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蜜語
第36章蜜語
◎不用聽旁人的話,只用聽我說的◎
穆順連滾帶爬地出來, 差點撞碎了一尊花觚。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爬起來,神色悲戚。
怪不得,怪不得二爺他們出門不帶他, 原來是在搞這種勾當!
瞧見長兄穆瑞簇着眉頭從月門那邊過來,穆順怒目而視:沒想到他哥是這種人, 竟然教壞了二爺!也不知是從哪裏尋來的小倌,竟然就敢直接往二爺房裏送,若是讓夫人知道了, 定然扒了他的皮!
日光金碎似的砸下來, 穆順腦海裏驟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他哥長得倒也還算五官端正, 乍一看還過得去, 該不會也……
穆瑞一頭霧水, 繞過他将房門掩好,在外頭倒沒聽到什麽動靜,他微微松懈了幾分, 回身見自己不着調的胞弟改了另一副欠揍的表情, 看得他心裏發毛,拳頭硬.了起來。
管他在想什麽, 揍一頓就好了。
直到穆瑞熟悉的一腳落在他腿上, 穆順慘叫一聲,眼睛卻驟然亮了起來:粗俗!這麽粗俗的人,二爺定然看不上!二爺才不是那種不挑的人,哪怕是誤入歧途起了龍陽之興, 也不會是。他定然是想岔了。
穆瑞見他挨了打反倒樂呵呵地笑了起來,滿腹疑窦, 伸手去敲他的額頭:“穆順, 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穆順呸了一聲, 心道你腦子才壞了才順應二爺的意,尋了個白面朱唇的小厮來,也不怕壞了二爺名聲。
若在尋常人家,此事合該讓國公爺國公夫人知曉,引二爺回正途,偏生夫人是個不着調的,一顆心往死裏偏,他們這當下人的,也只好只顧全着自己的主子,盡數瞞下便是。
一時間,穆順越發覺得自己忠肝義膽,是個十足十的正派人,瞧見平日裏敬佩畏懼的兄長,只覺得恨鐵不成鋼,趁其不備也踹了一腳回去,一溜煙兒地跑了:“你的病才不輕,當心些吧!”
穆瑞豎起眉頭,氣得不得了,又不好此時離去,讓旁人瞧出裏頭的端倪來,只好暫且忍下這口氣,日後再向這個渾小子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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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穆順這臭小子看出他帶進來的是個姑娘了?
穆瑞長嘆一口氣:當大人的得力小厮真難,若被國公夫人知道了,且有的鬧呢。
外頭這兄弟倆的小争端元姝二人無從知曉,也無甚興趣。
她如同藤蔓一樣緊緊纏繞着他,看着他深邃幽黑的眼眸尾處泛起癡迷的紅,最後幾下,用盡了所有力氣。
她筋攣顫抖,肩窩有滾燙的呼吸,半晌後,見他下了榻背對着她,清寬的脊背上爬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她迷迷糊糊地去看,好似從前那些舊疤消了大半痕跡,不知是用了什麽藥,這般奇效。她忍不住起身去勾他的頸子,裴宣一頓,旋即感覺到那纖細蔥白的手在他後背上輕輕劃着。
他回身去捉住她的手,嘆道:“用了上好的藥膏,到底也沒有全消,很難看吧。”
元姝扁了嘴,斜睨他一眼:“既然能消,怎麽也不早些用,偏偏要留下?”
