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割席
第49章割席
◎“你既瞧不上我,又何苦自甘下賤?”◎
陸明舒在陸宅的一處水榭等沈容安。
沈容安跟着丹蘭一路走, 遙望那處一排楊花搖曳不休,大開的門扇是用楠木鑲寶藍琉璃制成的,隐隐能瞧見裏面鋪設的金磚, 整個水榭看上去流光溢彩,不似人境。
皇帝并不是手面小的人, 為陸家翻了案,大概心存愧疚,雖然沒賞賜陸家子弟一官半爵, 只封了陸明舒一個不痛不癢的縣主, 可這禦賜的新宅子, 也是先皇在時一位受寵的長公主的府邸, 亦是奢華無限。
此刻沈容安神色怔忪, 恍惚間竟然覺得像回到了那時在陸家族學求學的日子。
偶爾陸明舒與府裏的堂姐妹和邀請來的貴女在陸家水榭開小宴,他總會想方設法借着陸家兄長的名頭在周邊徘徊,那些貴女不少人面含羞怯地偷偷看她, 可他眼裏, 獨有明豔.動人的她。
而她的眼裏……好像什麽都不曾有過。她看着活潑靈動,不似陸大小姐般心思深沉, 其實內裏也是十足十的傲慢, 沒什麽人能入她的眼。只不過,她的傲慢鮮少用來中傷別人罷了。
沈容安負手走進水榭時,明舒正倚在菱花窗邊看外頭的小丫鬟垂釣,聽見動靜, 她扭過頭來,初雪般白淨的面孔顯得安寧溫柔。
她含笑道:“容安哥哥, 你來了。”
許久不曾聽到的稱呼, 讓沈容安愣了愣, 旋即欣喜地上前一步:“明舒,你果真是想起來了!”
自小到大,她一直是這樣喚他的,與對待旁的外男的态度大相徑庭。雖然,主要緣故是因她幼時落水時,他救了她的命。
明舒微微颔首,笑道:“坐吧。”又輕聲道:“丹蘭,奉茶。”
一舉一動,仿若又恢複了從前陸二小姐高貴又不失親切的儀态。
沈容安原本想要抱住她的手卻是微微一頓,依言在她身側的椅子上坐下。
“……從前的老宅也有這樣的水榭,爹爹寵愛我讓我取名,名之觀瀾水榭。那處,從來都是熱熱鬧鬧的,三房的堂弟還因垂釣不小心掉下去過……可惜,如今物是人非,那樣的光景,怕是很難再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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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感傷,沈容安望着她淨柔美好的面孔,心頭微微一嘆。
“流放的陸家長輩們不日便會回京,這府上,很快就會熱鬧起來的。”
明舒不置可否,眸光微動,忽地看着他笑:“我們忽然對端王殿下出了手,沒有告知容安哥哥,使得你娶了衛湘兒,卻沒占到太多好處,你心裏,應該有些怨怼吧?”
“我們”這個詞出口,沈容安面色上閃過一絲不虞。
他知道,她是在說她和裴宣。
只是沒想到,她想起了前塵,口中卻仍舊自然地将他們歸于一體,仿若他才是那個外人,這讓他很不自在。
這問題問得他下意識的心驚膽戰,但他沒多想,只當她在為他娶了衛湘兒的事情耿耿于懷,在賭氣,于是緩了緩語氣,開口道:“明舒,你當知道,當日,陸伯父是有心把我嫁與你的。我們才是天定的緣分,裴宣,不過見你家式微,半路冒出來的小人……你不可與虎謀皮,斷送了自己。”
“至于湘兒……從前娶她,也是為了保全你,縱然端王不能再助我了,我又哪裏會有什麽怨怼?可如今她沒了倚仗,我沒法抛棄她,但無論如何,只要你願意嫁我,她絕不會淩駕在你之上……”
陸明舒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娶了衛湘兒,便是無奈之舉,但事後仍舊不願舍棄。但她與裴宣,便是一段孽緣,注定末路嗎?
抛開事實,沈容安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嚴于律人,寬于待己。
她溫和地開口:“那容安哥哥準備怎麽做?娶我為平妻,還是說,要讓衛湘兒做妾室,我為正室?”
