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許司年嘴角浮起淡笑,“厲臣,想來許先生多年不在國內,這華洲地界只認霍三少不認許司年。我這有個朋友,遇到點事,不太懂你們道上規矩……你看是要怎麽處理……”
許司年不慌不忙,字句間也頗有揶揄諷刺的意味。霍厲臣都恭恭敬敬叫他一聲許大哥,這人什麽來頭,可想而知。
霍厲臣大致了解了情況後,聲色更沉,未見其人,只聞其聲,都能感受到電話那邊的怒火。
勒令他們放人後,他聲色沉冷警告:“回去告訴秦四,要是嫌命長,把頭提來江淮。我給他辦場風光葬禮。”
秦四是誰,他們不會不知道,混他們這圈子的,這浮城哪個沒聽過秦四名號?
當年秦四可是跟着霍厲臣走南闖北的左膀右臂。
許司年這邊電話剛斷,那領頭大哥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喂……大哥……哎是我,肥貓。”
語氣恭敬低眉順眼。
“你tm是不是嫌命長?我地盤上你搞我大哥的人?趕緊給老子放人麻利滾回去,以後再惹事生非,別怪老子不看兄弟情分!”
肥貓吓得滿頭大汗。挂完電話,對許司年不斷賠禮道歉,“許先生,搞錯了搞錯了,誤會一場,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們一般計較。”
說完,他讪讪笑着,“至于這錢就算了,我們一筆勾銷。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會來找麻煩,您放心!””
許司年扯嘴笑着:“怎麽能算了呢?錢該還是要還的,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欠別人的。”
“不用不用,當時确實是我們有眼無珠鬼迷心竅,他也就借了100萬,其中五十萬還是在我們算計下借的,借那五十萬就當給二位賠的精神損失費了,不算不算。”
“該多少就多少,陸慕,你算一下,五十萬,按照近兩年銀行年利率四倍給到這位大哥,我們當場結清。”
陸慕很快算好,五十萬本金加銀行四倍年利率,算下來不到一百萬。
支票給到那大哥手裏時,那大哥像握着一張催命符。
惶恐又不安。
原以為這事就這麽了了,不料許司年又開口:“但你剛才對她出言不遜,我聽着耳朵不是特別舒服……”他手裏仍然把玩着那串金絲楠木佛珠,“這事,你說怎麽解決好?”
許司年像溫水煮青蛙,明明話語間溫潤細膩,但句句令人神經緊繃。背上莫名發寒。
肥貓面色煞白,讪笑,“許……許先生,對不起對不起,剛才确實是我失心瘋了……不知道沈小姐是您的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能不能原諒我?”說着,他不斷扇自己巴掌。
“我說了不算。”許司年笑笑,“你問問她?看她肯不肯原諒你?”
他将話語遞給沈意微。
肥貓轉而對着沈意微道歉,“沈小姐,您行行好,原諒我一次,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找你們麻煩,永遠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了……”
沈意微冷冷看着他,她知道許司年想告訴她什麽,人不欺負我,我不欺人。但人若犯我,做人也必定不能軟弱。
可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沈佯急促的叫聲,“媽,媽你怎麽了———”
李惠芬整個人都在往地上縮,沈佯靠她最近,最先發現她不對勁。
沈意微腦子懵了懵,上前一看,李惠芬呼吸困難地坐在地上,臉色發白,咳嗽咳得厲害,嘴角流出粉紅色泡沫狀痰,額頭忽然大汗淋漓,口唇發绀。
她心跳得不正常。
陸慕反應過來連忙撥打急救電話,沈意微在驚慌失措中,上了救護車。
李惠芬一直別過頭不肯看她,沈意微知道,她恨她,怨她。
醫院走廊角落裏,沈意微背靠在牆上,擡起頭看見頭頂白織燈,冰冷刺目,但她目光一直沒移開,看得久了,眼睛酸澀,好似有淚意湧出。
過道裏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并不喜歡。
忽然,地上一道影子與她的影子重疊着,鼻尖獨有的木質香飄來,溫和淡雅。
她知道是誰,但她沒說話,面色沉沉的,沒人知道在想什麽。
許司年走過去,與她并肩靠在牆上,“如果你需要肩膀,我可以借你。”
沈意微沒看他,她仍然盯着那白織燈,唇角扯起笑意,“你把我想得太脆弱。”
是啊,他方才站在她家門口,她可以眼睛不眨,冷厲說出那些狠話。
她怎麽會脆弱呢?
她早已被生活磨得沒有知覺,百煉成鋼。
但沒人發現她說完那些話後,恍惚間身子微顫。
只有他知道,冷目剛毅不屈下,她手心攥着濕透了的冷汗。
“有煙嗎?”
