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娘, 她真的是裴家的小姐哎!”
來來往往的行人中,一對穿着破爛的祖孫悄悄跟在一行人後面,其中青年兩眼放光的盯着由丫鬟扶着的年輕小姐, 得來老婦一個棒槌。
“真是白教你這麽大!”
段佩承熟練的捂住腦袋,委屈的看着老婦:“祖母,孫兒都這麽大了,總該成家了!”
段老婦冷哼,手中拐杖一指跟在那行人邊上的老頭:“你可知道他是誰?”
段佩承老實的搖搖頭:“不知道。”
“曾經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的張老怪, 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 一巴掌就能拍死你。”段老婦指向老張旁邊,“他你知道嗎?”
“不是那四大家的裴家嗎?”段佩承不解, “聽說蘇家人現在不是被關在荒漠裏就是到處躲避追殺,四大家現在名存實亡, 咱們有什麽好怕的?”
段老婦頓時恨鐵不成鋼的橫他一眼:“你看看他們的站位,裴家就算是再末流,那也曾為四大家,可現在偏落後那小少年半步走,要麽是有把柄在他手裏, 要麽,就是這少年是他們惹不起的人, 幸好咱們先前沒做什麽,否則非惹出事端來。”
她盯着裴慶與龔氏的背影, 哼哼冷笑:“裴家能挺到現在, 靠的可不只是四大家的名頭,那老小子聰明的很呢。”
段佩承頓時一急:“萬一他要讓裴小姐給人家當童養媳怎麽辦!”
“蠢貨!”
……
老張晃悠在學者身邊, 手裏拿着一壺沙棘酒, 時不時的喝上一口, 醉呼呼的樣子叫迎面來的行人都嫌棄的繞他兩步遠。
“有人在跟着咱們,要不要——”
“不需要。”學者頭也沒轉,“随便他們跟着。”
Advertisement
裴慶也沒回頭,只側身面向學者時,餘光忍不住朝後瞄了一眼,“你說的陳年舊事……是指?”
“不知裴家主還記不記得,你的妹妹。”
裴家主朝前邁動的步子一頓,笑也僵在了臉上。
他不太自在的順了順胡須,瞳孔略顯慌亂的在眼底轉了轉,“哈哈,老夫、老夫怎麽會有妹妹呢。”
學者停步回頭,黑而無神的雙眼落在他的臉上,直盯得裴慶額角冒汗,背在身後的那只手指尖都在抖。
龔氏一把握住他顫抖的那只手,上前一步邁到裴慶身邊,苦笑道:“小兄弟真是說笑,老爺自小就是家中的獨苗,外人也皆知裴家一脈單傳,到了我這,才給老爺生下兩個孩子。老爺若是有妹妹,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連個能幫襯老爺的人都沒有。”
學者視線緩緩移到她的臉上:“沒關系。”
龔氏:“什、什麽?”
“時間很長,我們可以慢慢聊。”學者說完,拉了一把老張的袖子,“稍後我們買些沙棘酒回去。”
老張登時樂得一抹嘴:“這個好。”
距離一行人離開荒漠客棧已經過了幾天,京城內,皇帝的壽宴也越來越近了。
夢想家坐在茶館二樓,一邊嗑瓜子一邊朝外望着。
這茶館開在京城城門口不遠,樓下來來往往的人數不勝數,臨近壽宴,街上的乞丐都不好過起來,巡街的官兵只要見到了,必然要拖去角落裏揍上一頓,叫他再不能上街有礙觀瞻才行。
又一個乞丐要被拖走,夢想家啧啧兩聲,卻沒有去管。
實在是這兩天他坐在這裏,見了太多,就算想管也管不過來,這一個冬天過去,還不知道要有多少乞丐被凍死呢。
然而他不管,卻有人看不過去,一個書生樣的青年掙脫開友人拉扯的手,戰鬥的小公雞似的朝着那官兵走了過去。
因着有些距離,街上也吵鬧,夢想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卻能猜個七七八八。
只見書生一把攔住拉扯着乞丐的官兵,滿臉嚴肅的擺事實講道理,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那官兵一把将乞丐摔在地上,接着擡手推在書生肩膀上,力道不小,直将那書生推的一個趔趄坐在地上,其餘幾位走過來的官兵指着他,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書生的兩名同伴在不遠處對視一眼,小跑着過來扶起官兵,哈腰賠禮,拉起書生就要走,卻被團團圍住。
官兵瞅着三個瘦弱書生,仰着下巴鼻孔看人,呸的一聲吐掉嘴裏的果梗,一手架在腰間,一手伸出,撚了撚手指:“行啊,想管兄弟幾個的事,總得意思意思點吧。”
幾人看看他的手,相互對視,滿臉茫然。
官兵頓時一撇嘴,啧啧道:“真是讀書把腦子都讀傻了,錢啊,給錢就放過你們幾個,否則,就一起蹲大牢去。”
“這——”幾個書生頓時傻眼,他們辛辛苦苦來到京城,盤纏都花的差不多了,哪還有錢孝敬他們啊。
随即一低頭,這才發現,那乞丐竟然早就跑了。
“哎呀,年輕人不懂事給官爺添麻煩了,真是抱歉抱歉啊。”一個衣衫破爛的人突然從後面擠了進來,見人三分笑,手裏的碎銀子看着也十分喜人,他将幾人拉到自己身後,将碎銀子全塞進了為首的官兵掌心,“大冷天的幾位官爺還要巡街,真是太辛苦了,小小心意,給幾位官爺買壺酒錢。等回去草民就好好的教訓他們一頓,官爺那麽辛苦,怎麽還能給官爺添麻煩呢。”
官兵掂量掂量銀子,滿意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說:“還是你小子懂事,行,今天就放你們一馬。”然後他随手勾起最近的官兵的肩膀,“走,吃酒去。”
夢想家一扭頭,發現這書生氣的都手抖了。
“你怎麽能助長他們的嚣張氣焰,就他們這種搜刮民脂民膏的人,應該送到官府去制裁他們!”
