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冰糖
第47章冰糖
◎那粉嫩的舌尖忽地探出來,在唇邊一掃而過◎
淮南王帶人趕到午門時, 圍觀的百姓還沒有散場。
他面色沉沉,正準備進宮,胡奇卻已帶着十數名內侍而來, 神色凝重地攔住了他。
淮南王大怒:“胡公公為何不讓本王進宮?這是有人污蔑本王!”話畢,卻已有一絲不妙的預感。因為, 胡奇看他的眼神太過平淡,沒有任何一絲忌憚和敬畏的現象。
胡奇是養心殿的大總管不錯,可他也是皇帝的親弟弟, 往日裏, 從不曾這樣不客氣過。
淮南王眸色微微變幻。
難道齊氏這個瘋子已經将所有事都說出去了?瘋了!她難道不害怕皇帝會将整個王府置于死地?闵兒也是他的骨血!
然轉念一想, 衛闵兒激怒自己寫下的斷絕書, 心裏登時咯噔一下。
難不成……
胡奇并未給他太多時間思量, 冷着臉從懷裏拿出一卷明黃聖旨展開,高聲誦讀。
念罷,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衛靳, 你罪證确鑿, 現下陛下已經将你貶為庶民,王府家産查封, 出入宮禁的腰牌也需歸還, 永世不得回京……望你感念陛下不殺之恩德,洗心革面,為大嘉固守皇陵。”
淮南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這麽快?
這麽快皇帝就明确了對他的處置,連查都不查?
他憤怒, 他怒吼:“放肆!本王不信,本王要見太後!”
Advertisement
胡奇憐憫而輕蔑地看着他, 輕聲道:“現下你并無宗室爵位, 擅闖宮門, 便是死路一條!至于太後娘娘……陛下曾提議讓娘娘跟去皇陵,也算全了母子情分,娘娘亦認為你該重新做人,慣子如殺子,不允!”
淮南王臉色大變,鐵青的面漸漸轉為灰白。
皇兄竟然對母後都說出了這麽狠的話……
他頓時就明白了,只怕,什麽事都被齊氏說出來了,如今,連太後都被兄長深深忌憚了。
或者,是太後在他和兄長之間,還是選擇了兄長。
也是,若非如此,昔日他與良玉暗生情愫,顧家人都看在眼裏,可依舊毫無猶豫地将良玉送到了宮裏……所有人,在他與皇兄之間,都會義無反顧地選擇皇兄,包括他的母親!
不,還有良玉……她的心,是一直向着他的。
他驀然抓住了胡奇的衣袖,懷着幾分緊張:“良玉她……”
胡奇身後的小太監們沒聽懂,胡奇卻瞬時面色大變,聽出了這是賢妃娘娘的閨名,連忙止住了話頭:“衛靳,你要抗旨嗎?別忘了,你還有一家老小在!”
天殺的,他就是來宣個旨,這老匹夫竟然敢讓他知曉這種秘辛!他不想知道,在這宮裏,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連陛下都沒有告知他的意思,可見,是極為丢臉之事!
他隐約能猜到原因了,但他一點也不想猜到。
淮南王很快回過神來,聽懂了胡奇話裏的威脅之意。
皇兄不想将此事鬧大,所以将他打成佞臣,發配到皇陵去,可見是覺得萬分丢臉的。那良玉……多半也活不成了。他苦笑一聲,看了一眼身後離得老遠面色警惕的衛湘兒,低低嘆息一聲。
罷了,技不如人,再争下去,只有讓整個王府陪葬這一個下場。
也沒法争。
胡奇說的對,他,還有一大家子在指望他呢。從前覺得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人,眼下,身邊好像也只有這些人了。
他将身上的腰牌解下來,又看向衛湘兒。
衛湘兒面色發白,也不吭聲,乖乖地上前将自己的腰牌也拿了出來,一同遞給胡奇。
“胡公公,陛下将我貶為庶人,那王府的其他人呢?”