裴宣難得有些讪讪。
他從前是覺得無所謂的,況且這其中有幾道還是救駕留下來的,留着,說不定有朝一日能起到用處。況且祖父老英國公是武将,家裏的風氣,是視這些疤痕為榮耀的。只是沒想到,如今這疤痕倒讓他忐忑,怕惹了她嫌惡。
元姝多少猜測到幾分他的心思,嘆氣道:“二爺若是想留着便留着吧,我……只是不想讓你再受傷了。”
裴宣心思微動。
她扮作小厮混進來,倒扮得入情,學起穆瑞他們喚起他二爺來。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稱呼,看她此刻鬓邊發絲微亂,香汗涔涔,因急着起身毫無遮掩的模樣,越發覺得嬌憨可愛至極。
他眼中情緒濃厚,忽地一條薄紗被将她裹起來,橫抱着往淨房去,方才穆瑞隔着屏風問了一遭,水早已備好,倒不必再多勞動下人了。
元姝本怕他傷口無意間沾了水,可這人一副堅持的模樣,執拗極了,倒也不好違背,由着他去了。
她被放在浸了玫瑰香露的浴桶裏,舒服得昏昏欲睡,只有一雙手頗為勞累,也不肯讓她清閑,一個大浪花驟然出現,漸漸地,水面上晃蕩出一大片波瀾來。
被他抱回床榻時,元姝望着淨房屏風後一團糟的毯子,索性閉了眼不去看,裴宣見她這副掩耳盜鈴的樣子,唇角不由彎起,在她額間落下濕熱又纏綿的吻。
……
到晚間時,裴宣叫人将飯擺在屋裏,湖色的绡紗帳子低垂,隔絕了外頭的視線。
丫鬟們魚貫着迅速擺了飯,又很快退出去,并未發現什麽異樣。
元姝一顆惴惴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并不知曉是裴宣自個兒偷偷将東西收拾了,粉嫩的拳頭落在他的胸膛,輕哼道:“還當二爺你受了傷,挨了訓斥,丢了官,郁郁不得志,頭痛欲裂呢。如今瞧來,倒是我關心則亂,白來一趟,反倒是羊入虎口了。”
關心則亂這四個字裴宣很愛聽,也知她面皮薄生怕被國公府的下人瞧出什麽,壞了他的名聲,摟着她的腰溫聲哄着:“哪裏就是白來一趟呢?我見了你,甚是歡喜,什麽不高興的事都忘了。這難道不是你的功勞?”
元姝笑了:“二爺現在倒是會說情話。”心裏卻很受用,她被隔在外面,裏頭他是生是死也不知曉,如今好歹是進來了,能瞧見他,這便什麽都夠了。
耳鬓厮磨了片刻,裴宣陪着她用了些飯,見她精神頭尚好,也微微松了口氣。
還擔心他這般折騰她吃不消呢。
飯吃了一半,外頭穆瑞忽地高聲禀報:“夫人,您來了?”
元姝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要往床底下藏,裴宣失笑,低聲道:“你也不嫌髒?”指了暖閣的方向,元姝匆忙地點了點頭,穿着中衣抱着那身小厮的衣服撩簾子進了暖閣,輕手輕腳的将門關上。
裴宣掃了一眼,從容地将桌上的一副碗筷收走擱了起來,這一番動作後,高氏已一臉怒容地走了進來。
“母親。”他拱手行禮。
高氏揚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怒喝道:“孽障!”
暖閣中,元姝剛站定,便聽到這一聲動靜,不免微微一怔。
她先前聽高家人的口氣,知道裴宣和他母親高氏素來不和,可到底是親母子,兒子頭上受了傷,怎會還忍心對他動手?
她的心一下子揪在了一塊,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聽着外頭的動靜。
這一巴掌落下,高氏也是愣了一下,旋即,面孔又很快被憤怒充斥。
她原還不知道裴宣這番受罰的因由,直到今日越國公府辦喜事,席上被端王妃的母親賈氏刺了幾句,才隐隐明白了過來——哪裏是什麽禦前失儀,分明是因為不知天高地厚地在聖上面前彈劾端王,這才觸怒了陛下!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惹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怎麽敢一句話都不跟家裏人透露的!
他是要拉着全家人去死嗎?
裴宣深吸一口氣,餘光掃了一眼暖閣那邊隐隐可見的人影,微微嘆了口氣。
原本不想讓她和他母親有碰面的機會的,沒想到,倒是他先在她面前挨了回難堪。
“你真是患了失心瘋了,好好的,去摻合端王的事情做什麽?你知不知道,今日在越國公府,那賈氏讓我多難堪!”
