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許司年看她一眼,那天陽光溫和,光線照射在她臉龐,泛起微微的紅,他順勢将自己左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摘下,從她指尖滑進她手腕:“花會枯萎,但你身邊的人不會。”
他說,花會枯萎,但你身邊的人不會。
許司年對她說過許多話,她後來想起,唯有這句話,最是經年不忘。
金絲楠陰沉木,價值不菲,就那樣明晃晃戴在她腕間,除了兩人手腕尺寸不一,沈意微帶着頗大,氣質竟也毫無違和感。
許司年舉起她的手,明媚陽光普照大地,那佛珠上撒上一層金光,漂亮的木紋格外耀眼。
連續幾天,沈意微在山裏采風,畫的內容随意,遠山黛瓦,山林飛鳥,河水清流,還有……他。
但心靜自然沉澱,沒有雜念,作品幹淨。
慕容山在她的畫中,看見了久違的純粹。
前面幾日指使她做事,絲毫未提有關畫畫作品的問題,不過是想先讓她徹底放下浮躁的情緒。
那日黃昏,因第二天要下山,沈意微收拾稿件,一張畫紙落了出來。
畫紙上是她随意速寫,男人回眸的一笑。
是颀長挺拔的背影穿越山林間,一束光從森林中透射下來,他的身影,像是染上了一層金光。
她下意識叫了一聲:“許司年。”
清清淺淺的聲音,回蕩在山間中,男人回頭一看,沖她笑着。
那個笑溫潤到骨子裏。
被她印在腦海,刻畫下來。
他的笑令人移不開眼。她想多年以後,她一定還能記得那天。
因為在那一瞬間,她心底深處迸發出一個聲音:那就試着坦然一次。
如果将來她依然是被放棄的那一方,就是老天對她開過最大的黑色玩笑,她将永遠銘記,永不貪戀。
她設想最壞的結局,但許司年從開始,就許了她一生一世。
下山途中,同樣的颠簸,沈意微忽感小腹不适,她是很能忍的人,快到山腳下時,許司年終于發現了異常。
“怎麽了?”他皺眉,握了握她的手,手指冰涼一片。
額間也有淡淡的虛汗。
她生理期一向不準,或許平時生活習慣差,大姨媽來的前兩天反應總是很大。
沈意微聲音明顯有些虛:“附近找個便利店停一下車,我下車買點東西。”
“肚子不舒服?”
沈意微也沒扭捏:“可能是來例假。”
許司年反應過來。
車速提了上去,很快在山腳下找到一家便利店。
他扶着沈意微下車,去到便利店,在貨架上他拿着一包衛生巾問:“這個可以嗎?”
便利店原本也不大,只有一個收銀員,還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姑娘,兩人長相都紮眼,她在收銀臺,伸着腦袋往這邊看,捂嘴偷笑,察覺到那邊目光,沈意微也開始不淡定了,她趕忙從許司年手中拿過,“可以。”
然後就急促往衛生間跑。
買了衛生巾和一條貼身底褲,在便利店借用了洗手間換下來。
沈意微出來時,許司年在跟店員說些什麽,他手裏拿着一個保溫杯,應該也是剛買的,見沈意微從衛生間出來,他擰開保溫杯蓋子,遞給她:“先喝點熱水暖暖肚子。”
店員目測十八九歲的樣子,小姑娘眼神中略顯稚氣,這偏僻的地方,忽然出現俊男美女,眼睛都在泛光。
許司年原本就長得俊雅帥氣,比她在電視裏見的明星都要好看,還這麽貼心,流露出羨慕的眼光,小姑娘連連說道:“姐姐,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沈意微沒否認,難得嘴角上揚,她接過保溫杯,喝了一口,暖在心底。
許司年眼角眉梢都在笑。
她終于開始試着敞開心扉接受。
難能可貴。
晚上許司年堅持讓她一同去清水灣,用許司年的話說:“你生活習慣太差,的确是要改改了。”
回去後,他又讓下人準備食材,煮了碗紅糖加茶端到沈意微房間讓她喝下再睡。
來大姨媽似乎特別疲倦,迷迷糊糊中,濕熱的吻落在她額頭。
半夜醒了一次,似乎知道她怕黑,床頭留着一盞燈,床對面的沙發上,許司年枕着手在沙發上沉穩睡着。
他在守着她。
這一夜,心很安穩。
第二天許司年沒去公司,見他穿家居服坐在一樓客廳看財經雜志,她問:“今天不用忙嗎?”