良久後,她開口。
許司年聳聳肩,示意沒有:“阿季不喜歡煙味,這麽多年習慣不抽煙。”說完似乎怕她不明白,又解釋,“我妹妹,就是上次你在我辦公室見到那個照片裏的女孩。”
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跟你長得不像。”
“不是親兄妹,但勝似親兄妹。”提起那個女孩子,許司年眉間笑意淺淺,“今晚電話裏的人,就是她先生。”
結婚了。
她想起,那個人叫他一聲許大哥。
想來關系甚是親密。
又是一陣沉默。
今晚發生許多事,許司年除了忙前忙後替她辦好這些亂如麻的事,只字未問。
“不好奇嗎?”半晌後,她問。
“好奇什麽?”許司年側頭看了看她,下颌骨線條分明,下巴削瘦,巴掌大的一張臉,側臉眼睑下挂着一團烏青,很明顯的疲态。
她身上還穿着那件黑色霧紗禮服,百般折騰,皺巴巴一片,已經不成樣子。
她是在說,她是小三生的私生女。
夜晚醫院走廊裏,頭頂的白熾燈光束打在她身上,說不出的寂寥悲沉。
屬于一個女孩子的青春年華,生機與活力,她都沒有過。原生家庭像一只吞噬人的野獸,将她拖進深淵。
許司年嘴角微微翹,“每個人都有秘密,你的秘密不幸被我正好撞見,如果你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分享一個我的秘密給你,這樣就扯平了。”
沈意微也是意外,她忽然來了興致,“說來聽聽。”
“我小時候在孤兒院長大,四歲時,被一個善良的女人接到身邊撫養,後來她結婚,婚後生下一個女兒,也都将我帶在身邊,從未偏心。我不止一次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善良的人。”說到這裏,他頓了下,目光黯淡下來:“但我卻無意将她的女兒弄丢,令她最終郁郁寡歡而死……”
“在她女兒失蹤的第七年,她去世,但那七年裏,她并沒怪我,反而對我極盡溫柔。”
沈意微在他眼中,看到了從未見過的自責和遺憾。
她認識許司年有一段時日了,每每見到,他都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從容不迫,處事或許有手段,但大多也算溫和。
鮮少見他有別的情緒變化。
令她一度以為,許司年一定是在開明,和諧,父母相愛中的氛圍中長大的人,不然他身上,如何能流露出那股浸入骨子裏的溫潤細膩。
卻不曾想,他曾經還有這樣一段往事。
“這世上最遺憾的事,是你做錯了事,可連挽回和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後來呢?你找到她了嗎?”
許司年看了看她,他失笑,“故人已不在,這世上有些事,做錯一次,就注定遺憾一生。”
做錯一次,遺憾一生。
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呢?
沈意微心裏冷笑了一聲。
這世上孤獨的人那麽多,從不缺傷心和遺憾。
但看着許司年眼底的落寞,她失了神,那種臣服于痛苦,掙不開逃不脫的蒼白無力感,那樣熟悉。
她想至少在這一刻,兩顆孤寂的靈魂,有了心與心的交疊。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急救室的燈熄滅。
醫生推門出來,摘下口罩,面色凝重。
他們走了過去。
“病人先天心髒衰竭,現在已經搶救下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她的身體狀況不樂觀,應該早就住院治療的,目前最好的治療方案,就是找合适的心髒源,做移植。”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
沈意微緊了緊手。
許司年拍了拍她的肩,“沒事,別擔心。我了解一些機構,心髒源我可以幫你聯系。”
“心髒移植只是一部分,病人情況跟其他人不一樣,還要看移植後是否有排異反應。”
沈意微扯着嘴唇笑,“我擔心什麽?我才不擔心,這不就是她所希望的嗎?希望我一輩子帶着愧疚和不安渡過,我欠她,要用一輩子償還呢。”
她說着,眼眶好似有水光溢出。
沈佯從始至終坐在走廊凳子上,聽見“先天心髒衰竭”,他手指顫了下,神色複雜,抿着嘴唇從頭到尾,沒有說話。
辦理好住院手續出來,天已經出現魚肚白。
沈佯在病房裏守着,見她還是昨天的衣服,一身狼狽,加之發生昨晚的事,好似一夜之間轉了性。
他也不善言辭,只是眼裏流露出後怕和愧疚。
嘴唇僵硬動了動:“你……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我……我來守。”
沈意微掃了眼病房內,暫無異常,她應了聲,“好,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
說完她又想起手機掉進泳池裏,她補充了句:“晚上我來換你。
然後她轉身朝門口走去。
“我知道,昨晚你其實是想救我的對嗎?”
沈意微停下腳步,垂眸,沒說話。
隔了瞬,她徑直離去。
醫院大廳,許司年在門口等她。
見她來,他快步走過去,“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意微沉靜看着他,“為什麽?”
許司年笑,“什麽為什麽?”
沈意微盯着他,也不再說話。
許司年這樣聰明,很快反應過來。
“你是問我為什麽做這些事?“為什麽對你好?”許司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帶着些許打量和試探,“你在怕什麽?”
他的眼睛狹長有神,眉骨漂亮,天生魅惑人。
最後那句話,像是神明的拷問,令她無處遁行。
是啊,她在怕什麽?
沈意微心裏閃過一絲慌亂。
她被盯得錯開目光,面色有些不自然,只淡淡說了句,“欠你的錢,我會還的。”
而後匆匆離去。
好像許多事情,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變得微妙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沈這種性格,因為受原生家庭影響,不太具備坦然被愛的能力,所以性格敏感細膩,擰巴起來要死,啥事都習慣分得很清,不喜歡有過多牽連,遇到喜歡的人,在沒有确定對方是真的愛她喜歡她給她十足十安全感時,第一反應是推開對方,因為她覺得自己不配,會懷疑怎麽會有人會喜歡糟糕的她呢?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遇到這種人格的人……希望大家多一點包容和理解吧……
另外她高中時期的白月光也有這部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