胡奇有些嫌棄那腰牌,使了個眼色讓身後的胡宗權接下,淡聲道:“王府郡主倚仗宗室玉牒,如今王爺成了庶人,逐出玉牒,王爺之女自然也是庶人。”
衛湘兒眸色複雜。
不過幾盞茶的功夫,方才她還在心裏嘲笑衛闵兒成了庶人,沒想到,眼下她也是庶人了。
她心思湧動,在胡奇離開之前,忽地問:“那王妃……我嫡母,和我父親一起去嗎?”
胡奇看傻子一樣的看她:“王妃大義滅親,豈可将她置于狼穴?就連闵兒小姐,也不宜跟着衛靳去皇陵。”
衛湘兒咬了咬唇:大義滅親嗎?齊氏揭了皇帝的短,沒想到,皇帝還會留着她和衛闵兒的性命。
她默然地扶着一下子像蒼老了十歲的衛靳出了人群,衛靳嘆息一聲,道:“……一起去吧,你在京都,陛下若是想起你,說不定會要了你的命。”
眼下沒提處置衛湘兒的事,或許是自欺欺人想将此事當作沒發生過,或是不想讓京都百姓多想,但衛湘兒活躍在京都,一旦礙了皇帝的眼,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衛湘兒聞言怔了怔,旋即強笑道:“父親說的哪裏的話,我是您和藺側妃的女兒,一個庶女,哪裏能礙到陛下的眼?”
衛靳深深地看她一眼。
他早就知曉,衛湘兒明悟了她的身世。也就是從那天起,她待藺氏一直就淡淡的,反倒常常進宮陪伴太後和賢妃。
“你母親她……”
衛湘兒出聲打斷他的話,小聲道:“您和母親去了皇陵也不用擔心我,我……還有嫁妝呢,陛下也沒提要查封,眼下,倒是能幫上父親的忙了。我也很想侍奉您和母親,只是……才剛嫁人,京都這邊,婆母和夫君離不得我。您放心,我和夫君會好好過日子,低調的過日子,陛下不會想着牽連我們的。”
衛靳見她全然不肯承認,眸色幽暗了片刻,也不再多說。
“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為父也不再多勸了。只是那沈容安野心勃勃,昔日有我和端王壓着他,今後……你一人應付,要多長些心眼。”
衛湘兒目送他離去,笑容挂在臉上,沉默地往沈家的方向走。
走出了老遠,直到圍觀百姓灼灼的目光離開了她的後背,她才默然地回頭望了一眼禁宮的方向。
那個容貌與她極為相似的婦人,那個常常慣着她,連端王都要讓她幾分的美人,這一回……要死了吧。
衛湘兒眸光裏浮現出一層水霧。
畢竟是長輩呢,她有些傷心,但是不能混淆。
她是王府郡主,是皇家血脈,尊貴無比,才不是什麽奸.生女呢。
她扭身走了,不帶一絲留戀,越走越快,金絲繡鞋上竹青的紋路漸漸被滑落的水珠浸染得顏色更深一些。
衛湘兒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今日京都,風真大,一個不慎,倒迷了她的眼。
……
午門外。
圍觀的百姓大為震撼。
皇帝的親弟弟,竟然因為謀殺發妻被貶為庶人,趕到皇陵了?
這登聞鼓,竟然真的可以伸冤!
在有心人的呼應下,百姓們忽地開始山呼海嘯般地慶祝,跪伏在地感念皇帝睿智明德,不包庇亂臣賊子,一時民心歸攏,頗為熱鬧。
皇帝确實是沒想起衛湘兒的事。
或許是因為心虛,賢妃從來沒将這位郡主帶到過他跟前來。雖知道她和衛靳通.奸膽大包天地生了個女兒,卻也只以為還在王府沒有出嫁。這樣一來,在皇帝的認知裏,衛靳一走,礙眼的人都會離開,他也就懶得管了——畢竟這一走,說不定就是生離死別了。
其他不知曉內情的人,也沒人會莫名其妙地在他跟前提起王府的庶女。
太後走後,齊氏跪在下面,沉聲道:“陛下……準備怎麽處置妾身?”
