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朝議

第50章朝議

◎兒臣和陸家的婚約,可還作數?◎

正值初秋。

天剛蒙蒙亮, 上早朝的官員們便已趕到了乾清門,袖口和衣襟都沾了不少露水,一個個地悄悄吸着氣, 只覺涼意繞身。

朝議一如既往地準時開始。

今年算是一個豐年,皇帝本悄悄打着哈欠, 聽得六部的官員喜氣洋洋地盛贊聖德天佑,百姓豐衣足食,也不自覺坐直了身子, 一臉嚴肅認真地微微颔首。

禮部的文閣老水平依舊穩定發揮,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 皇帝心情很愉悅, 暗暗在心裏贊嘆老文才高八鬥, 深得其心。

和大夏的幾次交鋒大嘉朝都穩穩占了上風,聽聞邊疆士兵士氣高漲,有望在短期內出兵收複丢失的城池, 皇帝神色平和, 沉聲道:“大夏素來奸詐,敕令邊疆衆軍, 不可小觑敵寇。務必保全實力, 穩中求勝。”

實則皇帝心裏樂開了花,這些年他千方百計花錢練兵果真沒有白費心思。大夏勇猛,但多年虛探,只求燒殺搶掠争奪糧食, 不肯死戰,或許, 他們驟然主動發兵, 不再小打小鬧, 能打大夏一個措手不及。

說穩中求勝,也不過是說給外人聽,說給奸細聽。

皇帝龍心大悅,一時想起抄了林氏票號的好處,目光就看向了裴宣,忽地開口道:“裴卿家前些時日勞苦功高,為查林氏不臣之舉屢遭刺殺,乃我大嘉朝肱骨之臣……今日,衆卿家都在,朕這賞賜,也就不拖延了。傳朕旨意,即日起,加封錦衣衛指揮使裴宣正二品太子少保……”

滿朝俱靜。

有人心中疑窦:屢遭刺殺?我們怎麽沒聽說?好像就一次吧……還有一次受傷,還是陛下您砸的。

但這話沒人敢說出來觸皇帝的黴頭。

近來端王一脈的官員有不少人被降職革職,聯系到鹽商林家鬧出來的火鑄銀一時,不少人覺得是端王因此事才徹底被皇帝厭棄——雖未下殺手,可往日裏最大的支持者,陛下的親弟弟淮南王都倒了大黴,一夕之間從天潢貴胄變為庶民,可見端王是徹底沒有指望了。

在這關頭上,皇帝的脾氣簡直是一點就炸,如今他要加封一個自己的親信,也沒人敢去指摘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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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個加封,倒是格外有意思。

此刻,不少官員偷偷地将目光在一側前後侍立的兩位年輕人身上掃來掃去。

朝議上,衆臣按官階、所屬分布,一側的首端是內閣閣臣和六部大官,另一側,頭一位是皇帝現下唯一在京都的皇子晉王,第二位,便是直屬皇帝統管的錦衣衛指揮使裴宣了。

加封一個正二品的虛職,本也沒什麽,但偏偏,這個虛職叫做太子少保。

而如今,太子之位還是空懸的……

莫非,皇帝已經屬意讓裴宣今後輔佐晉王了?

這,難道就是一個信號嗎?

衆臣覺得眼熱,這做孤臣做到最後,竟然連新君即位後的前途都被皇帝安排好了。這裴宣,實在是聖寵優渥。

若是端王還在,兩位皇子豈不是要争做裴宣的弟子,誰成了,誰就是太子?當然,這只是他們眼熱之下的念頭,深思便知,皇帝并不是這麽草率的人,不會将江山社稷交托給一個臣子的選擇。

縱然如此,此言一出,寂靜之後便是滿朝嘩然。

立在晉王身側的裴宣眸中也閃過一絲錯愕。他料想到皇帝會補償他,卻沒想到,會給他加封這樣敏感的職位。

如今晉王尚未入主東宮,他日若真成了太子,豈非還要讓他輔佐于他?畢竟,太子少保也算是半個老師了。他覺得不情願,晉王此人,心思深沉,即便他要投效,他也未必肯重用他。

更何況,當日他成為錦衣衛,本就是為了做一個不受制于他人的權臣。聽皇帝的話,他沒意見,聽別人的……恐怕其他人還差點火候。

見裴宣好像在出神,上首的胡奇咳嗽一聲,不能讓皇帝的話落地,笑眯眯地道:“裴大人高興壞了吧?還不快上前叩謝陛下?”

