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敵是友◎

元姝自然不識得此女。

“你是?”

那女子卻是個九曲心腸的,聞言臉色一變,嗤笑着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道:“夫人是攀了高枝了,倒是我癡心妄想,攀附夫人了。”

說着,楊柳腰款款就要離去。

元姝哪裏聽不出她誤會了,忙示意丹蘭将人攔下來,問:“姐姐從前認得我?”見她臉色難看,又道:“并非我拿喬作怪怠慢舊人,只是……病了一場,從前的事,都不大記得了。”

她很想知道從前的事——人沒有過往的記憶,就像無根的浮萍,每一步走得都不安穩。是以當這樣的人出現在她面前,她會下意識地努力攥住她。失去與錯過的滋味,真真難熬得緊。

聞言,蘇思思驚疑不定地望着她:“不記得從前的事……什麽意思?”

長堤煙雨中。

賓客四散而去,或是摟着絕色舞姬欲要走一趟巫山雲雨,或是喝得爛醉如泥被下人帶下去休息,餘下的人移步到此處,但不知不覺間,偌大的廳堂也只剩下裴宣與林伯雍二人。

林伯雍起身親自為裴宣斟了一杯酒:“大人這趟下揚州,差事辦的差不多了吧?”

此時的裴宣一身緋紅官袍,五官端正俊逸,舉止穩重又儒雅,像個只會講經的儒士。

但,以白丁之身在大嘉朝宦海沉浮數十年的林伯雍半點不敢小觑——此人出身高門,卻甘願成為皇帝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沒有極狠辣的心腸,是不會走上這條路的。

“林家主,倒是耳聽八方。”裴宣漆黑的眼簾撩起,向後斜靠在黃梨木的椅背上,看不出喜怒。

林伯雍笑了笑:“指揮使大人在揚州待過數年,也算是半個揚州人了,老夫也是視大人為揚州人之楷模,私下裏多做些功夫,還望大人莫怪罪。”

“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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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宣直起身子,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如此新鮮的說法,本官還是第一次聽見。”

林伯雍心下一哂。

這些當大官的,哪個不喜歡聽下面人阿谀奉承,可這位年輕有為的錦衣衛指揮使鮮少與人有正面交鋒的場面,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抓人的路上,抓的還都是朝中跺跺腳就地動山搖的大人物。

他久不入京都,也都是道聽途說,一時間甚至吃不準這話是在埋汰他奉承太過還是樂意聽這一套的意思。

林伯雍輕咳一聲,轉了話題:“……大人不日若要回京複旨,一定要告知老夫一聲。老夫家中雖比不得大人高門簪纓,但設宴踐行,備上一份盤纏讓大人安心回京的本事,還是有的。還請大人一定賞臉……”

“林家主謙虛了。”裴宣淡掃一圈石園的別致風景,“光是您這石園,就比我英國公府闊綽豪奢多了。”

“……這也是揚州諸位兄弟一同出力,為接駕先帝蓋起來的,老夫只是出了綿薄之力……”

“不說這個了。”男子卻對此無甚興趣的樣子,忽而道:“……聽聞林家主每年都會給京都的閣臣們送年節禮,總計有好幾萬兩銀子。不知,可有此事?”

林伯雍心裏納奇。

錦衣衛向來查的是謀反奸細的大事,怎麽會查到這件事上來?

他長嘆了一口氣,低聲訴苦:“确有此事。只是大人不知,老夫這也是無奈之舉……”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起林家和那徽商陳家争鬥的不易起來。

照林伯雍的話來說,要是沒這筆年年上貢的“節禮”,林家早就被踢出揚州鹽商界了。若非走投無路,誰願意被當做肥羊年年這樣宰?

裴宣擡手止住他的話頭,傾身低問,語氣十分沉穩謙和:“那陸閣老那裏,你們送過銀子嗎?”

林伯雍手一頓,像是細細思索着,斟酌着道:“應該是有吧……不過大人也知道,那些當閣老的,個個手裏良田千頃,我送個萬把兩銀子,也不被人家放在眼裏……”又有些緊張地道:“大人,我聽說陸閣老貪墨被抄家了……那可與我沒關聯啊……”

“這是自然。”裴宣擡眼看他:“幾百萬兩銀子,想無聲無息送到京都,即便是對于林家主來說,恐怕也是一樁難事。”

“對對對……”林伯雍下意識地附和着,旋即意識到了什麽,臉色微微一變。

裴宣笑了笑:“天色也不早了,本官就告辭了。”

在他快走出長堤煙雨前,林伯雍才如夢初醒般地迎上來,臉上已經沒了不該有的神色,笑眯眯地道:“大人不若留下來,我這府裏養了許多美姬……”

“不必了。”裴宣頓了頓,唇角浮染一抹笑意,“家中美妾慣愛使小性兒,沒得多添煩憂。”

林伯雍愣住,端看那人閑庭漫步地負手離去,富态的臉上忽地顯出與其極不相符的陰鸷神情。

他招了招手,暗處便有人貓着步過來,聽他吩咐道:“去給京都去一封信。”

“是。”

“……也不知這裴宣是敵是友。”低低的聲音消散在石園的風裏。

“大人。”

徐程忽地出現,拱手行禮後,迫不及待地問:“如何?那林伯雍……”

裴宣微微蹙眉,示意他小聲些,走出那長堤煙雨老遠,才低聲道:“他确實有問題。”

不過,正如他方才說的那樣。這麽一大筆銀子,竟能無聲無息運到京城,且沒有動用任何京城周邊的大票號,委實是詭異極了。

能有這麽大的本事,在皇城根下用一大筆銀子陷害一個閣臣……怎麽想,都不是普通的官員能辦到的。

徐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遭,推斷得到證實并沒讓他感到絲毫的喜悅——錦衣衛是天子近臣不錯,可也有不能輕易查輕易碰的人,而今朝堂上正是風起雲湧波谲雲詭的時候,他們當真要為了一個倒臺得徹底的陸家去得罪……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夏山後忽地一陣騷亂,有人在大聲疾呼:“誰會水性?有女眷落水了……”

徐程便眼瞧着方才還對朝政大事都不以為意的大人忽地變了臉色,疾步走出羊腸道,朝着那處頭也不回地去了。

……罷了。

大人執意要做的事,誰能攔得了?

想起四處搜尋陸二小姐下落的那七日裏大人失态的情狀,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也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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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ε(*?ω?)_/?:?☆】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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