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晚的風微涼,不及心裏涼。
孟采輕撫臉頰,素白的手指把碎發撩向而後,杏眸落在何四娘身上,颦眉凝視。
她的眼底透着煩躁和不耐,遲疑半會後,開口道:“姨母,以後我的事別操心了。”
何四娘臉色鐵青,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緩了緩才平複下來,手指顫抖指着她,随即又垂在身側,“目無尊長,我要是年輕貌美,這等好事能輪到你這個小蹄子,我告訴你,趁着王員外沒後悔,趕緊答應了。”
她壓着聲音,惡狠狠地對着她。孟采後退一步,不留情面地道:“聽說姨母和表哥欠了人家銀子,債主是誰啊?”
猛然一問,直教何四娘變了臉,支支吾吾半響才反應過來。孟采說的意思她心如明鏡,她打得什麽算盤孟采也一清二楚,想忽悠她,不是那麽容易的。
何四娘雖被她戳破心事,但面上的尴尬只持續了片刻,便狀若無事,她望了一眼屋內,道:“诶,那男人什麽時候走?吃你的住你的,準備給多少銀子?外人怎麽說知道嗎?再這麽下去,別說王家了,街邊的小販子都不要你。”
“弱不禁風的窮小子,哪好?值得你放棄這麽好的親事?”
孟采微啓唇,面色焦急,她怕孟冬聽見,慌忙往後看,還好,他沒出來。
“姨母莫要胡說,我跟孟冬清清白白,才不是外人說的那樣。”
她辯解一句,可何四娘壓根不信,就沖她這個态度,她就肯定孟采被屋裏的迷了眼。
“得了吧,誰看不出來,趕緊的,讓他走。”何四娘不耐地擡擡手,接着說道:“走得時候讓他把值錢的東西都留下,不能白伺候他幾個月,要不,你現在就進去看看,有沒有值錢的?”
何四娘越說越沒譜,慶幸沒旁人在,這要被人聽見了,可不知怎麽想。孟采不想再搭理,氣得跺腳,拉起她的胳膊往外走。
“姨母,天色已晚,趕緊回吧,莫讓表哥擔心了。”
“诶诶,放手,攥着我做什麽?我可是你親姨母,要是姐姐見你這個德性該多傷心。”
孟采松開手,面無表情,“我母親要在,第一個不放過你。”她心軟,因為何四娘是她母親的親妹妹,即便被她占便宜,她也不多說兩句。
她記着父親臨終的話,不要和姨母撕破臉,因為在這世上,她只有這一個親人。
可現在…
孟采凝睇她一會,不留情地推她走了幾步,随後把院門關上,也不管何四娘的臉色與喊聲。
她胸口堵得難受,緩了好一會才舒爽些,她垂着頭轉身進了屋。
一進門,才發現孟冬不知何時倚靠在門邊,懶懶散散地樣子,一派悠閑,只是眸色沉了些。
孟采心驚,眼皮突突的跳了兩下,下意識的驚慌。方才姨母說的話不會聽見了?應該沒有吧!
她抿着唇,瞧了他一眼,道:“姨母方才說了些胡話,我沒放心上,你,你聽見了嗎?”
孟冬直起身子,面色平靜,凝視她的臉頰,笑道:“去書房了,吃飯,菜要涼了。”
去書房好,許是沒聽見她和姨母的對話。
孟采攥緊的手舒展開,捏着裙擺道:“我都餓了。”
她瞥眼孟冬,快步走向桌邊。哪知人沒坐下,便驚到了。
“魚呢?你吃了?”也沒見魚刺呀!
他第一次下廚,她還沒嘗嘗味,就沒了?孟采扭頭,眼神詢問他。
孟冬本來笑着,一看空盤子,笑意霎時就收了。他疑惑地對上孟采的眼,搖搖頭,而後蹲下身子看了一圈。
一條魚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孟采盯着他的動作,與他對視一眼,腦中忽然閃過什麽,她恍然大悟,急忙追了出去。
不過為時已晚,早已沒了“小偷”的影子,她氣得直跺腳,“大黑,你給我回來。”
空蕩昏暗的路邊只剩她一人的影子,和無奈遺憾地聲音,“我還沒吃呢!”
