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舉告
第34章舉告
◎聰明人犯蠢?◎
裴宣在殿外垂首等候, 餘光瞥見一抹豆綠宮裝的身影跨出了檻,心知是有宮妃方才在裏邊,于是匆忙閃避到一邊。
那人卻在路過時微微頓了一下, 裴宣擡頭,看見是蘇貴妃, 眉峰不由攏了攏,卻也只得抱拳行禮:“貴妃娘娘萬安。”
蘇貴妃笑了笑,神色一如既往地張揚跋扈, 恍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 然而此刻微微颔首:“裴指揮使快進去吧, 陛下等着呢。”
裴宣深吸一口氣, 心頭有些無奈。
想來不是晉王的手筆, 若是晉王,為了避嫌,根本不會摻合這事。只是這蘇貴妃向來我行我素, 聽不進人話的, 說不定此刻還在沾沾自喜,覺得他是沾了她的光才能見到陛下的……
淨添亂!
裴宣心頭嘆氣, 來都來了, 總也不好這時候退卻。只是今日這一趟,難免要被陛下懷疑是包藏禍心了。
果然,進了殿,便見皇帝面色沉沉地坐在上首, 聽見他走進來的動靜,皇帝的耳朵動了動, 眼皮卻連上掀的興趣都欠奉似的。
“有什麽事, 這些時日幾次三番地非要禀報?”
皇帝也不同他裝蒜, 他就是擺明了告訴裴宣,他懶得聽。
端王再怎麽混賬,再怎麽構陷朝臣,那也是他的兒子,随便羅列一些罪名,難道就要他去治他一個死罪不成?可若是不治,或者是輕拿輕放讓他去宗人府關幾天,也不像話,百姓和大臣們不會依的!
所以皇帝雖然隐隐聽到了風聲,但他還是希望,裴宣能揣摩他的心意,不要把這種事在明面上掀出來。不聾不啞,不做家翁,皇帝老了,大多數時候,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裴宣身形微微一頓,他早料到陛下對于此事會是這樣一個态度,但他也早下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硬着頭皮走下去。
從前他在皇帝心裏是個值得信賴的臣子,但今日過後,或許皇帝更倚重他,或許,更忌憚疑心他,甚至将他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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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臣所轄的錦衣衛衛所有官員按慣例重查重案卷宗時,意外發現前些時日的戶部尚書貪墨案另有玄機,其間一些給陸家定罪的證據,實則根本禁不起推敲,包括那筆數目巨大的贓銀,現下看來,也是另有來源……陛下,陸尚書一案,恐是遭人陷害的冤案啊!”
皇帝心情不好,正抛着羊脂玉的鎮紙在手裏頭玩,聽到這話,一陣牙疼,鎮紙差點從手裏脫落。
他有些震驚。
他只聽說錦衣衛最近在查和端王有關的一個官員的案子,卻沒想到,是查陸項真的貪墨案。
陸項真那個老匹夫沒貪墨?
為這事,他那陣子簡直吃不好睡不香,心道怪不得他當這個戶部尚書國庫沒見豐盈多少,原來都進了他這個尚書大人的腰包了!
皇帝心裏犯嘀咕。
可他已經把陸項真給處斬了……
刑部,大理寺,錦衣衛的人當時都查了一遍,個個都跟朕說證據确鑿,結果現在人死了,沒過多久忽然來告訴朕,殺錯忠臣了?
皇帝面色陰沉,憤怒地一拍桌子:“這案子你錦衣衛當時不是也插手了嗎?既然說錯漏那麽明顯,為何當時沒瞧出來,反倒是如今跳出來指責朕?對了,那贓銀還是你們錦衣衛先發現的呢!”
“回陛下,當日臣不在京都,以應事由是王永年指揮同知負責的,臣現在懷疑,他被人收買,犯下了構陷朝中重臣的罪行!”
皇帝愣了一下。
好像是,當時裴宣确實不在京都。
被人支出去了?