皇帝見下面人的反應,也是頗為滿意。

天子嘛,就是要讓人猜不中心思,這才有意思。

他這回因為端王的事确實是委屈裴宣了,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好在,如今這倒成了一樁好事,不待見端王,将來,就能更好地報效新君了。

皇帝唇角含笑,正安然地等着裴宣接受、叩謝,卻見他一步邁出,叩首道:“臣裴宣,多謝陛下賞識。只是臣尚且年輕,坐上這個位置恐怕不足以服衆,陛下所言,實在是折煞臣了。”

“裴卿何必謙虛,你是我大嘉朝的良辰幹将,人人都看在眼裏,并非朕一人之言。”皇帝笑道。這小子脾氣倒挺大,難不成還要三推三請?

裴宣擡起頭,餘光微微掃視着衆臣。

除卻一些位高權重的閣老,許多人都默默地回避了他犀利的目光。

嗯,随陛下說吧,反正我們也不敢得罪錦衣衛。

“陛下謬贊,只是臣如今快及弱冠之年,尚未娶親……臣願用加封,換一道陛下親筆賜婚的聖旨,還望陛下恩準。”

皇帝微微斂眉。

用官職換賜婚?

看來是不太願意先和儲君有所聯系,也好,他覺得自己還春秋鼎盛,即便要立儲君,也不會将大權下放太多。

皇帝心中隐隐有些熨帖,他覺得裴宣這小子傲骨铮铮,但還是最服他,其他人的話都不想聽——哎,只是這樣,路就走窄了。晉王被他駁了面子,萬一以後記恨怎麽辦?

至于賜婚對象,皇帝想也不想,就知道他在說誰。

到底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皇帝颔首,無奈地笑笑:“你這小子,如今竟也到了想娶媳婦的年紀。說吧,想娶哪家的女兒?朕今日就來為你保個媒。”話說得十分親昵,像是在調笑一個後輩,讓衆臣的面色都是微微一凝。

他雖然知道,但他就想耍一下這些老臣們,于是笑得和藹,随意一指:“朕聽說李閣老的嫡長孫女生得花容月貌,琴藝了得,裴卿覺得如何?”

李閣老留着花白的胡須,突然被點名,臉色微微一變。

他孫女确實長得好看,又有才名,不過原本是想送進晉王府做正妃的……然而今日隐隐有風聲傳出來,說陛下準備讓顧家女做晉王正妃,和顧家,那就沒得争了。

因而此刻皇帝這番話落在他耳裏,他覺得是告誡和提示,深吸了一口氣,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裴宣。

要說這位裴指揮使,确實也是一表人才,雖然兇名在外吓得很多女孩子不敢嫁,可他那孫女可不是個膽小的——自小就操持家中中饋,任誰家夫人見了都想拐回家做兒媳,配裴宣……別說,他覺得好像很不錯。

英國公府世代功勳,裴宣自己又出息,至于兇名嘛……那時對外人的,對自己妻子的娘家,難不成還要大義滅親嗎?

他掙紮了片刻,正準備應下的時候,裴宣卻搶先發話了。

“陛下不要調侃李閣老了,您也知道,臣與陸家二小姐情投意合,如今雖有坎坷,也算是苦盡甘來,還望陛下賜婚我二人,以結良緣。”又看向面色變得僵硬的李閣老,含笑拱手一禮:“李閣老莫怪,陛下不過是開個玩笑,下官一介武夫,哪裏能配得上您家的千金?”

李閣老面色稍緩,心裏舒服了很多。

別說,裴宣這小子看着不近人情,倒挺會做人,如若不然,皇帝這随意一句話,說不定他孫女就名節受損,嫁不出去了。被當着群臣拒絕,那可真是沒臉面了。說是玩笑話,那倒是無礙。

李閣老在心裏偷偷地罵皇帝:缺德玩意兒,不想讓我孫女當皇子妃就算了,坑什麽人啊。

皇帝聞言也是哈哈大笑,接了裴宣的話表示只是個玩笑話。

他正準備點頭應下之時,卻聽一道聲音夾雜着笑意,溫和地響起,瞬間讓整個大殿寂靜下來。

“父皇,兒臣記得,往昔父皇曾賜婚兒臣與陸家大小姐,不過大小姐命途多舛,紅顏薄命,而今……不知這道聖旨還作不作數?”