…
初夏的季節,夜晚有些悶熱,身上出了點汗,黏膩的感覺難受。孟采輾轉反側,躺在塌上睡不着。
屋內昏暗,只窗口有微弱的月光,灑進屋內。
孟采側身,往窗口望了一眼,思緒如潮。那些雜七雜八的念想鑽進她的腦海裏,令她心神難安。
此時,細小的水聲響起,嘩啦啦,沒停歇的意思。孟采坐起身,困惑不已,思慮片刻後她穿好鞋下了榻。
朦胧月色,傾瀉一地,像是披了一件輕薄的紗帳,唯美動人。她披着烏黑長發,姿态柔弱,輕輕趴在窗臺上。
靜谧的小院中,入目便是寬肩窄腰的男人背影,薄薄的裏衣被水打濕,緊貼在身上,隐約可見肌理分明的背脊和手臂,處處充滿着力量感。他渾然不覺身後的人,伸手舀了一瓢水往自個身上淋。
孟采臉頰一熱,心止不住的狂跳,看了一眼便慌亂收回眼,渾身輕顫。孟冬受傷時,她給他換藥,不是沒見過上半身,那會她覺得羞赧,卻不覺得有什麽。
此刻見他,卻是欲念橫生,連指尖都在顫抖,控制不住。
她深吸一下,快速轉身,手慌亂地碰到桌邊,發出微微聲響。
孟冬身子一怔,眯着眼眸看過來,只瞧見模糊倩影。
水聲消散,吱呀聲開了又關,來回幾下,終于清淨了。孟采側耳聽着,一顆心可算是放下來。
不過片刻後,敲門聲響起,讓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孟冬清越的嗓音在門外喊她,“青青,睡了嗎?”
她猛地從榻上坐起,眸子轉了轉,道:“睡,睡了。”
話音落,忙捂着唇後悔,她這是不打自招了吧!
門外孟冬悶笑一聲,接着道:“既然睡了,就不打擾了。”
孟采微啓着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幹脆起身開了門,“我,沒睡。”她垂着眼,說話的聲音很輕,也不知他聽見沒有。
少傾,她擡眸,正對上他含笑的眼裏,剛退下的紅暈,又布滿臉頰,俏生生的在他面前。
孟冬已穿好衣裳,端方自持,與方才判若兩人。他眉眼舒展,神态溫和,凝視她好一會後,說道:“有事跟你說。”
“什麽事?”她忐忑不安,總覺得他說的不是好事。
桌上的燭光扭腰跳了跳,微弱的光線晃在她臉頰,顯得她更加柔軟溫和。孟冬依舊淺笑,眼眸略微下垂,落在一片嬌嫩雪白上。
零星的汗珠在雪白上緩慢起伏,好似下一刻便要落下,消失不見。孟冬眼眸暗沉,身子忽然緊繃,澆滅的火苗一下又燃起,燒灼他全身。
他攥緊手,緩了緩松開。然後挪開視線,對上她茫然的眼,“打擾你這麽些日子,實在添麻煩,改日找到住處,我就搬出去。”
“你是姑娘家,別壞了聲譽。”
孟采朱唇微啓,皺起了眉頭,早該猜到他聽到何四娘的話,要不然不會三更半夜提這事。
她心裏失落,不敢表露出來,只好緊張地問他:“你要走了?還會回來嗎?”她想說,其實他不用走的,可她說不出口。
孟冬悠然一笑,方才繃緊的下颚舒展開,道:“自然會。”
她垂眼,颔首應聲,還是忍不住問清楚,“你,你住哪?我家寬敞,能住下的。”
她一着急,面色更紅了,像塗了胭脂一樣好看。孟冬颀長的身形在她跟前,很有壓迫感,與她纖細綿軟的姿态形成對比。她抓着木門,咬着唇晃了一下。
“不是這個原因,男女在一屋…”
他沒往下說,但話裏的意思兩人都明白。
暖風從門縫鑽了進來,吹起烏黑發絲,孟采擡手撩了撩,素白的手順勢玩起了發尾。
沉默間,淡淡的香味飄進鼻尖,擾得他心猿意馬,喉間都癢了起來,他輕提喉結,別開眼眸側過身,平靜道:“早點歇息。”
言罷,人已進了屋,關上了房門。
孟采神色一愣,待在原地片刻,盯着緊閉的木門看,她覺得今日的孟冬有些反常,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同。
須臾,她搖搖頭,拿起蠟燭進了屋,廳內又恢複寂靜。
…
麻雀跳進窗口,叽叽喳喳的,吵得人睡不安生。
孟采懶懶地起身,整理一番便出了門。今日天氣一如既往的好,陽光暖洋洋,照在身上都舒服。
孟冬在院裏一頓忙活,而後又拿着布袋放在推車上,看樣子是要…走。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這麽急。”她心裏着急,腳下的步子也跟着踉跄一下。
他眼疾手快,忙扶了她一把,掌下的細膩又讓他趕緊撒了手,“今日不是要去城外收菽?”
她神色緩和,才想起來今日是要去城外,她露出笑靥,輕聲道:“哦,我忘記了。”
孟采小跑回屋內,拿了銀子放身邊。
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要去城外,本來城內也有,只是要多花幾文錢,她不舍得,只好多花一些時間去城外農戶家收。
要是城外都沒有,她才在城裏買。
今日孟冬也去,正好有伴了,這也是他第一次陪她去。
心裏說不上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