沈容安愣了一下,立時歡喜地抓住她的手,道:“你答應了?那一切都随你心意,沈家皆由你掌控。”
然而,她的手細嫩如凝脂,輕易從他的掌心掙脫開,耳邊唯有她淡淡的聲音:“我都不要。我是陸家的女兒,平妻與妾室也沒有分別,我不做平妻。若我嫁了你,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衛湘兒。她父親害我全家,容安哥哥還妄想着齊人之福嗎?”
沈容安神情微滞,半晌才道:“你……你與他們又不同,何苦讓手上沾血?”
明舒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手上沾血麽?她不在乎。
她又不是以身飼鷹的佛祖,以德報怨,不是她的風格。
父親或許真想過讓她嫁給沈容安。對陸家嫡女來說,是低嫁不錯,可沈容安學識好,一向在為人處事上也有章法,家裏人口也簡單,又知根知底,大約真是父親那時心中的良婿人選。
也正因如此,父親對他頗為照拂,還替他解決了不少麻煩事。
從前的她,心中空空,只覺得全天下的男兒都未必配得上她,也許真會計較利弊,答應這一門親事。可如今,她見過了最好的人,沈容安落在她眼裏,便成了缺點羅織的簍子,再也看不過眼。
況且,今日她找他來,也不是為了這件事。
“不提這些小事了,免得不愉快。容安哥哥,我記得,我父親那時,是不是将祖宅附近的一處宅子,送給了你的一位堂叔?”
聞言,沈容安神色微變,好半晌才點了點頭:“是有此事。怎麽了?”
陸明舒記得,那一年,沈家的一個堂親上門,嚷嚷着要讓沈容安父親在族中的宅子和田産過繼給他——那時,沈容安還年幼,又時常生病,沈家那位堂親覺得他是個短命鬼,不能讓沈夫人這個寡婦霸占他家的産業,胡攪蠻纏了好些時日。
最終,是她爹爹出面,将陸家村裏的一間大宅送給了他,平息了此事。
陸家是書香世家,族中嫡系一脈的祖宅在村裏修得頗為豪華,但其餘的宅子,便就是普通的農家宅,不值幾個銀錢。那沈家的親戚是個破落戶,得了這好處就笑得合不攏嘴地走了,這些年,也一直沒聽說再上門打秋風的消息。
在所有人眼裏,沈容安母子和貪婪不足的沈家人,早就斷了聯系了。
陸家祖宅當初藏的那筆贓銀,來路清晰。可究竟是怎麽無聲無息地弄進去的,明舒失憶時一直沒搞明白。陸家村,住的都是和陸家一條心的人,仰仗着陸家族學教出更多出息的哥兒,光耀門庭,族長的把控力也是很強的。
唯有一個沈家人,在那裏有了一間宅子。雖然,據說是多年空置的。
“容安哥哥近年來,和那沈家的堂叔還有來往嗎?”
沈容安心中一跳,忍不住看向她,口中道:“怎麽會?他聽說我當了大官,早吓得不敢造次了。”
“這樣啊。”明舒點了點頭,随意道:“聽說他手腳不幹淨被賭坊砍斷了一雙手,若是上門,這樣的爛泥,還是應該打出去,別留情面。”
沈容安皺了皺眉,下意識地道:“此人似乎并無嗜賭的癖好……”
話一出口,他面色微變,找補道:“……我也是聽我母親說的。聽聞他後來發達了,娶了兩房小妾……母親感嘆了一句惡人命長罷了……”
“時移世異,誰知道呢?”明舒像是毫無察覺,只是單純地想提醒他一句似的,旋即又一臉擔憂道:“我雖不會嫁你,但你還是要小心些,有衛湘兒在,只怕晉王殿下也會針對你……”
沈容安隐隐覺得這一幕幕都是在試探他,他不敢再在她面前大意,苦笑一聲:“那……也只能盼着殿下是個心腸大度的人了。”
陸明舒聞言沒說話,捧了茶盞。
丹蘭便适時地上前來,暗示沈容安可以走了。
沈容安面色複雜地深深看了一眼正認真喝茶的少女,轉身離去了。
她依舊還是這樣,讓人覺得無法掌控,缥缈得像個下凡的仙子。
待人一走,明舒卻猛地将茶盞擲在桌上,面色陰沉。
關于晉王,沈容安什麽話都沒說,可偏偏也等于什麽都告訴她了。
他那樣功利的人,因為一絲憐憫保全衛湘兒的性命也就罷了,可她故意提到晉王可能會針對他,他卻仍舊一副死不悔改,任殺任剮的态度……難道真是全然在賭晉王是個大度的人嗎?