夢想家“哦”了一聲,揣手手:“那官府要是護着他們呢?”
書生:“自然是往上告,若是他們官官相護,在下就去告禦狀!”
“厲害厲害。”夢想家興致缺缺的拍手,“那皇帝要是不管呢?”
書生瞪着他,一字一頓道:“那我就以死明志!”
他連謙稱都顧不上了,顯然氣的不清。兩個友人尴尬的笑笑,在後面使勁扯他,可書生梗着脖子,像是現在就要明志給夢想家看似的。
這一回夢想家倒是真心的鼓起掌了,“我看幾位十分投緣,既然這樣,不如我請,到那邊茶樓聽聽說書。”
他這算是示好,書生也不好再梗着,抿抿唇抱拳作禮:“在下狄水奇,這兩位是章盛、呂骞。”
夢想家:“在下、額……你們叫我小夢就行,哈哈哈,走走走,喝茶去。”
他不給幾人詢問的機會,說完就拉着狄水奇朝茶館走。三人無法,也只得暫時記下小夢這個稱呼,打算之後熟識了,再問他名號。
而夢想家,他是萬萬不會告訴他們他是誰的。
殊不知不知現在多的是人找他,萬一被人記住長相逼着他去填坑,那多可怕。
于是拉着三人坐在茶館二樓後,他從說書先生聊到今年冬天大雪,從讀書說到舉薦制,不過一下午,不僅沒叫三人問出他的全名,稱呼他一口一個夢兄,還将三人底細問了個底掉。
他們喝的不是酒,卻勝似酒,狄水奇目中含淚,而另兩人也好不到哪去。
他們自小熟識,皆從小鄉鎮中來,家境貧苦,是專因舉薦而來的。
在小鄉鎮中,若是沒有足夠的銀錢給縣官,別說得到一個舉薦名額,就是叫人提上一嘴都沒有資格,他們不願花光家中老人的積蓄,只得從鄉鎮到州府,就這樣一路走到了京城。
他們本打算下午去拜訪禮部尚書府上,卻沒想到先遇到了這種事。
眼下時間近冬,他們今年怕是無法回家了。
夢想家摸摸下巴,問他們:“過了這麽長時間,你們也知道就算見到了禮部尚書,他很可能和其他州官做出同樣的決定,屆時你們難不成還要鬧到丞相府上不成?現在皇帝壽宴臨近,就不怕惹惱了人禍及家人?”
看着幾人略顯灰暗下來的表情,他緩緩道:“你們苦讀十餘載,就是為了将家人送上斷頭臺的?”
狄水奇眉心狠皺:“可是——”
“你們不信滿朝文武,就沒一個清清白白的官?”
可當這句話真的問出來的時候,三人卻齊齊沉默了。
夢想家笑了:“要說清清白白的官,我還真知道——只是你們不能去找他。”
“為什麽?”
夢想家放下茶杯,緩緩将一塊碎銀放在桌上:“因為結黨營私之罪。”
“這是為了他,也是為了你們好。”他站起身,揣着手勾着腰,像是個小混混一樣的,“估計你們今晚也沒地方住,不如到我家睡上一晚,不過先說好,我家地方小,你們只能擠一張床了。”
別說擠一張床,只要有地方睡,就是擠一塊地板他們也願意。
三人雖然是讀書人出身,卻不是家裏嬌生慣養出來的,自小過慣了苦日子,當下起身對夢想家一躬到底,心底暗嘆雖自薦之行不利,卻遇到了好心人。
好心人溜溜達達的領着他們晃悠到了小醫館之前。
裏面,盲醫坐在診桌後面,雖風度翩翩端正優雅,卻透着一種無助之感。
他面前坐了一個婦人,她牽着自己的女兒,唠叨道:“我女兒嫁過去都兩個月啦,肚子裏還沒有動靜,大夫你有什麽偏方盡管拿出來,咱家有錢,只要生了孩子,絕對少不了你的!”
估計她是将門口“活人不醫”的牌子當成了盲醫招客的噱頭,看到他蒙着雙眼,更是直接斷定他不是個正經大夫,上來就要偏方了。
盲醫淺淺笑着,腦袋裏幾個大字晃過。
——真是離譜。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