皇帝愣了愣,看見身着玄色蟒服的晉王閑庭漫步般地走到了裴宣身側,一雙精致的鳳眼微微挑起,像是随意一言。

皇帝面色變換。

這小子什麽意思?

陸家長女早在陸家出事之前就得了惡疾,容貌受損了,如今更是不在人世,若那賜婚聖旨依舊作數,他豈不是……要娶陸二小姐?

畢竟,陸家現在活着的适齡的女眷,只剩她一個了。

知道陸家情況的朝臣們也是暗暗吸氣。

什麽意思?

陛下剛流露出要讓裴宣輔佐晉王的意思,晉王就要和裴宣搶女人?

連剛才有些狼狽的李閣老嘴巴都張大了。那位陸二小姐,就生得那般天姿國色嗎?竟然讓兩位人傑在朝議上公開争搶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人傑,一個是皇帝的貴子,一個是皇帝的心腹。

裴宣微微眯了眯眼睛,沒說話。

皇帝不會想讓他這時候插嘴的。他要培養晉王當儲君,不可能在今日就讓一個女子毀掉他的名聲——晉王要娶,也得是他這個先開口說兩情相悅的人退讓了,才有名正言順的可能。

但同樣的,也不可能立刻不顧兒子的面子答允他這個臣子了。多半,會選擇和稀泥。

皇帝确實非常頭痛,他擰了擰眉心,有些牙疼。

“算了,你們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下了朝再說。一個個的都來讨論婚姻之事,這朝議成什麽了?”

聞言,晉王也只是微微一笑:“兒臣只是忽地覺得有些好奇,随意一問罷了,父皇不必放在心上。”

說罷,便又回了隊列,沒再多言。

朝堂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些,很快又開始商議旁的國事。這一段,就像是刻意被人遺忘了似的。

下朝後,裴宣腳步放緩出了乾清門,晉王果然趕上了他。

“方才裴大人說你二人兩情相悅,當真麽?”

晉王面上帶着一股毫不掩飾的笑意,微微有些嘲諷的意味。

裴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陸家的事,他從前就覺得有些蹊跷,但萬萬沒想到,晉王竟真的對她有心思。

可即便如此,對陸家,對她,仍舊沒有心慈手軟。陸家幾近滅族,她流落風塵,其間不曾見到有晉王半點幫扶的手筆。

他當真是想娶她做正妃嗎?

裴宣擡眸,漆黑的眼睛裏沒什麽情緒,淡淡道:“倒是殿下,才和她不怎麽相識吧?況且,殿下的婚事,能由自己做主嗎?”他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慈壽宮的方向。

“也是,我确實不能做主。”晉王聞言倒是毫不在意,坦然地點了點頭,這時胡宗權冒着汗過來請他去禦書房,多半是皇帝要問他方才的事了,他回眸看着裴宣,意味深長地道:“但要說我和陸明舒不怎麽相識,恐怕不準确。圍獵一回,大覺寺一回,怎麽說,也能算得上有幾分熟絡了。說不定,陸二小姐對我一見鐘情呢?”

裴宣臉色發沉,唇抿成一條線。

走時,他輕飄飄落下一句話:“裴大人,本王還是要勸你一句,強扭的瓜不甜。”

他眉心跳了跳。

陸宅的事,竟然這麽快就傳到了他的耳朵裏嗎?這位晉王殿下,看來也是底蘊頗深,所圖甚大。

句句都是誅心之言,像是在引導他相信,陸明舒與他決裂,是因為想另攀他這條高枝。

但她的一切心思一切動作,晉王實在了解得太多了。

裴宣微微閡了閡眼,再睜開眼,漆黑如墨的眼裏都是銳利的鋒芒。

不管晉王是不是她說的良人,他都要将她困在身邊。

他望了一眼那頭侍立的小太監,對方一臉谄媚地小跑着過來,嘴裏道:“指揮使大人可是口渴了?”一面不動聲色地接過裴宣手裏的字條,看了一眼,迅速向慈壽宮的方向而去。

他在禦前當差,在宮裏自然也不會毫無布置。

雖然不見得能起什麽驚天大用,可攪黃晉王的心思,還是不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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