呢?”
帕夏汗靜默了一會兒,苦笑道:“為何呢?”那苦笑随即收攏,變作了一片寂冷“大概終是不甘心。”
那不甘心幾個字咬得極重,僅僅聽着,都能咀嚼出三分恨意。
秋靜庭默而無聲,往事流光,一年相隔,便若隔了一個輪回。她默不作聲,仿佛對方的恨意與不甘都不能抵達她的心底。
“為什麽,不看着我?”微涼的手覆蓋上秋靜庭的手。秋靜庭陡然一僵,退後三步,那神色驚慌失措,仿佛對方是什麽毒瘤一般。但她很快回過神來,眉心微皺,低聲道:“我……我方才……”她想要去解釋,卻連自己都覺得幾分的茫然,她該說些什麽,她能說些什麽?她和她之間,又有什麽關系需要這般解釋呢?秋靜庭擡頭看着帕夏汗,眼底處一片的迷惘。
帕夏汗安靜的縮回了手,亦是是安靜的看着她。然後,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我以為我回來的還不算太晚的。我以為有些話,還能對你說的。”帕夏汗的聲音響了起來。但秋靜庭卻覺得那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仿佛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境。她皺起眉頭,想要去認真的聽着,卻又突然想起了重楓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她以為她交付了承諾,就是交付了一生,可為什麽這個女人的出現,還是能輕易的去動搖她的心湖?還是說,她實際上,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呢?
“最近,我會在帝都逗留幾日。我想你知道怎麽找到我的。”那聲音并沒有因秋靜庭的走神而有所間斷。帕夏汗依然挂着無懈可擊的笑容,和秋靜庭的比起來,就像是個游刃有餘的刀客一般“想好了,便來找我吧。”
“我說的話,是我的真心話。”
這是帕夏汗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
真心話,那一句是真心話呢?是不甘心,還是跟我走?秋靜庭低低的嘆息。無論哪一句,都該與她沒有什麽關系了,不是麽?她皺着眉頭去看這庭中的景色,想起重楓要她好好想一想的話來,她讓她好好想想,帕夏汗也讓她好好想想。她想她是應該好好想一想,卻又一瞬間的茫然。該想的,這一年的時光都已經想好了。不該想的,這一年的時間也足以讓她斷了念想。她以為自己想好了,卻原來,誰都以為她沒有想好麽?
重楓到底是沒有離開京城。軍器監走了一個監長,不能再走一個少監,而且年關将至,太學院大大小小的事宜也一并纏住重楓,這讓她有一種莫名的煩躁。她安排去裕倉的探子遲遲沒有消息,更讓她坐立難安。
若是平日裏,回到家中,還有個可愛可親之人可以膩着,任她撒嬌也好,寵着哄着也好,都足以平複白日裏的煩愁。可是如今,自打她說了那句話後,兩人之間就仿佛隔了一層冷冰冰的膜。看上去仍舊親密無雙,但卻是各懷心思。這樣的情況讓重楓好不懊惱,趁着沒人時,偷偷給了自己一巴掌,叫你丫嘴欠,叫你丫耍酷,叫你丫裝大方,這下好了,反倒是把人推開了。這樣想着的同時,又忍不住的偷偷埋怨秋靜庭,哪怕是哄一兩句呢?大家都是成年人,又不是非要那麽清清白白的,叫你想,你怎麽就那麽聽話呢?雖然這樣想着,但心裏也是清楚,若秋靜庭真的是那般輕松的哄了,只怕重楓更是郁結。因為對待這感情認真,所以也希望對方認真,不要帶上雜質,不要蒙上陰影,就算需要花許多的時間去等待沉澱和提煉。怕的就是,就算想等,也沒有辦法等。但只要她還可以等,沒關系,她願意等,她一向很有耐心不是麽。真的……真的很有耐心。
長籲短嘆,無可奈何。重楓也不樂意往公主府紮堆了,沒事的時候,就愛往東十四巷的老宅跑。老宅既然是聖上許下了旨意給重楓的,自然建造也是由皇家掏錢。對此重楓表示十分滿意。原本軍器監是多大油水的地方,供貨被沐清封一手把握也就算了,兵部那些人又都是她便宜老爹的舊部,你能克扣嗎?就算克扣,你能克扣太多?每每想到,重楓都無奈長嘆,所以,這個從定威城抱着發財夢來的貧窮少女,依然只是個貧窮的少女。
可是在東十四巷的巷口,她看到熱火朝天的建造景象時,心中卻有着說不清的歡喜。她是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這裏,但這裏畢竟是她在這世界第一個生根之處,除了最後的記憶,這裏一直是記憶中的溫暖所在。易三對老宅的感情明顯要更深一些,他成日裏的待在這裏,日複一日的重複這裏以前是什麽樣的,現在要什麽樣的,總之都要一樣的。
