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關天豈由身
阿鸾在師隐這裏睡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時,還沒有等師隐叫,就已經有宮人進來送上了洗漱用具,甚至連阿鸾的朝服都準備妥當了。
師隐回頭去看阿鸾。
阿鸾也恰好醒了,支撐着手肘在床頭打了個哈欠,聲音裏還帶着些未睡醒的迷糊,問道:“師隐,你怎麽都已經起來了呀?”
“習慣了,”師隐背着阿鸾應了一句,将自己的僧服穿好,撫平褶皺,又說:“時辰還早,你可以再多睡一陣。”
阿鸾卻搖了搖頭,坐起來向後抻了抻胳膊,道:“不行,再不起就要遲啦。”
師隐便不再多問,只說:“那起來吧。”
阿鸾就起來了,洗漱過後,拿起那件朝服,歪了歪頭,笑眯眯的,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問道:“師隐,你能幫我穿一下衣服嗎?”
師隐就接過那衣裳。
他替阿鸾仔細的穿好,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給阿鸾穿衣服了。
等到穿好了衣服,阿鸾便要向外走去。
師隐叫住他,問:“阿鸾,你不用早飯了嗎?”
阿鸾卻曲解了他的話,沖着他眨了眨眼,笑着說:“不了,這會兒已經遲了。想要我陪你吃飯的話,等我下了朝,就過來找你,好嗎?”
師隐無奈,只能點點頭說:“好。”
有宮人過來開了殿門,又迎着阿鸾,一衆人跟随着,向外頭走去了。
師隐站在門口目送着阿鸾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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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宮人湊上前來,問道:“大師,可要現在傳膳嗎?”
語氣裏還是敬重的,卻更添了一絲小心讨好的意味。
師隐看了一眼那低着頭的宮人,過了片刻,才應聲答道:“好。”
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可師隐卻也終于看出了這事情的幾分故意來。
不過師隐并不想計較這份故意之下包藏的是什麽。
只要阿鸾來了就好。
師隐今日還如阿鸾說的那樣,就待在殿裏,一步也不曾出去。
等到了晌午時分,阿鸾竟然又來了。
師隐也是沒想到,他只以為阿鸾走時說的那句話是在玩笑而已。
阿鸾就說:“怎麽啦?”
師隐搖搖頭,阿鸾來,他便很高興。
阿鸾就說:“那我們快吃飯吧,早上沒來得及吃,又被那些人拖住了那麽久,我都餓得難受了。”
說完話,阿鸾便吩咐了宮人傳膳。
傳上來的也只是素齋,阿鸾毫無不滿,陪着師隐,一起吃了這頓齋飯。
午後還在師隐這裏小憩了一陣,一直等到下午時才走。
宮人們都瞻望着,甚至小聲的打賭起來,果然到了晚間,阿鸾又來了,也仍然宿在了師隐這裏。
殿裏已熄了燭火,他們兩個人睡在床上,阿鸾還沒睡着,就随口跟師隐抱怨道:“太後那老妖……管得也太多了,近來常常找我的麻煩。”
“前些天要我守着皇後,今天又急切的像什麽似的,叫我再多納些人進後宮裏來。”
這些話師隐沒有辦法去接,只好安靜地聽着阿鸾說。
可阿鸾卻不滿意了起來。
他拽着師隐的袖角,人跟着往師隐那邊湊近了點,問道:“難不成,你也想讓我的後宮裏再多些人嗎?”
這樣的話,師隐能怎麽回呢?
心裏想說的話,是不想的。
可這樣的話,他不能說。
所以師隐只能避開了阿鸾的問話,另換了個別的道:“也?”
阿鸾當即便往回退了些,也撒開了抓住的師隐的衣裳,嘟囔着道:“自然就是那些自認為是為國盡忠的賢良大臣們呀。”
“他們可和太後是一條心的。”
阿鸾似乎并不想叫師隐知道太多。
所以也就是這樣提了一下,很快便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殿裏溫暖又安靜,極适合睡一個安穩好覺。
師隐的話本來就不多,和阿鸾在一起的時候,也通常都是阿鸾在說,師隐于一旁靜靜的聽着。
所以當阿鸾停下了,這整座宮室裏便跟着靜了下來。
師隐就聽着身旁的呼吸,也閉上了眼睛。
随後的大半個月裏,阿鸾也是常常到師隐宮裏頭來的,甚至在師隐這裏接連留宿了好幾晚上。
不論來的時候是長是短,唯有每次跟着阿鸾的陣仗不變,都是一衆浩浩蕩蕩,将阿鸾簇擁在其中。
每每都是這樣大的陣勢,以至于宮裏的人們漸漸都開始傳起了流言。
宮人們悄聲議論着,說如今的小陛下,是如何如何的寵幸在宮中的那位高僧大師,二人相處間又是如何如何親密。
流傳着,流傳着,那些話便開始不成樣子起來。
內容更也不堪入耳了。
師隐雖然不曾踏出宮門去,卻多多少少也聽說見了一些流言,只是他并不在意。
畢竟自進京以來,他聽過的流言,實在是太多了。
更何況阿鸾也并不在意。
阿鸾甚至還笑着跟師隐提起過,朝堂上竟然有朝臣谏言,說是師隐實在算不得什麽高僧,如今更添了一樁蠱惑皇帝,簡直是妖僧行徑。
師隐也只是聽聽,并不當真。
蠱惑皇帝?
師隐垂眼,看着身邊的阿鸾,雖然是在笑着,可那笑意終究只是淺淺地浮着,甚至隐約從這個笑裏更透露出些冷意來。
他簡直懷疑這世上當真有人能蠱惑得了皇帝嗎?
即便有,那這個人,也絕非是他。
師隐看得透徹,也想得清楚。
無論他心裏揣着什麽樣的念頭,那也只是給阿鸾的。
至于皇帝——他還沒有認清皇帝。
如果阿鸾在他面前終究要變成皇帝的話,那他也只能将自己那些不該有的念頭,永遠的壓在心底,再不叫浮出來。
可現在,阿鸾還是阿鸾。
興許正如阿鸾當初告訴師隐的那樣,在京城當中,沒有一件事情,是能夠被隐瞞住的。
很快關于師隐妖僧這樣的論調,就不只限在前朝後宮流傳着了——整個京城,也不知從何處起來的,總之大街小巷,霎時間便是滿城風雨了。
而當這樣的消息再傳回去宮裏時,宮人們反倒再也不敢議論了。
可上面的人也終究還是知道了。
自兩天前,阿鸾在師隐這裏下了一盤棋後,就再沒露過面。
師隐倒還自如,仍舊如往常一般做着自己的事情,可侍奉在師隐殿中的宮人們,卻已經開始惶恐不安起來。
果然,到了冬月初七這天,有了變故。
一位冷面的公公前來宣了旨意,說是奉太後之命,要遣師隐回大興寺去。
師隐從來就是準備好要走的。
所以當有這樣的旨意下來的時候,師隐也并不覺得慌亂。
只不過他一直以為,送他走的人,該是阿鸾。
但師隐很快就聽見了下一句。
“清淨殿宮人,全部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