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瞞天

第44章瞞天

◎大郡主被二郡主毀容了◎

衛湘兒一身蔥綠色的褙子, 窄腰齊膝,衣襟上是三顆成色極佳的白玉扣,腰間的雲紋織金絲縧十分亮眼, 鬓上斜插鳳釵流蘇,一如往常的華麗豔美。

一邊扶着她的婢女就笑道:“郡主嫁了人, 越來越美了。人都說,嫁得好,姑娘才會變美, 可見郡主得了良婿。”

衛湘兒撫了撫面頰, 也有些欣喜:“是嗎?”

她是新嫁娘, 如今歸寧住在王府, 今日已經是第六日, 按照規矩,沈容安一會兒下了衙,便會來接她回沈家了。

嫁入沈家的日子比她想象中的好。

沈老夫人不理事, 進門的第二日便将家裏的中饋交到了她手裏。沈家雖不比王府豪奢, 可沈容安昔年為了安心讀書,也想法子置了不少私産, 她嫁過去之前, 幾間田産鋪子也是有盈餘的,足夠沈家上下十年的嚼用。

不過她向來手面闊氣,嫁妝又豐厚,倒是不怎麽在意這點錢, 又添了許多名貴的東西,都是走的她的賬面。

想起沈容安那清隽的容顏, 衛湘兒耳垂也微微發紅。她原以為, 他心裏可能還念着陸明舒, 大約不會碰她的……沒想到,兩人房中之事竟然出乎意料的順利。

沈老夫人還在新婚夜派了丫鬟聽牆角,第二日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道讓她早日給沈家生個大胖小子。

婢女見她想得入神,忍不住出言打趣道:“郡主又想郡馬了不成?您且等等吧,要不了一個時辰,他定然過來接您了……”

衛湘兒斜睨了她一眼,此刻倒難得有些小女兒的柔情,朱唇微啓,正要說什麽,目光落在園中亭裏,眉心卻微微一擰。

那婢女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也是有些驚訝:“二郡主和陸小姐?”

衛湘兒眉梢的笑意緩緩褪去,轉為冰寒,聲音聽起來有些陰測測的:“陸小姐?現在該叫玉宛縣主了。”

婢女讪笑着:“郡主何須在意?不過是陛下随意打發的,這封號還是得依托宗室和封地,她和您,差了不止一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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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湘兒沒有理會她。

差了不止一籌麽?

那她為何,從小到大,那麽羨慕她?

明明她受萬千寵愛于一人,太後、父王和賢妃娘娘都那般看重于她,可有陸明舒出現的場合,那些高門嫡女,卻不會多看她一眼——因為陸明舒和衛闵兒交好。

不比高傲驕矜的陸大小姐,這位陸二小姐頭一回在圈子裏露面,就深得幾位資歷強地位高的夫人們看重,她性子開朗,有她在的地方,很少會出什麽幺蛾子,那些膽小懦弱的貴女們都喜歡跟在她身後。城府深些的,也覺得她是聰明人,值得一交。

其實,她也曾經很想和她做朋友的。只是,她卻瞧不上她,或許是因為她是庶出的,或許不是,她從來看到的人,只有她的嫡妹衛闵兒。

她羨慕她,還因為她活得肆意,像京都養出來的最明媚的一朵花,一看就是父母長輩嬌養出來的。可是,她其實早早亡母。而她這個父母雙全的人,偶爾卻覺得,母妃一點也不喜歡她。

她生得一日比一日精致,嬌小玲珑的一個,許多少年郎被她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就紅了臉。在這其中,還有她長期以來欽慕的,才華橫溢的沈容安。還有,那位位高權重的裴指揮使也悄悄護着她,雖然隐秘,但無意中也讓她發現了。

她好羨慕她。

直到那一日,嫡母房裏丢了一封家書,她從沒瞧見嫡母那樣驚慌失措過。

她蹙了蹙眉,想着衛闵兒剛領陸明舒在這頭玩過,或許可能是被她們帶走了。于是自己去找,結果沒尋到人,又喪氣地回了嫡母房外——她一直想着,若是嫡母肯擡舉她一二,或許外頭那些貴女,就不會對她又畏懼又嫌惡了,她是想讨好的。

哪知,卻聽見嫡母和心腹雲嬷嬷道,她那陣子病痛纏身,實在忍受不了日日看見這個奸生女了,才寫了那一封家書,想帶給娘家嫂嫂,可結果事到臨頭,她後悔了,還是沒讓齊家人将信帶走。

恍若一個晴天霹靂,無數疑惑都在此刻被解開。

從那以後,她就不羨慕她了,她知道,陸明舒再看着她的眼神,定然是鄙夷和嫌惡的。她憑什麽要讓她嫌惡?她應該主動地嫌惡她,她要殺了她,奪走屬于她的一切!