皇帝冷哼一聲。
他想殺了她。
明明什麽都知道,還裝聾作啞這麽多年,害得他被顧氏那個賤人騙得團團轉。
可轉念一想,這些年齊氏好像也不怎麽好過……聽聞一直在普樂寺修行,吃齋念佛的連個葷腥都見不着,可見是對衛靳惡心至極,不想多看他一眼。
這也是個可憐人啊。
皇帝心裏的憤憤不平頓時消散了不少,輕哼一聲:“怎麽,還要朕賞賜你舉告之功嗎?自己看,齊家讓你大歸你就回去,不讓你大歸自己想辦法過日子,少到朕跟前晃,看着心煩。”
他話說得厭惡,齊氏卻微微一怔。
她進宮這一趟,原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看破了這樣的醜事卻知情不報,皇帝殺不了衛靳,多半會将氣撒在她身上。是以,這些時日,她也沒和闵兒相見,就是怕她剛有了希望,又面臨絕望。可沒想到,皇帝竟然願意饒過她。
她一時大為欣喜,忙道:“陛下,那妾身的女兒……”
“随你。”皇帝不耐煩地擺擺手。
“陛下聖明!”齊氏大喜,叩首到底,低聲道:“此次陛下為妾身伸冤,百姓們都瞧在眼裏,定會感念陛下是聖明之主,有此明君,真乃我大嘉朝之幸事!”
這些話本來是裴宣告訴她的,說皇帝一定喜歡聽。不過,她從來也不是擅長拍馬屁的人,之前想說這話,卻感覺一直說不出口,此刻,倒是懷着幾分真心實意了。
皇帝愣了愣。
忽然想起,齊氏是敲登聞鼓進宮的。
這麽一來,百姓眼裏,自己豈不是大義滅親的典範?
皇帝心情變好了一些,招來胡奇,低聲說了幾句,讓他去午門宣旨,彰顯他的明君風範。
待胡奇去而複返,面上就帶了一些欣喜。
“陛下,百姓聽聞陛下處置了不遵王法的衛靳,民心大振,紛紛在午門外叩拜,道陛下是不世明君呢!”
胡奇素來喜歡誇大,皇帝并未全信,但仍舊不妨礙他心情大好。
想了想,他忽然眯了眯眼睛:“這些事情,你可曾告訴過旁人?”
齊氏微怔,旋即堅定地搖頭:“沒有。”
她沒說謊,裴宣是自己猜到的。
皇帝疑窦地看了看她。
那裴宣之前狀告端王,真是毫不知情,大膽往前莽?
皇帝有些悵然。
看來那小子還有幾分狗屎運在身的,早知如此,當日他就該把端王這個孽障發配了,也不至于今日鬧成這樣!
他唏噓着。
裴宣這小子,雖然因為女色莽了一回,可莽有莽的道理啊。他覺得端王是危害大嘉社稷,如今看來,倒真是如此——端王手下一大批蛀蟲不說,他的血脈也未必純淨,若真立了他,才是讓列祖列宗痛心之舉。
裴宣剛因為舉告端王被砸得頭破血流,結果沒過多久,他就自己對端王下手了,這有些說不過去啊!
皇帝摸了摸下巴,忠臣良将的心不能寒,以後得找個機會,補償一下那小子。
那小子也是個可憐人,爹不靠譜娘不愛的,實然,他往日也是将他看成子侄的。先前那一出,有些太冷酷了,不好。
這頭,裴宣鼻處莫名酸澀,打了個噴嚏。
他擰了擰眉頭:誰在背後念叨他?
明舒卻有一些緊張,忙道:“……是不是得風寒了?好端端的,怎麽打噴嚏了?”