此言一出,裴宣又上呈了多份證據,證明陸家一案是被冤屈的這一點是不可辯駁的。
皇帝越看越惱怒,越看越心驚。
六部,內閣,包括城衛軍,和一些地方上的縣衙,似乎都在其中摻了一腳。
是以,當日在陸家族中一處老宅那裏,才會那般順利地将贓銀查獲,順水推舟地将陸項真坑殺了。
此後,大理寺更是無比順利地結了案,飛快地将陸家嫡系一脈收押,若非他念着老一輩的交情和陸家從前的功勞,只怕要将陸家滿門抄斬了。
皇帝身子往龍椅上靠了靠,面色平靜。
可一邊的胡奇卻大氣都不敢出了,他是皇帝身邊經年的老人,他看得出,皇帝這時候,是真的動怒了。
端王的手,插得也太長了。
皇帝默認兩位皇子發展一些自己的勢力,相互競争,但并不是要他們能欺瞞君主至這種地步,能随意将一位閣臣陷害得家破人亡的。
皇帝摸了摸手裏的鎮紙,眸光浮動:為何要陷害陸項真?就因為他看中了陸家世代書香,将他的女兒許配給了老四?直說嘛,到他面前撒撒嬌,指責他一碗水端不平不就得了,幹嘛還要将半個朝廷的人都驅起來,就為毀這一樁婚事?太會擅作主張了。
不封東宮尚且如此,若當真選定了他,豈不是直接要他禪位了?
皇帝坐在上首久久不言,再開口,聲音有些低沉:“那百萬紋銀,又是從哪兒來的?”
裴宣低下頭,嗓音鎮定:“鹽商林家開設了一間票號,遍布極廣,其間一樁大生意,就是和南邊幾個府城之間勾兌火鑄銀子,到了票號開設的最北的一座城,再由銀票勾兌成白銀,運往京都。
“經錦衣衛一幹屬吏詳查,确實在贓銀中發現了與林氏票號今年年初發放的一批銀票票號相符的白銀……是以,這些銀子,多半是混在運往京都的稅銀裏,被人放到了陸家祖宅。”
朝廷征收稅銀,運往京都,白銀會有一些損耗,碎銀子在火鑄之時也會有消耗,以至于達不到稅收的定額。是以,當地官員會多向百姓征收一定的火鑄銀子,這也是百年來的慣例。
林家開了一間票號,票號兌換碎銀子自然能不吃虧,可省下來的這筆銀子倒是沒了去處。
南邊好幾個府城……
皇帝沉思着,忽地笑了笑。
他還沒退位呢,有人就打起他的稅銀的主意了。雖然只是些火鑄銀子,可積少成多,倒怪不得,老二的端王府修得越發闊綽堂皇了。他心間嘆了口氣,有個開明的爹真好,想他當年,整天都擔心被他老爹從太子位子上踢下來,謹小慎微的,連他府裏的姬妾都跟着不敢行差踏錯。
哪像老二,嚣張得過頭了。
他有些為難,若只是誣陷陸項真也就罷了,大不了削爵罰他去守皇陵,可貪墨幾個府城的稅收……便是皇子,也是掉腦袋的大罪。
皇帝此刻心裏恨極了,可是,他還沒打算親手送長子去死。
他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裴宣,嘆了口氣:“這林家,實在是膽大妄為,仗着有鹽商之便,竟敢鏟除異己,害死了一位朝中重臣,朕,定要讓林家抄家滅族,不複存在!”
