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太多,別走丢了”◎

“真窮啊。”

元姝正坐在屋裏看丹蘭清點她的首飾盒——據說是她來的時候就帶着的,也不知是從前在教司坊得的,還是裴宣送的。不過零零星星的也就幾件,一雙手數得過來。元姝小聲嘟囔了一句,身後卻忽然有聲音響起來:“走吧。”

她扭頭瞧見裴宣走近,聽出對方還是堅持要她出門,嘴裏道:“大人,我說了不去了,這不合規矩……”

裴宣在她面前停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她額上輕叩一下:“我是大人,你要聽我的。”

元姝立時就捂着腦袋哎喲一聲,一副吃痛不已的模樣,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大人慣會欺負我……”

裴宣自然知道自己壓根沒用力氣,但防不住這妮子慣會弄怪,他看了一眼顯得空落落的妝奁,眉梢舒展:“那就跟我出門,算作賠禮。”

“那大人等等我,我去換一身衣服……”

“不必了,眼下已經很好。”

就這樣,元姝被這人的三言兩語哄得暈暈乎乎跟着上了馬車。坐定好,她不由在想:大人怎麽這麽會哄女人?莫不是從前經常在風月場上混跡,實則是個不折不扣的浪子?

等馬車停下,掀了簾子一看,赫然是個極豪奢的銀樓,客來客往,好不熱鬧。元姝看了臉上沒什麽多餘表情,仿佛對此處很熟悉的裴大人,心裏越發打鼓,疑心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永盛銀樓是承安街最大的銀樓,夥計們都是極有眼色會來事的老油子,一見這對年輕男女衣着不凡,身後跟着的護衛腰間都佩戴着刀,臉上立刻就顯出殷勤谄媚表情,一路引着二人往二樓上去。

到了二樓,客人少了許多,都是零星的散着,周邊圍着好幾個夥計熱情地介紹,但櫃子上擺着的東西一看就知更加不凡。

在元姝的認知裏,她還是頭一回來這麽大的銀樓,心下不免膽怯,小臉便繃得緊緊的,嚴肅地聽着夥計介紹樣式和價格,餘光瞥見落後了她幾步的裴宣,才微微鎮定下來。

裴宣見她扭頭看過來,臉上還餘着如臨大敵的神色,便輕笑道:“你喜歡什麽,只管挑就是。”

元姝眨了眨眼,忽地有了主意,便湊到裴宣身邊,笑眯眯地道:“大人的眼光定然好,不如大人幫我挑一挑?”她也好瞧瞧,大人是不是經常幹這種事讨女子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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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宣皺了皺眉頭,眼中的困惑飛逝而過,思索片刻,對那夥計道:“把你們店裏最名貴的首飾拿來看看。”

元姝愕然。

夥計瞪圓了眼睛,旋即連忙應下,等再回來時,除卻手裏黑漆鋪着白色漳絨的盤子,還跟着銀樓笑得牙不見底的掌櫃——揚州城有錢的人家不少,可像這種敢點名要最貴的東西的人,很少來店裏,那都是得銀樓噓寒問暖地當祖宗供着,人家才會在想起來的時候讓銀樓的人把東西送到府裏供府上的小姐們挑選。

掌櫃熱情地介紹擺在首位的點翠赤金鑲紅寶石鬓花。那鬓花上的紅寶石有三顆,個個有大拇指甲蓋大小,點翠的工藝也是精巧絕倫,大朵的鬓花絢麗奪目,華美異常。

只是……這鬓花的制藝怎麽看都不像是她這個年齡戴的。

然而裴宣卻沒發表什麽看法,甚至還點了點頭,目光撞過來,像是在說她要是沒意見就包下來。

元姝看那掌櫃的眼睛越來越亮,還是忍不住道:“這鬓花,我瞧着不大适合我的年紀。”

掌櫃的何等人精,早看出這小姑娘在挑選首飾時的局促,哄她道:“夫人年紀輕,戴什麽都好看,況且這樣的鬓花戴出去,旁人瞧着您穩重,越發不敢輕忽您。”

所以還要特意戴添年齡的首飾?元姝雖被他那一聲夫人喊得有些愣神,但三百兩銀子的價格足以讓她冷靜,她堅持地搖了搖頭,還拉着裴宣的衣袖道:“那個珠花也太稚氣了,我不喜歡。”

“這兩個你不喜歡?”裴宣低頭看她,像是在确認什麽。

“嗯。”

“我知道了。”裴宣點了點頭。

掌櫃聽得這話本有些喪氣,卻又聽那男子道:“除卻這兩個,其餘的都包起來。”

掌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這托盤上可是足足有十件首飾,個個都不是便宜貨色。

……

回到馬車上,元姝好一會兒都沒有回過神來。他們逛了一趟銀樓,竟然足足花了近千兩銀子!

她料想以大人的官職和家世,出手定是闊綽的,但也沒想到,竟能闊綽至此——這一匣子首飾,足以在揚州城買好幾間大宅了。大人,可真是財大氣粗啊!