回憶在衛湘兒面前走馬燈似的飄過,她望着亭中雙目微紅的衛闵兒和溫聲安慰她的陸明舒,笑容在她臉上綻放:“今日,是不是往宋家送嫁妝了?”

婢女笑吟吟地點頭:“是呢,藺娘娘親自去送的,也算是給二郡主體面了。”

她家郡主和二郡主素來不對付,瞧見二郡主所嫁非人,自然是值得高興的。

衛湘兒唇角微勾,難怪呢,青天白日的,就在亭子裏哭,也不怕被外人看了笑話去。也是,她和陸明舒,素來都是姐妹情深的。

明舒餘光瞥見那一抹蔥綠的身影向這邊靠近,眸光微微一閃,低聲道:“她來了。”

衛闵兒手一頓,捏着帕子,哭得更傷心了。

“大喜的日子,妹妹哭什麽?”衛湘兒款款而來,語帶毫不掩飾的嘲諷,落座後,像是才瞧見陸明舒似的,驚咦一聲:“這不是陛下新封的玉宛縣主麽,真巧啊!”

明舒冷哼一聲:“你是來看笑話的麽?”

“哪兒能呢,妹妹得嫁良婿,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高興。”

衛闵兒擡起眼,眼尾通紅,惡狠狠地盯着她:“你也配?你一個庶女,也配稱我姐姐嗎?”

衛湘兒愣了一下,往日裏,衛闵兒從不敢這麽對自己說話,旋即,她氣得眼冒金星,揚起手就要打她:“混帳東西,長幼尊卑你不懂嗎?”

陸明舒穩穩地将她的手擋住,笑靥如花:“是湘兒姐姐不懂嫡庶有別吧。”

這戳中了衛湘兒內心深處的傷痕,更何況,還是由她最敵視的陸明舒說出口的,她氣得胸脯起伏,冷聲道:“我是郡主,你不過是縣主,你如今這樣,也是以下犯上。來人,給我把她綁起來,掌嘴。”

大覺寺有晉王攪局,沒能成事,如今就在她家裏,她不信,還能讓她逃過一劫。

衛湘兒帶着的幾個仆婦便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誰知,衛闵兒一招手,從暗處又沖出來幾個婆子,将那些仆婦牢牢禁锢了,她笑道:“你別忘了,我也是郡主。明舒是我的客人,誰敢動她?”

衛湘兒眯了眯眼睛,怒氣稍緩,不屑地嗤笑道:“怎麽,你要嫁給一個不喜歡女人的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今日你和我做對,你就不怕,來日歸寧父王不讓你進門?”

衛闵兒直視着她的眼睛,嘆息一聲:“這個家,不進門也罷。”

“什麽?”她疑心自己聽錯了。

衛闵兒卻沒有同她多說,有人在背後忽地抱住了衛湘兒,她愣了一下,旋即尖叫着:“放肆!你們要做什麽?”

眼前素來柔順的嫡妹笑意明媚:“你想在大覺寺毀了明舒的臉吧?好惡毒,不過這倒是一個好主意。”

正在和衛闵兒的人厮纏的下人中,一個婢女臉色大變,猛地将那婆子踹倒,往這邊奔來,只是還沒走到,陸明舒手裏的軟劍就抵上了她的喉嚨:“別動。”

她語氣軟軟的,那婢女卻不寒而栗。她猛地想起來,這位陸二小姐再也不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明媚肆意的貴女了,陸家,死了好些人……或許,現在這位貴女已經瘋魔了。

糾纏的瞬間,衛闵兒二話不說,對着衛湘兒的臉就是一巴掌。收手的時候,長長的指甲掠過她的臉,留下一道血痕。

衛湘兒愣愣地看着她指甲上的血跡,忽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那婢女也是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嘴裏喃喃道:“瘋了,都瘋了,二郡主竟然毀了郡主的臉……王爺,王爺……”

去尋淮南王做主去了。

陸明舒看着摔在她腳下的衛湘兒,嫌棄地皺了皺眉,嘀咕道:“膽子真小……”

衛闵兒腳一軟,跌坐在石凳上,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她以為自己毀容了,能不害怕嗎?”