“無事,大概是誰在說我壞話。”
明舒吐吐舌頭,不再多言——裴宣做這差事,得罪的人可多了,說他壞話的人,可不好找。
裴宣握住她的手,掀開簾子望了一眼禁宮的方向,隐隐有些明悟。
陛下應該是方才想起他了,多少會有一些疑心的——他前腳剛舉告了端王,後腳就徹底扳倒了這一脈,雖然一切看起來水到渠成,又有晉王一方在背後助推,但怎麽說,也是有些巧合的。
不過,他并非此事的最大得利者。要懷疑,也該先懷疑晉王。
趕盡殺絕,正是皇室的最明顯作風。
宮裏此刻恐怕正是天翻地覆着,他不宜進宮插手,卻也不能太過避着,免得更惹人疑心。這幾日,也應尋個機會進宮将近來錦衣衛處理的事端禀報給陛下,順便……求陛下賜婚。
念此,裴宣眼中溢出一絲笑意,垂眸望着那半撐着臉趴在他膝上往外瞧的小丫頭。
明舒感受到他的目光,然後便見那雙修長入竹的手握住了她的腰身……
她吓了一跳,這可是在外邊,在馬車上。
她要往旁邊躲,裴宣卻将她迎面禁锢在懷裏,不許她動,低聲道:“這絲縧……松開了。”
明舒怔了怔,仔細一看,果真是她腰肢上斜系的一根碧色雲紋細絲帶不知何時松開了。不過這只是裝飾,并無實質作用,但到底散着顯得儀态慵懶,有些失禮。
于是她便由着他低着頭給她系上。
明明幾息就能完成的事,裴宣卻做的很緩慢,一根手指挑起絲帶的一端,指腹抵在她的衣料上便停止了動作,慢慢地擡眼望向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認真無比。
他離得很近,标致爾雅的面容盡管在她面前放大了,也沒瞧出一點點的瑕疵,當真是如上等美玉般的人。往日裏,他們若是離得這麽近,他早就将她拉到了懷裏,或是親上了她的唇,強勢地讓她應承他的一切。
可今日,他沒有,他只是這樣望着她,溫熱的呼吸撲在她臉上,所到之處染紅了她的面頰,比直接吻上來,還要讓她心跳不已,渾身發軟。
她喉嚨有些幹澀,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咽了咽口水。
覆在她腰肢上的那只手還在源源不斷地傳輸熱量,她能感覺到,自己那淺淺的腰窩已經開始變得燥熱,像在期待些什麽。
念頭閃過,她迅速羞紅了臉。
不知何時,她竟然被他教得青天白日裏都開始想這些……都是這男人,教壞了她!
此刻她全然想不起,他二人都是從懵懂無知一起走來的,若是想起了,恐怕也要嘴硬,道男人是天生的下流胚。
明舒不敢再看這好看得過分的人,匆匆地移開眼掩飾,簾子被風刮起,她看見外邊有賣冰糖葫蘆的,忙道:“二爺,我想吃糖葫蘆。”
裴宣挑了挑眉,那只手從她腰上移開,雙手迅速地将那絲縧打成了漂亮的結,淡聲吩咐穆瑞停車下去買。
穆瑞直接将整個糖葫蘆棍都買了回來,那小販笑彎了眼睛,直道謝不停。
明舒笑嗔他一眼:“二爺浪費。”
裴宣往後靠了靠,随意地道:“幾串而已,給下人分一分就沒了。若是有小孩在,更不夠分了。”
什麽小孩……
明舒迅速閉了嘴,裝沒聽見,只耳垂燒得通紅。
裴宣睨了一眼她裝聾作啞的神情,彎唇笑笑,只安靜地看着她咬了一個山楂糖丸下來,含在嘴裏鼓鼓囊囊,神情頗為陶醉。
就這麽好吃嗎?
她一張小臉瑩白,臉上幹幹淨淨,未施粉黛,細細的絨毛都能看得見,整個人像是易碎的蝶翅,需得人悉心呵護。
年齡尚小呢。
裴宣啞然,方才那調侃的話,含着半分真心在的,他也時刻盼着,能盡快同她有一個孩子。可眼下,他又覺得有些早了,這還是個孩子呢,整日裏嬌氣地黏着他,女人生孩子像一腳進了鬼門關,似乎也有頗多風險。
他吐出一口氣,頓時覺得沒那麽急了。再者他想了她這麽些年,還沒同她溫存夠呢,再來個孩子,豈不是要分他的寵?
