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面聖

第33章面聖

◎“陛下什麽都知道,只是裝不知道而已”◎

接近七月, 天一日日地酷熱起來,窗外的夏蟬越發聒噪,攪得錦衣衛衛所的人心浮氣躁, 不得安生。

原先這群人算是京都裏誰人都要敬畏三分的超然存在,可近日裏, 端王一系不知發了什麽瘋,先是到處散播謠言攻讦指揮使裴宣的私德,繼而抓住了三年前錦衣衛徐程徐佥事在辦一位工部侍郎案子的錯漏之處, 在朝堂上争鬥不休。

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不過是收監畫押的時候漏了個名字, 竟也不知是從哪裏翻出來, 一副非要把徐程打成謀逆亂黨不可的架勢。外人看來, 徐程的事大半也和母族是蘇家脫不了幹系,派系傾軋,不足為奇。

可錦衣衛這些人不覺得, 他們只覺得是端王一系在針對他們, 連同王永年被打發出京的事,也被有心人安在了端王頭上。

錦衣衛是陛下直屬, 你端王接二連三地想把錦衣衛的高官弄下去, 要幹嘛,據為己有嗎?還是說,就是生來看不慣他們錦衣衛?

衆人憋着火氣,辦案之餘也沒少查閱往年卷宗, 想抓住對方一些不足好作文章——這也正是他們最擅長的。

這下子便熱鬧起來,你來我往的, 錦衣衛這邊丢官的一兩個, 端王一系倒是抓了不少貪官污吏進诏獄。

端王立足朝堂, 還是頭一回在錦衣衛手裏一下子折損這麽多人手,他氣得咬牙切齒,有心退避,可當下早是騎虎難下的态勢,欲登大寶,沒道理先在一個幹吏面前露了怯,為了上位者的面子,硬着頭皮也得繼續這場莫名其妙的火拼。

這一日晌午。

錦衣衛的柳聞堰忽地興致沖沖地抱着一堆卷宗到了裴宣面前:“大人,我發現端王一系制造了一件重大的冤案。”

一聽這話,原本被暑氣蒸得昏昏欲睡的衆人頓時來了精神,不動聲色地挪了步子圍到了裴宣身側看熱鬧。

裴宣放下手裏的卷宗,斂着眉目訓斥:“放肆!端王殿下乃是陛下長子,柳聞堰,沒有真憑實據不可誣告貴人。”骨節分明的手卻默默地接過了一封卷宗。

柳聞堰脾氣暴躁,卻也很機靈,見狀忙先告罪一聲:“是屬下失言了,大人教導過,未曾有定論的事不可輕易評述。不過大人先看看,這案子實在是錯漏重重,簡直是冤假錯案的典型。”

裴宣挑了挑眉頭,攤開卷宗一看:“陸家貪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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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衆人中傳來低低的驚呼聲,有人咬牙切齒道:“……陸尚書從來清廉,當時我就覺得有疑點,可惜大理寺這群人結案太快了,咱們連經手的機會都沒有……”

有人附和:“當日陸家還要把女兒嫁進晉王府呢,或許是端王看不得晉王結下這樣的姻親,畢竟,端王妃出身就不顯,這才對陸家下了毒手……”

“就是就是,瞧咱們查出來的那些貪官,說不定,那銀子是端王從自己府裏拿出來陷害陸尚書的呢。”

一群人說得唾沫橫飛,很是忘我,此時的群情激憤中,鮮少有人想起當日的貪墨案之所以結案那麽快,率先搜查到贓銀卻甩手不幹交給大理寺的王永年要占很大一部分責任——當然,即便有人提起,那王永年也定然是被端王脅迫,為了一家老小不得已而為之。

裴宣指腹摩挲着卷宗上的竹節,唇角有淡薄的笑意。

立場真是個玄妙的東西,人生來就有,有時為了自己的立場,指鹿為馬,黑白颠倒也無所謂。

他輕咳一聲,斂笑正色道:“不可妄斷,柳聞堰,你既然有發現,那接下來這個案子就交給你詳查,務必要查清贓銀的來源。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錦衣衛有監察職責,即便這案子有僭越之嫌,也應呈報聖聽,撥亂反正。”

柳聞堰興奮地應是。

當了這麽幾年的錦衣衛,還是頭一回感覺自己不會被官員指着鼻子罵呢!