也是。

……

淮南王正在花廳和幕僚說話,忽然一個婢女闖了進來:“王爺,不好了,郡主出事了!”

他眉頭緊鎖,張嘴就要呵斥,忽地認出這是衛湘兒身邊的婢女,臉色驟然一變,将幕僚晾在一邊,道:“出什麽事了?”

“二郡主……二郡主她瘋了,她帶着丫鬟婆子,毆打郡主,毀了她的臉……”

留着長須的幕僚正在捋胡子,聞言差點把幾根拽下來:現在王府貴女內宅争鬥,都這麽市井作風了嗎?

明白聽到了王府的醜事,他也不過問,低着頭當作沒聽見。

淮南王也覺得有些難堪,可聽說衛湘兒傷了臉,還是心疼得不得了,面沉如水地大步往外走。

沈容安便是在這時,踏入的花廳。

“岳父。”他拱手行禮。

淮南王嘆氣道:“走,随我去看看湘兒。”

沈容安微怔,隐隐明白發生了什麽,待出了花廳,低聲問:“郡主出了什麽事嗎?”

那婢女便又哭哭啼啼地說了一遍,只不過這回,在瘋魔的行列裏加上了陸明舒的名字。

淮南王臉色更加難看,兩個女兒相争他丢臉,可這個外人,他還不能發作嗎?

“混賬,竟敢在王府對本王女兒動手!”

而沈容安在聽到陸明舒的名字後,攏緊的眉頭卻微微展開了些,眸光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欣喜。

她竟然來了,還和衛湘兒争鋒相對,難道……是因為他嗎?

那日長街之上,她冷漠疏離的态度讓他有些無所适從。這些時日忙着操辦成親的事,也并沒有抽出時間再去見她。

幾人各懷心思,被引到了方才發生争端的亭子旁。

此刻,衛湘兒也已經醒轉過來,正捂着臉,憤怒地望着亭中悠然喝茶的兩人。

瞧見淮南王和沈容安,她大為欣喜,忙撲上去啜泣:“父王,夫君,我……我以後沒臉再出門了。”

淮南王看着素來嬌豔的女兒臉上落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吸了一口氣,很是心疼。

沈容安亦很是動容——衛湘兒出身高貴,從來都是驕矜傲慢的,鮮少會在他面前露出這種受委屈的小女兒情态。沈容安嘆息着将人拉到身邊,撫了撫她的發,輕聲道:“這疤痕不深,若王府有上好的藥膏,養上幾日,應該無妨。”

淮南王聞言也是點頭:“容安說得對,昔年你姑母臉上受了傷,比你這還深些,後來也養好了。”

衛湘兒情緒微定,卻仍舊縮在沈容安身側,很是依賴的作态。同時,眸光中閃着得意,望向亭子裏的陸明舒,十足十的挑釁。

昔年非你不娶的少年,如今,也是對我柔情蜜意了。

明舒本就一直注意着那邊,見狀心頭有些無語。

真當沈容安是什麽香饽饽嗎,怎麽,看你們夫妻打情罵俏,我應該氣得眼睛含淚嗎?

她搞不懂衛湘兒在想什麽,也不想搞懂。

此刻,淮南王已經面沉如水地走了過來,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縣主,你在本王的府邸教訓本王的女兒,是否太過無禮了?”