“今天休息,在家監督你。”
“監督我什麽?”
“監督你有沒有偷偷抽煙,喝冰水,好好吃飯。”
沈意微:“……”
這一天倒是過得很平靜,沈意微很多時候蜷縮在沙發上看書,許司年偶爾會端來姜茶熱水,摸摸她額頭,擔心她有沒有發燒之類。
心是充盈的,有那麽一刻,沈意微覺得,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天,她至少見過人間溫暖。
晚上,洗漱完到床上,仍舊是一杯姜茶,許司年問:“肚子還會不舒服嗎?”
小腹隐隐有下墜脹痛感,但比起昨天,已經好太多,她搖搖頭:“已經不痛了。”
許司年也不拆穿,留一盞燈,坐在她床前。
沈意微躺在床上,她皮膚原本就白,因來例假有些虛弱,此刻臉色更是蒼白了些,沒什麽血色。
她說:“你不用守在我房間。”
“等你睡着,我就出去了。”許司年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昨晚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你知道?”許司年笑。
“我半夜醒過一次。”
“我想讓你安心。”
他這句話說完,床頭那盞小燈,忽然滅了,這兩天天氣不太好,初秋有雨,窗外漆黑一片,燈滅了,房間裏也晦暗不明。
一瞬間置身黑暗。
沈意微躺在床上,身體明顯顫了下。
她其實怕黑,尤其這裏并不算熟悉的地方。
許司年握住她的手,輕輕拍着,“別怕,我在。”
挺拔的身影矗立黑暗之中,溫潤的聲音回旋在耳邊,她心底有一絲安心。
許司年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應該是發電機出了故障,傭人已經叫了人來修理。
他挂完電話,把手機照明的打開,然後從桌上拿了個透明杯罩在手機燈上,房間內一下亮了許多。
沈意微見到光亮,緩過來許多。
他從沒問過,他為什麽怕黑,為什麽一見生肉就會惡心。
但今天,許司年沒忍住問了句:“為什麽怕黑?和你做的夢有關?”
想起那個夢,沈意微瞳孔縮了縮。
“或許是生理反應。”
沈意微淡淡說着:“很多事,我不記得了,或許跟我小時候走丢那次有關。聽人說,02年中秋佳節,我曾被拐賣過,回來後,生了場大病,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夢魇告訴我,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經歷,也或許過于殘酷,我并不想記得,自那以後,我常常會做同一個噩夢,深山老林,老舊的閣樓,小女孩,鐵籠,山羊胡男人,滿地腥腐的生肉……每一個都是揮之不去的陰影。”
她緩緩說着,明明滅滅的光線下,嗓音微啞,有顫音。
昏暗的房間裏,許司年目光幽深,心髒縮了下。
她說的是02年中秋佳節……
02年……中秋佳節啊……
國畫鬼才霍文音,就是在那年中秋病逝。
情緒在心底翻湧,這又是不是造化弄人?
那一晚,許司年徹夜未眠。
今年中秋佳節那天,沈意微去醫院看了看李惠芬。
沈佯也去了,三人在療養院裏吃了頓午飯。李惠芬仍然沒什麽好臉色,但沈意微已經習慣,偶爾還一句嘴,沈佯會勸說李惠芬。
下午許司年來療養院接她,“院長怎麽說?”
“恢複得還行,還要再觀察,主要是情緒起伏和精神狀态,如果不受刺激,問題不大。”
許司年點頭,沈意微看了看司機開車的方向,“去哪?”
“到了就知道。”
車在一家商場門口停下。
許司年直接帶她進了玩具店。
“來這裏做什麽?”沈意微問。
許司年笑:“雲朵電話裏說想你了,問你什麽時候能去孤兒院看看他們。”
沈意微目光閃了閃,許司年又道:“今天中秋佳節,我們去看看他們,總不能空着手去。”
許司年倒是大方,導購推薦什麽,他買什麽,似乎心情特別好。
沈意微問:“要買這麽多嗎?”
“孩子只有一個童年,能滿足就盡量滿足。”說罷,他又問:“你也挑幾件?”
“我不是兒童。”
“你是大兒童。”沒等她反應過來,許司年揉了揉她頭發。
許司年在裏面結賬,沈意微先一步出來,玩具店櫥窗上有個漂亮的旋轉木馬八音盒,沈意微目光停頓了一瞬,許司年出來看見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問了句:“喜歡?”