明舒不知他想法,只見他眼神落在她臉上,猶豫了一下,将手裏的糖葫蘆遞過去:“二爺要吃嗎?”
他失笑,正要搖頭,卻見那粉嫩的舌尖忽地探出來,在唇邊一掃而過,似在舔舐上面殘留的糖漬。
裴宣眸光微動,下一瞬,接過她手裏的糖葫蘆,另一手扣着她的後腦勺将人往馬車壁上壓,堵住了她的嘴。
明舒驀地睜圓了眼睛,感覺到這人在她嘴裏品嘗那顆快化了的糖丸,吮吸着,舔舐着,像是嗜糖如命一般,攪得整個地界不得安生。
她被親得直哼哼,抓緊了他的衣料,良久,才見他眸光幽深地從她身上起身,嘆道:“味道還不錯,就是偏甜了些。”
明舒眨了眨眼,不敢看他那攻略性十足的眼睛,削若蔥段的食指在他肩頭的衣料無意識地劃圈,看着有些郁悶:“又沒讓二爺嘗這裏的……”
“是嗎?”裴宣看着神情頗為意外,坦然道:“我怎麽覺着你就是來勾着我嘗這裏的?”
明舒氣憤,不能忍受這樣的污蔑:“我沒有!”
裴宣哦了一聲,凝眉道:“那大概你沒察覺到。”他攥住在她肩頭劃圈的手,眉眼皆是笑意:“這樣子,在男人眼裏也是在勾引。”
她怔了怔,旋即羞得滿面通紅,卻仍舊嘴硬:“二爺心術不正,這眼睛,瞧見什麽都是挑逗!”
“心術不正?”
裴宣蹙了蹙眉:“這詞倒是新鮮,頭一回聽見有人這麽說我。”
說罷,指腹勾着她的下巴将這近乎軟倒的人又捉起來,欺身過去親了一口,大笑道:“那就心術不正好了。溫香軟玉在懷,管他什麽正不正的!”
這回明舒是早有預料,長長的睫毛在他面上刷了刷,索性閉了眼,勾着他的頸子由得他親,含含混混地道:“若是糖漬沾到了我的新衣服,我就再也不讓二爺親了!”
脾氣倒挺大。
裴宣嘴角越來越彎,一觸即分的片刻,低啞道:“放心便是。”
沒了烏雲壓頂的沉重,這一對一時之間也是情愫湧動,吻得忘情,難舍難分。
馬車外,車夫聽見了些聲響,有些好奇地想往後看。
穆瑞面無表情地拍了一把他的頭,目光嚴厲地制止了他。
他從糖葫蘆棍子上拿了一串,咬了一口。
甜嗎?
他怎麽覺得有點酸?
永和宮。
蘇貴妃目光閃爍地聽着宮女禀報,神色有些沉凝。
“走,去瞧瞧。”
聽聞太後宮裏給賢妃送去了一碗藥,說賢妃病重了……在這關頭,病了?
或許,是要死了吧。
蘇貴妃扶着宮女的手到了賢妃宮外,聽着裏面一片低低的哭聲和賢妃泣血般的咳嗽聲,神情漸漸變得不自在。
本來是來看老對頭的笑話的,卻不曾想,幾日不見,便是這麽一副凄慘的樣子了。
她冷着臉走進去,呵斥道:“哭什麽?沒個規矩,你家主子要死了?”