不過,大人這樣,倒像是全然不會揣摩女孩子的喜好——只管給最好最貴的,什麽成色樣式,他是半點都瞧不出來,也不感興趣。可偏偏,他又能注意到她缺首飾……

“怎麽了?”裴宣見她一直不說話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看,蹙眉問。

“沒事。”元姝打着哈哈,轉移注意力般的掀起簾子往外看。

忽地,感覺到手腕處有冰冰涼涼的觸感。她忙低頭去看,卻見裴宣不知何時從匣子裏取出了那也極其名貴的紅珊瑚手串,戴在她手上。

珊瑚光澤豔麗,觸之濕潤可人,一摸就讓人舍不得放手,正巧與她今日的衣裙相輝映,襯得她整個人明豔脫俗,不可方物。

元姝彎着眼睛看那漂亮的手串,大概是因為舒服的觸感,她看到裴宣的手指下意識地在上面摩挲了兩下才放手,指腹不經意掠過她手腕時,她覺得心上也像被輕飄的羽毛撓了一下,然後聽見他道:“這手串,很适合你的年紀。”

她不由撲哧一聲笑了。

是個不太明白風花雪月的士族男人,也是個願意聽她的每句抱怨,默默記在心裏暗暗學習的上進郎君。

用了午飯,裴宣又帶着她去逛了胭脂鋪、成衣鋪,這次元姝學會了直接表達自己的喜好,沒再發生像永盛銀樓那般為搏美人一笑一擲千金的“美談”,等再出來,發現天色已經晚了,揚州城的夜市,開始了。

……

元姝笑盈盈地從攤販手裏接過兩個油紙包兒,遞給裴宣一個,自己已經迫不及待地拆開了油紙包。

他們買的是梅幹菜肉餅子,攤主将梅幹菜和五花肉用面粉揉了,抹了豬油,貼在鍋沿煎得兩面金黃。元姝在一邊眼巴巴地望着,心裏一直流口水。

入口酥脆香甜,她吃得十分滿足——一個銅板兩個餅,夠他們吃飽肚子了,自己雖是個外宅,聽起來仿佛是生來就是要花男人錢一樣,但做人嘛,還是要講一些道德,不能太敗家了。

她這頭心裏美滋滋地誇贊着自己,偏頭瞧見裴宣也正認真地吃着餅,而且是一咬一大口的那種,但也許是因為他生得太過俊朗出挑,這般進食竟也不讓人覺得粗鄙,反倒是賞心悅目,讓她忍不住也跟着咬了一大口,鹹鮮的滋味瞬時在唇齒蔓延開來。

只吃這餅有些幹,伺候的小厮就近找了間茶肆,要了一壺酒并一壺茶,二人坐下安靜地吃完。

“我還以為,大人不會吃這些市井的東西呢。”

裴宣将杯子裏的酒慢慢飲盡,笑了笑:“你這般嬌氣都能吃得,我如何不能吃?”

小妮子聽不慣這樣的話,立時就開始嘟嘟囔囔,趁着給他斟酒的間隙想偷偷貪墨下半杯,被他目光抓個正着。

“那大人飲得,我如何就不能飲得?”

斤斤計較,非要跟他比個輸贏,裴宣雲淡風輕地從她面前将那半杯酒奪走,笑:“不許你喝。”

吃完飯,兩人在街上慢慢走着,權當是消食。東街的夜市人頭攢動,忽地有一群七八歲的孩子成群結隊地從大街上瘋跑着穿過,元姝沒個防備,趔趄着被擠到一邊,差點摔倒。站穩後扭頭去看方才裴宣的位置,卻發現已是空空如也,不見人影。

她臉色微變,心下正惶惶然,有一只手卻拉住她的腕,強勢地将她牽引到身邊。看到熟悉的臉,元姝松了口氣,那只手卻順勢從她腕上滑下來,勾連住她的指尖,将她的左手整個包在掌心,牽着她繼續向前走。

“人太多,別走丢了。”

元姝抿了抿唇,耳根被淡薄的晚風吹得發燙,應了聲好,極力忽視那滾燙的手掌,亦步亦趨地跟着他的步伐走。

裴宣生得人高馬大,長手長腳的,興許是想趕快離開這個喧鬧的地界,步伐比她邁的大得多,走了百尺的功夫,元姝就有些累了,她就着交連的手掌借力晃了晃那人的胳膊:“大人……”

裴宣這才意識到什麽,臉上難得的露出些尴尬,再邁步,就比之前小了許多,也緩了許多。

轉過一個路口,元姝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好奇地打量着街邊賣的各式各樣的燈籠。男子看着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兔兒爺的燈籠,頗有些啼笑皆非。

真是孩子心性。

街邊,一個紫衣女子遙遙看着那因得了孩童才玩的燈籠而歡喜雀躍的少女,眉頭緊鎖。陸家二小姐,怎麽會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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