她不信。
她緩緩地閡了眼,絕望在四肢百骸緩緩流淌,蔓延。
……
不遠處,裴宣漠然地立在那裏,帶來的護衛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他瞧見了她笑靥如花地對沈容安說話,瞧見了沈容安失态地去抓她的手,一切的一切,像極了從前的光景。
在今日之前,她待沈容安,與這樣親密的态度大相徑庭。
他如今都娶妻了,娶的還是淮南王的女兒,如此不忠于她,不義于她,她還是那樣對他情根深種嗎?
他不願這樣揣度她。
沈容安從水榭出來,看見佩刀的裴宣,神色微變。
這裏是陸宅,他竟然就這樣闖了進來,一邊的下人都是一臉的敢怒不敢言……武夫!
他正壓了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見狀冷笑着上前:“裴大人還不知道吧?明舒她全都想起來了。到底……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裴大人覺得,這短短的幾個月,足以扭轉您往昔在她心裏的惡感嗎?這幾個月的記憶,也不過是她人生裏的一角而已,怕是……不值一提。”
裴宣面無表情地掀開眼簾,看向他。
目光只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輕蔑的态勢擺到了極致,他闊步走開,只留下一道聲音:“把這以下犯上的混賬給我抓起來。”
沈容安神色一變,便見旁邊默不作聲的護衛忽地氣息暴烈地沖着他而來,三五下便将他束縛得動彈不得。
他大怒:“裴宣,你放肆,我是朝廷命官……”
裴宣沒有再理睬他。
他兇名在外,又不是吹出來的。沈容安若不是和她有了牽連,在他眼裏,就是個小小的蝼蟻。平日裏他因她顧忌着,未曾為難他,但他今日心情不佳,就是要拆他幾根肋骨,這滿朝上下,又能如何?
明舒側耳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眸光像鱗波一樣一圈圈散着,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勾了勾嘴角:“你來啦。”
她像是沒注意到他黑沉的臉色,自顧自地起身為他斟茶,笑道:“這茶還不錯,二爺可以嘗一嘗。”
她并沒有像往日一樣撒着嬌就往他懷裏鑽,但熟悉的稱呼還是讓裴宣緊鎖的眉頭微微散開,他沒興趣品嘗沈容安嘗過的茶,拉着她的手腕,神色不虞:“為何突然搬回這裏?”
明舒嘆息一聲:“我是陸家女,如今兄長長輩皆不在,自然該替他們守着這禦賜的宅子。”
“你一個人住在這兒,我不放心。”他竭力地忽視沈容安給他帶來的不痛快,寧願相信只是他單方面的造次,拉着她的手就想往外走:“跟我回去,到時候再搬回來。”
明舒卻不肯走,笑着搖搖頭:“這裏是我的家,二爺要我去哪兒?我哪裏也不去。”
裴宣定定地望着她。
若是因為成婚前的避嫌,她全然可以央他留下些護衛周全。如此一來,住在哪裏也都不要緊。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更緊了些,一字一頓道:“這不是你的家,只是個宅子。”
他們在一起,才是一個家。
明舒明白他未盡的意思,怔怔地看着他。
她刻意叫來了沈容安,刻意叫他撞見,他卻只字不提,只是執意想将她帶走。
最初的記憶裏,讓人聞聲色變的裴指揮使,何曾有過這種卑微的時刻?他在掩飾他的狼狽,好像她只要跟他走了,他就什麽都可以不計較。
見她不說話,裴宣抿了抿唇,又退一步道:“你若喜歡這裏,也無妨。九宜胡同那裏的宅子,到底辱沒了你。你親長回京之前,我先留在這裏陪你……”
他舍不得和她就這樣驟然分離。
“二爺就這麽貪戀我的身子麽?”明舒忽地展顏,笑吟吟地打斷了他的話。
“什麽?”