“挺特別,但買回去沒什麽用。”沈意微說着:“走吧。”
她想起小時候,路過街邊的玩具店,她喜歡上一個漂亮的八音盒,曾在玩具店櫥窗前駐足許久。
李惠芬只是冷冷說了一句:“你以為自己是小公主啊!這東西買來有什麽用?吃不飽穿不暖的!”說完,粗魯拉扯着她離開。
買完出來,許司年臨時接到電話,有點事回公司一趟。
“你在這附近逛一逛,看上喜歡的就買。”說着,他塞了張卡在她手裏,“逛累了就找個地方喝點東西,我處理完過來接你。”
說完,他又叮囑:“別喝冰的。”
然後也不等沈意微說話,就離開了。
許司年塞給她的卡,她拿在手裏愣了一瞬,順手放進口袋,她沒什麽要買的,想着什麽時候還回去。
她找了個地方點了杯熱茶,坐了一會兒,忽然聽見不遠處起了争執。
因為茶水吧裏安靜,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她隐約看見一個坐輪椅的少年,被吼得瑟瑟發抖,但全程沒有說話。
角度原因,好一會兒後,有工作人員上前詢問勸解,她才看見,是唐倩,怪不得方才覺得聲音有些熟悉。
她起身走過去,唐倩依然在不依不饒:“你長眼睛了嗎?腿腳不好使就別出來添麻煩。我這條裙子這麽貴,你賠得起嗎?”
“好了,他也不是故意,你說話不要這麽刻薄。商場有賣裙子的,我陪你去買一條就是了。”
周暮森十分不情願再在這裏陪她鬧下去,周家是名門望族,傳出去欺負一個殘疾人,名聲也不會好聽,但奈何唐倩就是個較真兒的人,加之她今天心情不好,再鬧下去無休止了……
“我刻薄?是我刻薄嗎?”唐倩挑眉,“我不管,今天他要賠我這條裙子錢。”
見那個輪椅少年半天沒說話,唐倩反應過來,嘲諷道:“喲,原來是個啞巴呀。”說着,她還踢了下輪椅。令少年險些從輪椅上摔下來。
她向來驕橫跋扈,沖動起來全然不顧後果,周圍已經有人開始指指點點。
周暮森忍不住吼了她一聲:“你幹什麽?”
沈意微也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只是對方是唐倩,說話刺耳,她下意識問了句:“你裙子多少錢?我替他賠給你。”
唐倩轉頭一看,就見到沈意微冷沉站在那裏,她扯了扯唇,“果然是傍上大款的人啊,這麽大方?”
她這話是故意說給旁邊周暮森聽的。
周暮森見沈意微,眉目柔和了許多,“微微,這麽巧。”
沈意微壓根兒沒打算跟周暮森說話,只問道:“你裙子多少錢?三千夠嗎?”
唐倩沒說話,沈意微之所以問三千夠嗎?是之前跟梁伊去商場買衣服時,在商場櫥窗裏見過這條裙子。
“夠的話,錢我付你,你,向他道歉。”
“我憑什麽要向他道歉?是他先弄髒我裙子在先!”
“唐小姐,你們唐家也算名門世家,你欺負一個殘疾人,說出去不好聽吧?”沈意微冷笑:“茶水吧裏這麽多人,随便拍個照發給媒體,明天的頭條一定精彩……”
這時人也多了起來,紛紛指着唐倩,說她沒有愛心和人道精神。
一提起媒體,她臉上露出幾分驚恐之色。
被逼無奈,連錢也沒有要,敷衍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就慌亂離開。
周暮森想開口說什麽,沈意微冷潮:“周三少不去追追你的未婚妻?小心聯姻失敗,你在周家日子不好過呀……”
那句周三少在此時此刻十分微妙,令周暮森臉上有些挂不住,沈意微就是故意的。
周暮森走後,沈意微問了句輪椅少年:“你沒事吧?”
少年是不會說話的,但眼神裏充滿感激,用手語比了一個謝謝。
那張臉張得很是精致,眉眼清秀幹淨。
只是可惜了,腿腳殘疾。
不過多時,茶水吧走道裏匆匆跑來一個人,“哎呀,小少爺,你這是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童年不幸真是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