重楓無所事事的呆站了一會兒,易三正和工頭讨論得熱火朝天,沒空搭理她。她有種被遺棄的感覺,就像是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哭哭啼啼的跑回娘家,卻沒有人搭理她似的。重楓嘟嚷着,踢着腳邊的小石子撒氣。
直到有青衣的學子悄悄的靠近,低聲的說了些話。重楓的眼神這才逐漸銳利起來,她帶着一絲冷笑看着巷口的那只小石獅子,那石獅子雕刻得十分精致,就和原來那只一樣,只是少了上面的青苔與染上就洗不掉的紅。
“星見少主深夜拜訪謝浩然?有趣,當真有趣。”重楓低低的笑,就如秋靜庭有她消息的來源,如今的重楓自然也能清楚的明白之前刺殺她的幕後者。她本就奇怪,謝浩然在看到那一幕後,竟然還能忍住,沒有派人來殺她。只是後來因了帕夏汗的事,亂了她的心神。現在想來,只怕是不願她死得這樣的輕松而做準備了。
“沐先生,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麽?”重楓思索了一會兒,又定了心神問。
青衣學子搖了搖頭,又低聲道:“沐先生的事,屬下等已經去查探了,只可惜……”
“太子殿下那邊呢?”重楓輕輕的拉扯着自己的發絲,問。
“殿下一直周旋在州郡中,并無異樣。”
“先不要找沐先生了。我給你一張清單,去查一下這些東西最近在裕倉的賣價與供貨。特別是收購的商人,一并都報上來,越詳細越好。”重楓重重的踩了踩地面,惡狠狠的說道。她看看前方的老宅,看着它又仿佛終于有了點記憶中那模樣,她眯了眼,又加上一句“還有些東西,查查往北朔的交易,特別是私底下的。”
身為一個邊疆的人,她向來熟知邊境走私這一套的套路。中原有絲綢,有茶葉,有鹽,有鐵,有各種牧民們求而不得的東西。為了這些利益,每一年,都有無數的人悄悄的往外運。就連重楓,彼時也曾因為生計幹過幾次走私的事情。所以她将細節一一吩咐下去,倒是是剩了下面人許多的麻煩。
一切事畢,重楓坐在當初吃油餅的鋪子口安靜的沉思。那鋪子正對着東十四巷的巷口,一眼就可以看見巷口的石獅,也可以窺見裏面那朱紅緊閉的木門。這是一切事情的起因之地,交織着她最歡樂的記憶,最痛苦的記憶,最親的人,最愛的人。繞了那麽大一圈,她竟然又名正言順的回到了這裏,重新成為這裏的主人。
坐在這裏時,看着老宅,就仿佛時光再走一次,從年幼無知的快樂,到滿懷不甘的重臨。再到那一晚的火光焚天,那個女子陪她哭過,陪她走過……一想到秋靜庭,心口處就仿佛沉甸甸的壓上了一塊巨石,明明引得呼吸困難,卻因了它的珍貴,舍不得移開。
重楓要了一壺酒,她就翹腿坐在長凳上,手裏捧着酒杯,耳朵裏聽着夥計與食客們的閑聊。
有人說,這鬼街也有人要買來建宅啊?
就有人就嘲弄般的回,這可是聖上賜下的,有皇恩保佑,那自然是百鬼不侵。
接着夥計就仿佛真見了鬼一般的左右一望,故作姿态的道,你們可不知道啊,咱可是看着這屋建的,建的跟以前一模一樣!那可不是見了鬼麽?就算不是見了鬼,也必定是當初的惡鬼們影響的。
重楓聽着飲着,飲着聽着,就哈哈笑起來,得意非常,又非常得意的指着那老宅對衆人說道,那是我家,才不是什麽惡鬼之地。
這樣的話換來衆人的噓聲。這是聖上賜的宅子,那是普通人能有的嗎?看你這少女的樣兒,衣着倒是極好,可哪裏有半點的官勢,就瞧着剛才那個得意勁,至多也就有點狗仗人勢的模樣。
重楓聽了直哼哼,又有些忍不住的笑。她翹着腿,晃悠着,高聲道,那不是我家?那哪裏是我家?!
那個人,還會在深夜裏安靜的等着自己嗎?還會在梅香的冬日裏親吻自己嗎?還會專注而溫柔的看着自己嗎?她讓她好好想想,她就這樣想了許多天。想得她日漸的絕望。她這樣想着,那心中這一縷異世的孤魂般的寂寞就仿佛真的壓了下來,壓得她透不過氣,痛的她撕心裂肺。眼淚,就那樣突兀的淌下,止也止不住。
衆人搖頭,夥計悄聲道,這姑娘怕是醉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于更新了!果然不加班就提不起精神更文麽!!
墨水!!看到請回話……老娘完成更新了,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