高氏心裏,端王是長子,又有顧太後和顧家撐着,登上大寶的把握遠遠高于妖妃生的晉王。
天下嫡庶長幼正統,若連皇家都不遵了,底下人又怎麽可能遵循?
從前錦衣衛不摻合這些事情,只一心為皇帝辦差,大不了日後那位上去了,國公府少吃一些好處,可眼下這形勢,連賈氏都開始記恨他們家了,這豈不是要惹來抄家滅族之禍!
裴宣心裏驟然升起一股煩躁。
他厭倦了高氏這樣将他的一言一行和家族體面以及未來的興盛衰微綁在一起的想法,好像他們母子之間除了贊賞,就是怨憤,彼此之間的關系不似母子,倒像君臣。
他受傷到現在,元姝都知道擺脫陛下的眼線來悄悄看他,可他這個血脈相連的母親呢,除了回府那日來質問了一通,今日又來質問了一通,可曾對他有半分關心?
裴宣望着她,笑意有些涼薄:“兒子頭上受了傷,被免了職,母親倒還有心思去赴宴?”
高氏看了一眼,語氣沒有松動:“你又不是襁褓中的嬰孩了,磕着絆着,還要母親守在床前不成?”
“那康哥兒去年得了風寒,母親怎麽還衣不解帶地守在他屋裏?”他搖了搖頭,笑了笑:“算起來,兒子也沒比三弟大多少。”
聞言,高氏的神情微微有些凝固,片刻後,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他的目光:“眼下是在說朝政大事,扯這些內宅的雞毛蒜皮做什麽?”
裴宣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母親說得對,可既然是朝政大事,沒有讓母親這個內宅婦人操心的道理。端王一早就記恨我了,眼下,國公府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跟着我轉投晉王。”
他話說得冷酷疏離,知道高氏眼裏非黑即白,去打擊端王,自然是為了支持晉王,也懶得多同她解釋。
“除非,母親讓父親重新向陛下請旨另立世子。”
高氏眸光微動,旋即薄怒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又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我對你幼弟偏寵頗多,可那也只是因為他年紀最小。母親心裏,論能幹,自然還是你當先。這樣的重擔,也只有你擔得起。今日是母親被氣昏了頭了,母親給你賠個不是。”
她嘆息道:“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宣哥兒,你還是要多和你父親商議。說不定,端王殿下只是一時意氣。”
裴宣不置可否,屋裏的氣氛一時便凝滞了下來。
暖閣裏,元姝站得腳尖發麻,抱着衣服往裏走了幾步,忽地有些反應過來。
她明明是扮作小厮混進來的,做什麽英國公夫人一來就要到處躲藏啊?倒是顯得心虛!
可眼下既然藏進來了,倒不好再現身。
屋外,高氏也沒急着走,她覺得鼻尖有些異樣的味道,夾雜在飯菜香味裏。于是一雙鳳眼掃動,隐隐瞧見床帏裏側,似乎有一條桃色的娟帶,像是女子縛胸之物。
她心頭微動,笑問:“怎麽?你往房裏收人了?”
裴宣一愣,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一聲:方才鬧了一番,倒把這東西忘了,露了馬腳。
“是。”他敷衍地應和了一聲。
高氏的眼睛就彎了起來,在府裏行的房,自然是府裏人,比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子讓人心安。她笑道:“是哪個入了你的眼?雙玉?晏如?還是旁的丫鬟?”
裴宣思索了片刻,他實然不太記得這些丫鬟的名字和樣貌了,只記得一個是先太夫人送來的,一個是高氏送來的,都是打算給他做通房的,總算對上號後,輕咳一聲:“晏如。”
這是高氏先前送來的人。
高氏眼裏的笑意就更濃了一些,笑道:“那孩子生得尚算不錯,也還算聰明,不至于辱沒了我兒。将來世子妃入門,若是能安分守己,擡成姨娘也無妨。”
裴宣嗯了一聲,落在高氏眼裏,只覺得有趣,倒難得見這個心思深沉的兒子有些羞赧的模樣。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雖貪圖外邊風塵新鮮,眼下被陛下拘在了家裏,開了葷便難忍了,到底還是收了晏如。如此,倒也能将他這顆心往府裏收一收,免得日日往那外宅那裏跑,惹得一身腥。
高氏心情好轉了不少,沒再刁難,囑咐了幾句不可讓晏如有孕便回去了。
等高氏一走,元姝便形跡有些鬼祟地從暖閣冒出頭來,小步快走到他身側,看着他臉上隐隐可見的巴掌印,手掌輕柔地貼了上去:“疼嗎?”
