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用楚辭招

“清淨殿宮人,全部杖殺。”

師隐不得不生出一種懷疑,這是否是自己聽錯了。

否則這十幾條人命,怎麽會如此輕飄?

一句話之間,就要全都消失了。

宮人們跪了一地,明明在哭聲哀求着,卻又不敢太喧嘩了。

師隐想要說些什麽,但還沒開口,就被那位公公擋住了。

那位公公道:“都是些不懂事的小東西們,沒調||教好,叫大師您見笑了。”

“不過大師可不要替他們求情。”

“全是這些東西們管不住舌頭自找的。”

說罷,公公便揮揮手,朝着他帶來的人吩咐道:“帶下去,行刑。”

“是。”

那些宮人們便就真的像個東西似的了,被抓住拖拽着拉了出去。

很快的,棍棒夾雜着慘叫聲,就傳進了殿裏來,也傳進了師隐的耳朵裏面。

那位公公還站在那裏,并不盯外頭,只是盯着師隐,那眼神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冰冷的,不像在看人,倒仿佛是在審視另一件東西。

師隐猛地閉上眼,手也攥緊了。

昨日才下過一場大雪,本該什麽味道都沒有的,如今血腥味兀然鋪天蓋地的湧上來,竟比凜冽寒風還要來的刮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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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一陣撲過來,織成密網,形似野獸,狀要吞人。

他什麽都做不了。

公公仍舊站在那裏,擡起手放在鼻前微微扇了扇,又吩咐道:“腥氣太重了,快些打開門窗透透氣,別叫這腌臜味道攪擾了大師禪修。”

“是。”

立刻有宮人上前來,将宮室殿裏內外所有門窗全都打開了,屋裏攢着的溫暖熱意也瞬時全都被冷風吹帶走了。

師隐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僧衣。

他覺得很冷。

雖寒冬雪天冰冷,但今日所見,更叫他脊骨發寒。

師隐想起來阿鸾曾說過的話。

阿鸾說得果然極對。

這京都宮城,确是吞人巨獸。更比寒潭深淵,只要足陷其中,稍有不慎便是屍骨無存。

清淨殿的這些宮人們就是例子。

公公說這下場是他們自找的——可他們做了什麽呢?

難道十幾條人命,倒比流言輕賤嗎?

師隐松開手,豁地站起身,他不能就如此由着宮人們失掉性命。

他得想辦法。

阿鸾……

可師隐才踏出去一步,那位公公就挪過來伸手攔在了他面前。

那位公公問道:“大師要去哪裏?”

師隐不想同他糾纏,沉下聲道:“讓開。”

那位公公就收回去手,可人沒挪動,還是站在那裏的,他好像已然猜透了師隐要做什麽了似的,問道:“大師不會是想去找陛下吧?”

師隐聞言,就朝他看過去。

那位公公越發彎了彎腰,貌似是多恭敬,可說出來的話卻毫不客氣:“陛下正在太後娘娘宮中,陪着皇後娘娘,只怕是沒有空閑接見大師的。”

“更何況,這是太後娘娘的旨意,陛下一向孝順,定然不會為了些無足輕重的人事,違逆太後娘娘,傷了母子情分的。”

有一陣風從外頭刮進來,又從洞開的門窗中飄走了。

只留下血腥味沉在宮室裏。

而外頭棍棒聲還在響着,可慘叫呼救的聲音已然弱了下來。

慢慢的,就再沒有動靜了。

師隐只能坐回去。

公公就也躬身退回了原先的位置上,繼續面無表情的站着。

師隐坐在那裏,将腕上的戴珠滑下握在手中轉着,閉起眼睛,将眉心舒展,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那位公公見狀,道:“也許大師還來得及為他們念一念往生咒。”

這話裏含了幾分嘲弄。

但師隐不在意。

他什麽都沒有念,只是坐在那裏,手上撥着珠子,心中全然空着。這些宮人的性命,他無能為力,既不能拯救了,更不能去超度。

他只是個僧人。

且還是個不曾受戒的僧人。

師隐忽然生出來一個荒謬的念頭——他想要還俗,想帶着阿鸾逃離開這個地方。

但這終究是不可能的。

阿鸾不僅是阿鸾,他還是皇帝。

師隐清楚,皇帝不會走。

他太清楚了。

以至于心裏都痛苦了起來。

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悲哀。

此時此刻,明明是不應該的,師隐承認了自己的心——他的确對阿鸾動了心思,可這終究是不對的事情。

況且他還不知道阿鸾的心意。

可師隐想,在這個宮城裏,拿走宮人們的命是這樣輕易,那麽拿走他的,應當也是不會難到哪裏去的。

如果現在,他就要失去這條性命了。

他不能夠再蒙蔽自己。

至少他要再見阿鸾一面。

可似乎沒有人為他準備這樣的機會,外頭行刑的人做完了差事,過來向這位公公禀報。

公公道:“好。”

師隐睜開眼睛,下面該要處置他了。

不知道是要送怎樣的他出宮去。

是死,又或者活着的。

那位公公道:“大師收拾一下,奴婢現在就派人送大師出宮去。”

師隐一面想着十幾條人命,一面想着阿鸾,他被擠壓着,喉嚨緊縮,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張開嘴的時候,都有了腥甜味道:“阿鸾……”

果然,說話間,他就吐了一口血出來。

那公公仍是不慌不忙的,好像師隐吐血并不足叫他注意,只道:“無論陛下如何寵幸大師,可陛下的名諱,大師還是不要直呼的好,以免壞了規矩。”

規矩?

師隐忽然覺得頭疼起來,眼前晃晃而過許多黑影,耳邊不斷響起那些棍棒聲,慘叫變成靜默的,可卻尖銳無比,化成無數的針刺向他。

規矩,宮人的命,他的命,阿鸾……

阿鸾!!

師隐覺得自己叫出來了,他又叫了阿鸾的名字,但當他看清那個公公的臉時,師隐就知道自己沒能叫出聲。

他再不能想別的更多的事情。

他又吐了一口血。

僧衣被弄髒了。

師隐搖晃着,還要掙紮,但很快就倒了下去,他昏死過去了。

這天又飄起了好大的雪。

等到師隐再醒過來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糊塗着自己到底身處何地,但那血腥味叫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他伏身在床側又吐了一口血。

守在床邊的歸雲歸雨看見,全都吓壞了,茫然無措地喊道:“師隐師兄!你怎麽了?你怎麽了啊?”

師隐稍平了平,拿起帕子擦幹淨血跡,就又躺會去了榻上。

他已經沒有再要吐的了。

竟然沒人拿走他的命。

師隐又在大興寺的精舍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要到開頭那裏了

畢竟這個月二十五號阿鸾就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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