裴宣愣了愣。
明舒輕聲道:“二爺龍精虎猛,與您做露水夫妻的這段時日,實然,我也得到了許多歡愉……”
“露水夫妻?”裴宣的面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心頭那絲不安與乍然出現的憤怒交織,咬牙重複她這句話。
明舒笑了一下:“好像說得太直白了……不過,二爺,您說這裏只是我的宅子,可九宜胡同那裏,難道是我的家嗎?我也不過是您的外宅……”
“我說過,待風波過去,我會向陛下請旨求娶……”
“您想娶,我也未必想嫁。”她眸色淡淡的,輕吐出的話讓他色變。
“你當日分明說過,願意嫁給我……”
明舒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那不是我應下的,那是元姝應下的。她自打有記憶以來,身邊就只有你,她依賴你,覺得你就是世界的全部了……可是,我是陸明舒,在我有記憶的十幾年裏,和二爺的情緣不過是短暫的一頁,二爺在我眼裏,并不是最好的人選。”
裴宣握緊的指尖發白。
和沈容安一般無二的說法。
可是,分明元姝就是陸明舒,陸明舒就是元姝,為何她恢複了記憶,便變得如此冷漠?
他們在一塊兒的三個月,在她眼裏,便是這樣的不堪留戀,随時都可以舍棄嗎?
“那在你眼裏,誰是最好的人選?沈容安嗎?”他冷笑着,面色隐隐發白,掩藏在下面的不安快要破土而出:“他就是個十足十的小人!一見你家落難,便迫不及待地另娶高門,還娶的是你的死對頭!這樣的男子,究竟有什麽值得你留戀?”
“容安哥哥自然有他的苦衷,他方才也都和我說了。”明舒聲音柔柔的,笑意在嘴角盤桓,旋即皺了皺鼻子,像是有些不滿裴宣的诋毀,道:“二爺又何必如此說他?您為了得到我,騙了我那麽久,讓我卑微又忐忑地以一個外宅的身份小心翼翼地讨好您,您軟下身段說心悅我,我就喜不自勝地想以身相報……這,不也是費盡心機,用盡城府麽?”
裴宣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确實騙了她,但在當時,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免得她再像當日那樣大病一場。他确實懷着私心,想讓她愛上他,也成功地做到了,可沒想到,如今由她的嘴說出來,倒成了他故意設下的陷阱,哄騙一個無知的少女。
“你,你是這麽想我的?”他聲音微不可查地顫抖。
“……二爺若真是心悅我,便不該打發走我六哥。可憐他一人在邊疆生死未蔔,全然為了成全您的私心……好讓我這個身份低賤,無父無母無兄無長的倡優任您把玩……”
她的音線依舊軟軟糯糯,像羽毛一樣,可那輕飄飄的羽毛此刻卻像鋒利的弦,在他心上割下一道又一道的傷痕,汩汩流血。
他閡了閡眼,沉聲道:“我不過說了他一句不是,你非要将我說得這麽不堪嗎?”
她眸中閃過一絲淚意,很快又被掩藏,嘆息一聲:“二爺身居高位,如此作為無可厚非,只是對我不公了些。不過,二爺為了幫我家翻案,前前後後多有勞碌,如此,也算是兩清了……”
“兩清?”