裴宣心頭一暖,笑着搖了搖頭:“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少力氣。”
她卻不肯罷休,黏着他将藥膏存放的地方問了出來,拿出一盒,便小心翼翼地開始在他臉上塗了起來,邊塗邊哼唧:“……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二爺若成了親,身體就也有妻子的一份,眼下沒成親,那就是我的。夫人不問因由就來打了你,我心裏不痛快,若是打壞了,二爺不英俊了可怎麽好?”
她這話說得半俏皮半鄭重,裴宣卻看得出來,她是在有心為自己抱不平。
見他不答,元姝心裏才有些緊張起來:她在裴宣跟前說話一向随意慣了,因身份懸殊,尊敬和畏懼是有的,可因床笫之間的無比親密,又常常會有跳脫出規矩的言行。
她也明白,以她的身份,不該對高氏的行為指手劃腳——哪怕是裴宣将來的世子妃,為了夫妻和睦,也得時刻對高氏孝順尊敬。可她看見那巴掌印,就是沒忍住。
“大人,我……”
裴宣指腹壓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滿含歉意的開頭,苦笑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只是,母親一向就是這樣,我早已經習慣了……”
他想起方才半是試探半是沖動說出的話,垂下了眸子:“她說她是憐愛幼子……可我也曾當過幼子,那時候,她也更喜歡長兄一些。”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
他隐隐覺得,高氏對他方才換世子的提議有些心動,只是礙于什麽東西,立刻又掩藏了情緒。
所以對他是倚重,對康哥兒是寵愛,這話好像也站不住腳。如果可以,她大概想将他的一切好東西都贈與康哥兒。
元姝望着他這副模樣,心軟得不行。她只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合該擁有一切好東西,卻沒想到會有人這樣待他,讓他失去最珍貴的,來自爹娘的偏愛。
難怪他出身高門,卻要走上這樣一條艱辛的路。
她握着他的手,誠摯地道:“我,我不知道夫人是怎麽想的,可是在我看來,二爺是世上最好的。”
裴宣聽着這話,心軟成一團,嘆息着将她摟在懷裏,手掌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青絲:“姝兒,在我眼裏,你也是這世上最好的。”也是他長久以來,追逐着的一道光。
懷裏的人呼吸緩了片刻,忽地出聲道:“那晏如呢?”
歲月靜好的氣氛頓時被打破,裴宣失笑地松開她,擰了擰她皺成一團的小鼻子:“你倒是個喜歡聽牆角的,什麽都往心裏過一遍。好沒良心,若不是為了替你遮掩,哪兒至于壞了我的清名?嗯?”
元姝眼神飄忽着,小聲道:“那可說不準,說不定二爺早把人家收房了呢?可見我這一趟,确實是白跑了,等着伺侯二爺的,大有人在呢。”
一聽這話,裴宣氣得咬牙切齒,硬着聲道:“那你走吧,全當我這兩個月一顆心喂給了白眼狼吃!”說罷,竟真的作勢要将她推走似的。
元姝忙服了軟,抱着他的腰身不肯松手,嘴裏卻嘟囔道:“二爺真沒意思,禁不起玩笑。”
裴宣的面色卻鄭重起來,手掌扣着她的肩膀,逼着她直視着他的眼睛,緩緩道:“姝兒,別再裝糊塗,我心裏從來只有你一個,沒碰過旁人,也不會去碰旁人。這是我說的話,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所以,你以後也不用去聽旁人說的話,只用聽我說的,你明白嗎?”
元姝愣愣地看着他,半晌,點了點頭。
他是在向她許諾,傳說中的,海誓山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