沈容安複雜的眼神也落在了她身上。

明舒眼潋冷潭,毫不客氣地開口:“清河郡主身為庶女,不守嫡庶尊卑,對青陽郡主這個嫡女言行無狀,我身為郡主好友,不過是在一邊阻攔着她反抗,讓郡主出了一口氣罷了。”

尋常的門戶裏,庶女自然是要矮上嫡女一頭的。嫡庶和睦相處是最好的,不和睦,嫡女要教訓庶女,也是符合祖宗法度的。

可在淮南王府,從來是倒行逆施的。

淮南王目含怒火,冷冷地看着衛闵兒:“你這個孽障,幫着外人欺負你姐姐。想嫁去宋家的大有人在,你若是不願,自請脫離宗室,革去郡主頭銜,自然就不用和宋家聯姻了。”

他這話說得狠戾,放在往日,衛闵兒此刻就該蒼白着臉跪在地上求他了。

不遠處的衛湘兒眼中也閃過愕然,沒想到,父王會當着外人的面對衛闵兒說出這麽殘忍的話。

哪知衛闵兒聽了,笑容卻像春日的煦陽一般,一點點地彌散開來。

“父王當我稀罕做這個郡主嗎?我母親出身高門,齊家世代簪纓,不幸指婚給了你,才會過得這般悲慘。區區一個藺氏,當垆賣酒的女子,你也能讓她爬在我母親頭上作威作福。我身為嫡女,自小卻要讨好你的側妃來過活,臨到出嫁,還要被你嫁給一個好龍陽之風的男人!你可曾有一日把我當成女兒?”

她面容平靜,淡淡道:“今日父王發怒,也不必把怒氣撒在別人身上,寫下文書,将我趕出宗室便是。”

衛湘兒瞪大了眼睛:她真瘋了不成?她竟然主動要求成為庶民!

她眸光閃爍,有些想說若是沒了衛闵兒,誰和宋家聯姻。可一時又覺得,衛闵兒變為庶民,會過得更加悲慘。

淮南王卻只覺得被激怒了。

他看着這個容顏和齊氏有七分相似的女兒,心頭是忍不住的厭惡。咄咄逼人,和她的母親一樣咄咄逼人!沒有半點世家女子的低眉順眼、溫婉賢淑!

他冷冷一笑:“好,為父成全你,來人,拿紙筆來。”

……

坐在花廳喝茶的幕僚老神在在,并不在意後頭發生了什麽。忽然,有一人急匆匆地跑進來,面色倉皇。

“怎麽了?”他皺起眉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那人是淮南王的長随,素來也頗得看重。

長随張望了一圈,急忙問:“王爺呢?”

“出了些事,王爺在內宅處理。”

“那快帶我去找他!出大事了!”

“王府內宅,我哪裏能去,去了也一時間找不到!你先說,到底什麽事?”

長随深吸一口氣,臉色十分難看:“有人看見,逝世的淮南王妃去敲登聞鼓了!”

那幕僚嘶的一聲,又扯斷了幾根胡須,卻顧不上這個了。他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你在胡說什麽?王妃她不是……”

話未盡,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面色變換不停。

當日,可并沒有在懸崖之下,找到齊氏的屍身,唯有一些殘破的衣料而已。

他霍然站起身來,望着王府內宅的方向:糟了,中計了!

“還不快去差人攔下王妃!”

那長随一拍大腿:“哪裏能攔得下,聽到消息的時候,她已經在那裏敲登聞鼓了,外頭錦衣衛圍了一圈……所以我才趕緊回來,讓王爺抓緊進宮,別讓王妃在宮裏胡言亂語……”

對,對,王爺是可以進宮的。

那幕僚站起身來,不再顧及什麽,高聲喊人道:“快,快去請藺側妃,讓她幫忙尋到王爺,有大事發生了。”

……

婢女臉色沉沉地進了藺側妃的屋,道:“娘娘,前頭的吳幕僚差人來問王爺現下何處,說出了大事,要面見王爺。”

藺側妃一身淺紫宮裝,容光煥發,笑意嫣然,此刻正在認真地澆花。

聞言,她淡淡道:“二郡主傷了大郡主,這就是天大的事,沒有個處置,我豈能善罷甘休?一個小小的幕僚而已,不用理會。”

“可是,娘娘……”

藺側妃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怎麽?本側妃現在說話不好使了是麽?”

“不敢。”那婢女連忙低下頭,心中微嘆。

娘娘護女心切,不處置了二郡主,恐怕不會去告知王爺的。萬一,真有什麽大事……

她搖搖頭,不做深想——淮南王是天潢貴胄,陛下胞弟,哪裏會出什麽了不得的事呢?太後娘娘身子骨可還康健着呢。

藺側妃眸光微閃,心頭低低一嘆。

但願,她們真能如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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