若放在往日,賢妃宮裏的人定是要嗆上幾句的,可今日,沒人敢駁她。
有人嗚咽道:“太醫院的人說娘娘藥石無醫了,陛下說我們伺候不周,要給娘娘殉葬……”
蘇貴妃眸色微變。
她只知道自家兒子最近在和錦衣衛的人謀劃着什麽事情,卻沒想到,是直接将賢妃母子趕上了死路。看來,賢妃也是有大秘密的人啊。
她無心追問,走到賢妃面前,看着那昔日風華絕代的人一臉菜色,冷冷一笑:“沒想到是你老靠山親手送你去死吧?”
什麽重病,她執掌六宮,什麽都知道,賢妃前些時日也不過是得了個小風寒,哪裏就鬧到這種地步了?這人常年纏綿病榻,體弱無比,這麽多年都沒死,今日卻要死了,不是太後做的,又是誰?
賢妃苦笑一聲,咯血道:“我都要死了,你還來看我笑話?”
她凝眸望着蘇貴妃,搖了搖頭:“鬥不過啊。從前以為是我不想鬥,沒想到是真鬥不過。連一個瘋子,都聽你的號令,到頭來将我推向死路……”
蘇貴妃一彎柳葉眉蹙起:“什麽瘋子?”
賢妃一怔,見她神色不似作僞,想到了什麽,忽地笑出了聲。
只是那一笑,竟能噴出血絲來。
她彎了彎唇,背過身不再看她,像是極度心灰意冷:“天要亡我!貴妃娘娘還是離我這将死之人遠一些,免得折損了您的福氣。”
蘇貴妃看了她良久,并未發作,扶着宮女的手走出了這死氣沉沉的宮裏。
她想了想,眼睛眯了起來:“今日,是賢妃讓人把鄭嫔弄到禦花園的?”
宮女愣了愣,點頭應是:“想是讓人攔一攔陛下,沒想到發生意外,傷了手,陛下将人直接帶到禦書房去了。”
蘇貴妃輕嗤一聲。
“自己膽大包天做錯了事,到頭來,卻怪一個瘋子擋了她的路,讓她倒黴。”
至于鄭嫔是不是在裝瘋,她并未懷疑——這些年,鄭嫔吃的最多的苦頭都是她這個原主子給的,從來都沒有什麽異樣。裝瘋?她圖什麽?
只是,想到往日陛下瞞着她偷偷和鄭嫔暗通曲款的事情,她心裏還是有些不大痛快。
不過要說倒黴,鄭嫔可要倒黴多了,德嫔至少還安然生下了個皇子,雖然,早夭了……
念及往事,蘇貴妃面上湧出一些複雜的情緒,阖了阖眼。
片刻後,她扭身往永和宮而去。
眼下,她的兒子最為出息,是繼承大統的唯一人選了,她也執掌六宮,太後都要暫避她的鋒芒。
鄭嫔一個瘋子,不值得她挂在心上。況且,陛下難得想起她,正是懷念往昔的時候,她這時候再去刁難她,未免不太明智。
……
賢妃面色蒼白,将昔年做的一個荷包摟在懷裏,默然地流淚。
倘若這個荷包她當時大膽一點送出去,是不是就能嫁給衛靳了?後來,她做了那麽多的荷包,都沒有用。行宮三年的肆意妄為,忘卻塵俗,終究只是鏡花水月,也将他們推向了死路。
若是當時,她生下皇子,不再心灰意冷地任蘇貴妃打壓她就好了。
她唯一對不起的,只有始終被蒙在鼓裏的兒子。
好在,他是在宮裏出生的,血脈純淨,無可置疑。即便陛下心裏有芥蒂,也不會致他于死地。而晉王因為他有這麽一個染有污點的母妃,即便他日登上大寶,也未必會對付他,也算是陰差陽錯之間,能保全一條性命了。
賢妃一陣猛烈的咳嗽,但卻沒人再敢近身伺候她,唯恐被殉葬。
她笑了笑,嘆道:不過,她和蘇貴妃,都是蠢人,如此相争,當真是蘇貴妃贏了嗎?如今看來,倒也未必。
這宮裏,多的是聰明人呢。
但這話,她才不會說給蘇貴妃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偏就要做一回惡人,等着看,這位老對頭會不會很快來地下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