他霍然睜開眼,咬牙切齒地道:“陸明舒,你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成?我若真只是貪你的身子,你失憶後見我的第一面,我就将你哄騙到床上,或是霸王硬上弓,你又能如何?合着我這些時日的作為,全是良心喂了狗。”
他黑沉的眼睛盯着她,渾身上下布滿了戾氣,像是個見慣了血的劊子手,随時都可能爆發。
明舒咬了咬唇,忽地起身将水榭的門窗緊閉。
然後,在裴宣沉沉的目光中,慢條斯理地将外衫解下,露出大紅的牡丹紋肚兜,圓潤瑩白的肩頭被她的青絲半遮半掩。
她修長細膩的手臂勾住他的頸子,嬌豔的唇主動貼上他冰涼的唇,眼波潋滟地道:“二爺若還是心氣不平,今日您要如何,我都能承受……只是,我真的不願嫁進國公府。”
溫香軟玉主動地貼緊了他,他的胸膛被雪團緊緊壓着,可此時的裴宣,渾身僵直冰冷,沒有半分缱绻纏綿的心思。
他猛地推開她,虎口捏緊了她的下巴,語氣裏帶着無盡的冰涼和失望。
“你不愛我,但為了抛掉我這個麻煩,今日可以随便我睡,是這個意思嗎?”
在她眼裏,他是一個燙手山芋,是一個逼良為娼的惡霸,昔日的種種抵死糾纏,在今日,都成了他的過失。
明舒跪坐在地上沒說話,也沒擡眼看他,像是默認了。
“你既瞧不上我,又何苦如此自甘下賤?”
抛下這一句話,寶藍琉璃的門紙因他摔門而去被撞得顫動了幾聲,她聽見那腳步聲怒氣沖沖地遠離。
明舒擡首,憋了許久的眼淚一滴滴地往下墜落,光滑如鏡的金磚一眨眼洇濕了一團。
若是能再早些想起來就好了,可惜,如今已經太晚了。
她手指在方才親過他的唇上停留了片刻,默不作聲地拾起了地上的衣衫,仔仔細細地穿好系好。
從今日起,她就要做回陸家二小姐了。
現如今,形單影只,孤身在京的陸家二小姐。
……
見裴宣面色黑沉如水地出來,守在外頭的丹蘭不由看了一眼門窗緊閉的水榭,沒敢說話。
那将沈容安扣押在地上的護衛們也小心翼翼地對視一眼,旋即問:“大人,那他……”
裴宣看着面色忿忿不平,瞪着他的沈容安,在丹蘭的驚呼聲裏,擡手就給了他重重幾拳。
他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把人給我抓回錦衣衛衛所,罪名就是……疑似和上個月行刺恭親王府的刺客有關聯,去工部仔仔細細地查一遍。”
沈容安被這驟然的幾拳打得幾近吐血,他目光陰毒地看着他:“裴宣,你這是蓄意構陷!無中生有!”
裴宣俯身盯着他,忽地咧嘴笑了,笑得他頭皮發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陛下賜予我的權力,我覺得你可疑,關上七八天詳查又如何?”他眯着眼睛,在沈容安驚恐的眼神裏将他的手腕骨折斷,“你再這樣看我,我怕我會忍不住戳瞎你的眼睛。”
沈容安在此刻才想起,在明面上,所有人都罵錦衣衛構陷官員,其實暗地裏大家都清楚,裴宣并沒有這樣做。可這不代表,他不會這樣做。他拿着那把無形的尚方寶劍,除了皇子宗親,他誰都敢招惹。
待人被帶走了,裴宣回眸,看着那依舊古井一般,毫無動靜的水榭大門,眸光幽幽。
只是單純地看不上他麽?
沈容安的死活,她其實并不在意的吧?
裴宣低低嗤笑一聲。
若放在從前,她從來遠遠避着他的時候,她與他劃清界限,或是貶低他,他心裏會失落,然後出于他的驕傲,他也會從此将她藏在心裏,不會再糾纏于她。
畢竟,那時從未得到。
可如今……
縱然她像一塊毒蘋果,吃了就會鑽心般的疼痛,生不如死,他也不願意舍棄。要眼睜睜看着她和別的男子耳鬓厮磨,相愛一生,那才是比淩遲更甚的酷刑。
她以為,她這樣傷他,她就能得償所願,從他的世界裏安然脫身嗎?
不,他沒打算這樣。既然她招惹了他——不管她認不認那是全部的她,此後,便是他們餘生互相折磨,他也不會放她走的。
裴宣眸光閃爍,漆黑的眼簾燒紅成一片,良久,才轉身離開了陸宅,身影融入一片暮色之中。
既然在她眼裏,他是個弄權的惡人,那他索性就坐實這一點,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