他挺胸擡頭,大義凜然地出去了:大人都不怕,他怕什麽?天塌下來有高個子的撐着,他只管查案就是。

裴宣看着那小山高的卷宗,垂眸吹了吹茶盞裏浮着的茶葉。

想來,柳聞堰的進度會超出衆人意料之外的快——畢竟,那案宗可是他查過一遍的。

永和宮。

貴妃畏熱,阖宮皆知。每到夏日,貴妃宮裏的冰是最多的——陛下常常歇在這裏,養心殿的許多用度也一并撥了來。

來送湯食點心的小宮女辦完了差事,還有些不願意走,笑嘻嘻地和永和宮的嬷嬷說着喜慶話,也好多在這避暑勝地待一會兒,解解暑氣。

蘇貴妃也已年過四十,可容顏驚人的年輕,一身豆綠撒花斜襟配着玉色的绡紗裙,讓外人瞧見了,說是芳齡二十的少婦也是有人信的。反正,半點也不像生了個弱冠年歲的皇子的女人。

此刻,她坐在桌旁,百無聊賴地撥弄着棋盤。長長的玳瑁鑲南珠指甲掠過棋盤上大獲全勝的黑子,撇了撇嘴:“這鬼天氣,越發熱了。”

有宮女聽了,笑道:“娘娘宮裏已經是宮裏冰最多的地兒呢,顧賢妃那兒,還不及您的一半呢……”見蘇貴妃潔白的面孔上露出一絲滿意,又大着膽子建議:“娘娘素來得寵,雖陛下這些年不怎麽去行宮避暑了,可若是娘娘提起,陛下定然……”

此話一出,蘇貴妃面色一變,驟然将桌上的棋盤一把橫掃在地,一顆白子劃過那宮女的臉,帶來火辣辣的痛感。可那宮女卻半點不敢出聲,像只鹌鹑一樣,瑟瑟發抖地跪伏在地上。

她冷冷地看着跪着的宮女,華美發髻上的流蘇都因生氣而微微晃動:“混賬,陛下不去,是因為本宮不想去!輪得着你在這裏胡言亂語,滾出去!”

那宮女應諾,顫抖着身子磕了幾個頭,才狼狽地出了正殿。

有年長的嬷嬷在外邊攔了她,皺着眉頭遞過去一瓶藥:“……說話小心些,萬一真惹惱了娘娘,可不是磕幾個頭能了結的。”

那宮女欲哭無淚。

她是新進宮一年的宮女,仗着宮裏有幾個有資歷的親戚和自己能來事的性子,倒是很快在這永和宮站穩了腳跟,只是沒想到,今日莫名其妙就遭來了蘇貴妃的厭惡——她明明是在逢迎娘娘,說她好話,怎麽娘娘還生氣了呢?

那嬷嬷嘆了一口氣,低聲道:“行了,日後不許再在娘娘面前提起什麽行宮。”

殿內。

蘇貴妃面色沉沉,如畫般精致的眉目裏閃爍着陰冷的光。

什麽行宮不行宮的,她聽到就反胃!

一提到行宮,她就想到顧氏那個賤人。明明在宮裏生下了皇長子都沒立起來的人,被她施計困在了行宮,反倒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了陛下,迷得陛下那陣子不顧她的反對将人又接回了宮裏,還封了賢妃!

雖然後來她依舊聖寵優渥,掌管後宮大權,可這件完全失控的事就成了她心裏的一根刺,以至于她此後為了挽回聖心,做了許多難以挽回的事。

到如今,這個賤人仗着太後的支持,生的兒子竟然和晉王平起平坐,她簡直要嘔死了。

成日裏在宮裏裝病弱裝賢良,這全天下的聖人,倒全出在你們顧家了!