胡奇心頭微沉。
陛下這意思,就是要趕在裴宣之前,先将這個黑鍋推給林家了!可林家不過是富商,哪兒來的這種膽子,但哪怕荒謬,陛下要保端王,誰能攔着?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裴宣的面色,內心微嘆。
裴大人往日裏都是最聰明的,不會讓陛下說到這一層,可這回……他冷眼瞧着,怕是要倔強到底了。
果然,聽到皇帝這近乎一錘定音的結論,裴宣擡起頭,恭敬道:“林家屬實膽大妄為,可背後卻另有其人……陛下,今日臣來,是因為衛所一幹人等都察覺有異,認定此事和端王有關,臣才大膽僭越,面聖舉告。臣知陛下一片愛子之心,可慣子如殺子,更何況天家事無小事,端王之權柄如今能用來構陷朝臣,臣只是擔憂,将來為了私利,他會對君父,對陛下您狠下毒手啊!”
聞言,皇帝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抄起手裏的鎮紙就砸了過去。
裴宣有些意外,但仍舊不躲不避地跪在那兒,生生挨了這一記。被砸到的額頭邊角上,隐隐有血跡滲出,片刻後,緩緩流了下來。
禦書房一瞬便安靜了下來,皇帝也怔了怔。
他沒想到,這實誠的小子竟然躲都不躲一下。
砸壞了砸傻了可怎麽辦,英國公就這一個成器的兒子,那個只知道尋花問柳的不算,要真有什麽事,豈不是要來找他的麻煩?況且,他其實心中隐隐也将裴宣看作子侄,見他悶哼一聲,心頭也有些不是滋味。
皇帝眯起了眼睛。
裴宣是聰明人,不聰明,他也不會用。他聰明就聰明在向來知進退,知道坐上了這個位置,一切要以他為先,以他最看重的江山社稷為先。
從江山社稷來看,老二這般行徑,的确已經構成了威脅,裴宣不算失職。
可是……
他想到方才來送湯的蘇貴妃,想到兩個兒子之間水火不容的關系,沉默了片刻。
裴宣執着地來挑戰他的底線,究竟是真的一心為了他,還是因為靠攏了晉王,鐵了心要把端王拉下馬?
他不僅是這麽想的,他還問出來了。
裴宣聽到這話,愣了片刻。
果然,蘇貴妃剛才那一趟,還是讓陛下起了疑心。
他忍着頭上的痛,沉聲道:“臣一向忠于陛下,不敢參與黨争。蘇貴妃為何方才會來為臣說情,臣也不知。不過臣插手此事,确實有私心在……”
皇帝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什麽私心?”
“臣想娶陸家女,不敢構陷皇子,但陸家确實有冤情在,臣也是希望,為陛下肅清社稷的同時,能替她恢複良籍,也好求娶于她。”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
他上回就知曉了,這小子看重陸家那個丫頭,卻沒想到,這麽看重,以至于敢在他面前舉告他的親兒子了。這麽一說,皇帝倒是有幾分相信了。人都有私欲,為江山社稷冒這麽大風險,他不太信,除非那個人觊觎的就是他的江山社稷。
可英雄為兒女情長而氣短的事,古往今來多了。
皇帝壓下了心頭的一絲疑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滾出去,讓太醫給你瞧瞧。既然傷了,最近就不用去衛所點卯了,安心待在國公府養傷吧。”
卻是閉口不提處罰端王的事。
胡奇心裏嗟嘆一聲。
裴大人向來驕傲,沒想到這回栽了這麽大一個跟頭,端王毫發無損,他傷了頭,反倒還要被陛下免職關禁閉……到底還是親兒子比較重要,外人,終究是外人。
他在皇帝的示意下扶着裴宣出去,也明顯感覺到這位往日誰都不放在眼裏的錦衣衛指揮使踉跄了一下,像是還沒有回過神。到這關頭了,總算知道不再多說了。
太醫被急匆匆宣來,簡單地包紮之後,裴宣垂着眼睛出了宮,再不複來時的堅定和昂揚。
路過的太監宮女們看在眼裏,零零星星地打探了消息,不多時,宮裏就傳遍了。
位高權重的錦衣衛裴大人,因為禦前舉告端王殿下,被陛下砸了一頭血,還被罰在府裏關禁閉,期間錦衣衛的職責暫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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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文兮,見之不忘,猛灌營養液,為之輕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