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泳池落水那一瞬間，她隐約感受到有人與她同時掉進去，等緩過來，睜開眼睛見到的是他氣若游絲，滿臉蒼白浮在水裏。

手指卻緊緊抓住她不放。

那一刻她心裏是有悸動的。

僅僅一霎那。

而後他被周子恒救上岸，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那時的驚慌之感，在有生之年，從未出現過。

那一天，她拒絕讓許司年送她。

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她正要拿出鑰匙開門，隔壁住戶的房門打開。

“微微回來了。”

是王阿姨。

沈意微點頭。

王阿姨道：“昨晚聽見你家裏吵鬧，我聽見救護車的聲音，是你媽心髒病犯了嗎？現在情況怎麽樣？”

“已經搶救過來了，沒事了王阿姨。”

“那就好那就好啊。”她又道：“你還沒吃早飯吧？正好我這剛做好，就來我這裏吃飯吧。”

沈意微想拒絕，肚子卻在這時咕咕叫起，她應了下來，“好，我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就過來。”

王阿姨喪偶多年，獨居老人，住在沈意微家對面，小時候李惠芬對她不好，打罵是常事，有時她神智不清，會将沈意微趕出家門，她害怕，不敢跑遠了，就獨自一人坐在樓梯口，有時一坐就是一天。

王阿姨心疼她，會偷偷給她飯團吃。

但那點滴溫情，壓不過原生家庭帶來的蝕骨卑微。

所以不願欠人情，不願麻煩別人，也不願被人麻煩。人際關系屈指可數，身邊一個岑旻悅，還是當年她死皮賴臉跟着她。

洗完澡出來已經接近八點，王阿姨生活簡樸。

家裏都是泛黃的陳年老家具，飯桌上有白粥飯團和饅頭，配了一碟鹹菜，粥用搪瓷碗盛着，冒着熱騰騰的白霧，都是她自己做的。

沈意微拿了一個飯團吃着，白粥清淡，飯團形狀捏得并不漂亮，但她覺得吃在嘴裏糯糯香滑，可口美味。

王阿姨重重嘆了口氣，“你媽也是苦命的女人，微微，你別怨她。她對你再怎麽不好，這麽多年也還是把你養到這麽大。”

沈意微小口吃着，手裏的勺子攪拌着搪瓷碗裏的白粥，“我怨她什麽？誰讓我親媽是個小三呢？”

她目光沉沉的，說起來毫不在乎，帶着些許自嘲。

沈林從年輕時就花天酒地，那一年李惠芬懷着二胎快要臨盆時，沈蕙從外面抱了個女嬰回來，說是沈林跟外面小三生的。

李惠芬原本就有遺傳心髒病，懷二胎已經不容易，聽聞消息，從樓梯口摔了下去，當場大出血，最後送去醫院時，産下了一個死嬰。

據說是個女嬰，生下來渾身發烏，李惠芬看見後，情緒激動，一時無法接受，從那時開始，她精神就不太正常。

“你還年輕，沒有做過母親，有些事，你以後會明白的，你媽這輩子，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沈意微握着勺子的手，緊了緊，她沒有再開口說話。

和養母李惠芬之間，能夠想起的，就只有彼此相互間的憎恨和嫌惡。

從前她不知道自己身世時，無法理解李惠芬的做法，甚至一度想要尋死，後來那幾年裏，她無意得知李惠芬只是她的養母，在徹底接受這個事實後，好像松了一口氣，憎恨少了一些，因為她的确沒有義務替丈夫的小三養孩子。

她在那場長達十八年的迷霧裏，跌跌撞撞，無人給她一個答案。

但在那一年，有了合理的解釋———繼女和養母之間的關系。

從而滋生出來的，是愧疚。還有一絲憐憫。

但他們天生處不來，積累在心底的恨消失，可怨還殘留。

她不怪她，只怪自己投錯胎。

吃完飯，她回去睡了一會兒。

朦朦胧胧的大山深處，四周霧氣缭繞，陰陰森森。

木屋閣樓上，有個巨大的鐵籠子，小女孩手腳被鐐铐鎖住，她已經餓得三天沒吃飯，屋子裏腥氣逼人，到處都是血……

留山羊胡男人，面目可怖，尖銳的嗓音令人發顫，“餓嗎？哈哈哈哈，餓了就吃吧……滿地都是肉……”

四周黑漆漆一片，那聲音像是要貫穿耳膜。

七歲的小女孩，已經餓得虛脫，小手在潮濕的地面摸了摸，顫顫抓起一塊肉，是生的，血腥味蹿進鼻息令人反胃，但她餓，那肉剛放進嘴裏，咀嚼了一口，山羊胡男人猙獰地笑起來………

“童子肉……你吃了，我們就一起長生不老……”

沈意微猛地從床上驚起。

她心跳加速，坐起來時，驚魂未定，眼角濕潤，吓得滿身都是汗。

七歲前的記憶，全然不記得。

只是後來聽說，那年她曾不慎走失，被人販子拐賣過。

但這麽多年裏，都是同一個夢魇在折磨着她。

那座大山，她覺得自己從未去過，卻又深感似曾相識。

再也睡不着，索性出門，把昨晚掉進游泳池的手機拿去手機店修，卻被告知已經壞死，無法再繼續使用。

她也沒再買新的。

像是要刻意與外界斷了聯系。

直接回了醫院。

李惠芬已經醒來，見她進去，沒什麽好臉色，但因身體虛弱，明顯是沒有精力跟她動氣。

“這麽快就回來了？”沈佯問。

“來替你，你回去休息吧。”沈意微說着，看了看病床邊挂的藥水，快完了，她按了下床頭鈴，打算讓醫生進來換。

沈佯起身時，暈眩了下，沈意微回頭剛好看見這一幕，“怎麽了？”

“沒事，可能是沒睡覺的原因，那我先回去了。”沈佯說着，起身出門，順帶将門帶了過去。

沈意微覺得他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出了病房門，沈佯進了醫院樓梯間，他蹲坐在臺階上，愣了半天，目光渙散，雙手抱着頭，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腦海裏回音，“你還年輕，現在醫療水平發達，先天心髒衰竭患者壽命也在延長，只要好好休養，問題不大。”

又是心髒衰竭。

家族遺傳史，李惠芬母系那邊，沒有一個人活過五十歲的。都是從最開始的輕微衰竭，到心髒壞死，再到後面心髒移植，排異反應，直至去世。

當然，這都是經濟條件足以支撐起，巨額醫療費用下的理想狀态。

如果沒錢，就只能等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短更修文，狀态不是很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