宮女們跪在地上小心地收拾散落的棋子棋盤,誰也不敢招惹正在氣頭上的貴妃,這時,卻有小太監貓着步子彎腰進來,蘇貴妃一見他就柳眉豎起,卻聽他道:“娘娘,裴指揮使似乎又要進宮了!”

聞言,蘇貴妃眉頭松了松,露出些詫異的神色。

“倒還真是锲而不舍。”她嗤笑一聲,站起身來。

這些時日,外面隐隐有風聲在傳,錦衣衛的人在重查陸家貪墨案,似乎還隐隐與端王有關系。為此,裴宣多次進宮面聖,可都被胡奇用各種借口擋在了門外頭。

沒想到,他今日竟然又來了。

這樣堅持,想來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讓端王栽一個大跟頭了。陛下對長子這樣心慈手軟,可不是好事,往大了說,将來可是要禍亂朝綱的。

蘇貴妃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煙波,去将方才的湯裝好,咱們去禦書房給陛下送湯。”

煙波應了一聲,有些遲疑:“娘娘,可是殿下說,這件事咱們不宜明着插手……”

蘇貴妃輕哼一聲,沒有理會:“陛下什麽都知道,只是裝不知道而已。小四他,太小心了。”

她沒放在心上。顧賢妃那對賤人母子沒少給她們添堵,回回都是明面上來的,怎麽,就不許她們反擊一次?說到底,陛下就這兩個兒子,扳倒了端王,那個位置,自然是她蘇氏的兒子的。

瞻前顧後,才難成氣候。

說罷,便風風火火地帶着宮女坐着辇車去了禦書房。

皇帝看到蘇貴妃來了,有些意外:“愛妃怎麽來了?”

“陛下,天熱了,臣妾宮裏新做了些解暑的湯食,特意端來給陛下嘗嘗。”

皇帝笑了笑,拉起了她的手,蘇貴妃卻嗔道:“陛下,臣妾嫌熱,還是別關門了。”

正準備關門的胡奇愣了一下,收回手垂下眼睛立在門後,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子,語氣有些親昵:“當着這麽些下人,還耍小性子。”

蘇貴妃笑盈盈的,柔聲道:“還不是陛下您寵的。”

皇帝慣愛看她這副恃寵生驕的嬌俏模樣,看着寵妃頭上烏黑的青絲和沒有一絲皺紋的面孔,微微有些恍神:到底是年紀比他小些,他都快長出幾十根白發了,蘇氏竟然還這麽年輕。

他心思一動,準備拉着她往裏走,外頭卻突然傳來熟悉的求見聲:“臣錦衣衛指揮使裴宣,有要事親禀陛下,請求觐見陛下。”

皇帝臉上的笑意頓時消散了大半,望着蘇貴妃的眼神也冷了下來。

蘇貴妃早有預料,也不扯謊,笑嘻嘻地挽着皇帝的手臂,嗔道:“陛下,這麽熱的天,裴指揮使幾次三番地過來,連臣妾宮裏的人路過都瞧見幾回了……他雖是陛下的臣子,卻也還是個孩子,和咱們的小四差不多年歲呢。臣妾是看着有些不忍,若陛下生氣了,還請責罰臣妾……”

皇帝定定地看了蘇貴妃一會兒,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的小心思,皇帝豈能猜不到?可她向來是直來直去的,縱然是欺君,也是毫不遮掩意圖的欺君,小把戲一眼就能看穿,皇帝雖然有時有些惱怒,可望着這如嬌花照水般美麗的面孔,什麽氣也隔不了夜,一來二去的,反倒被她摸準了脾性。

如今,再使這樣的招數,皇帝是無奈和寵溺更多,倒并不生氣。

他氣的另有其人。

皇帝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不情願地道:“讓他進來。”

說是他的直系,怎麽最近盡會給他出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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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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