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午在游樂園先是顧着跟卡納裏玩,後來又忙着趕作業,才回寝室安嘉魚就餓了。他把喬郁綿推到浴室,自己跑了一趟食堂,拎了大份的生煎包,順帶買了虎皮蛋糕。可一推開宿舍門,只剩一股未散盡的蒸汽在等他。才十五分鐘,這人洗完了澡還替他擦幹淨了浴室地板和鏡子……
手機适時響起,喬郁綿說:上車了。謝謝,明天見。
安嘉魚看了看時間,果然是五點半。
他略感失落,獨自坐到電腦前,邊吃晚餐打開安蓁年初和柏林愛樂合作的視頻,是聖桑的a小調第一大提琴協奏曲。
他看着看着漸漸忘卻了咀嚼,畫面中央的大提琴家穿一襲酒紅色絲綢吊帶禮服裙,帶着卷曲度的長發用絲帶系在背後,琴頸依靠着突出的鎖骨,胸口的骨骼根根分明。可那條纖細的手臂卻能拉響最澎湃激昂的旋律,音色的變化承載着情緒和力度,每個音符都無可挑剔。第一樂章結束後他才想起把存在腮幫子裏的半顆生煎咽下肚,感嘆一句,不愧是我媽……他掏出手機給安蓁發了條信息,問她勃拉姆斯錄好了沒。
沒發幾分鐘,安蓁播了視頻通話過來,她一向不愛捧個手機屏幕打字。
“喂,小魚啊。吃什麽?”屏幕裏的臉敷着黑色的面膜紙,猛一看有點滲人。
“卧去……你敷面膜就別給我發視頻啊,話都說不清楚。”安嘉魚立刻拉遠手機,忍不住數落她,“我在吃生煎包,你呢?好好吃飯了沒,是不是又瘦了?”
“沒瘦。吃了吃了。”一聽就很敷衍。
“真沒瘦?紀遠霄呢,我問問她。”
“什麽紀遠霄!叫阿姨!她是經紀人,又不是保姆,也要下班的。她男朋友千裏迢迢來看她。吃完飯兩個人就不見了……”安蓁順勢躺進酒店大床的兩個枕頭之間,“你爸爸前幾天安排我來着,說夏天你要過十八歲生日了,讓我早早把時間空出來陪你。”
“……這才三月……”
“對啊,我也跟他說還有三個月呢。結果他開始跟我翻舊賬你知道嗎,說我好幾年沒陪你過生日了,還數落我說‘你不僅是大提琴家,還是小魚的媽媽’。今年他特意提前這麽久提醒我,讓我把音樂會都排開。”赫赫有名的大提琴家在床上打了半個滾,趴在手機屏幕前一臉不忿,“可氣死我了,當時我在車裏,司機和小紀就在旁邊笑我。我說不過他,下次你幫我罵回去。”
“行行行,我幫你罵他。所以你陪不陪我過生日啊?”安嘉魚忍俊不禁,這個女人是舞臺上的尤物,架起大提琴的時候集萬千光芒,可私下裏和成熟性感這些字眼毫不相關。
“陪你啊,我兒子十八歲啊我當然得陪,已經告訴小紀了,讓她夏天別給我安排太滿,你生日那周我天天都在家,要不給你開個音樂會?還是想要party?”安蓁揭下面膜,皮膚立竿見影水當當,就是臉頰有點凹。
“行了,到時候再說吧。你練琴注意時間哈,別總忘了吃飯。以前還有我爸能管得住你,才離婚幾年啊,瘦成什麽樣子……皮膚也沒以前好了。我告訴你,你不好好休息好好補充營養,二十四小時敷面膜都沒用!老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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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跟你媽說話呢!安嘉……”
他飛速挂斷視頻。一個月沒見了,還挺想她的。還有老爸,上周末陪他練了一下午琴,順帶親手煲了高湯湯底分裝冷凍起來,在包裝上寫好了日期留給他們母子倆。
好久沒跟兩個人一起呆着了……安嘉魚忽然有些盼望夏天的到來,不知道今年老媽老爸會送什麽成年禮物給他。
他美滋滋地塞了一口生煎,收拾好垃圾準備學習,卻一眼瞄到桌上的鑰匙扣。
眼前自然而然飄過喬郁綿紅着眼圈說謊的臉。
明明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自己卻不記得了……這種事在安嘉魚心裏,是只會發生在忙碌到麻木的中年人身上。
他猛然想到下午離開學校的時候說要請喬郁綿吃蛋糕的,計劃卻被一通電話打亂了……
所以他到家了麽,會有生日蛋糕吃麽?他的媽媽應該會準備好一桌豐盛的晚餐替他慶祝吧?
他的媽媽……啧……
安嘉魚一想到那些提線一般纏繞在喬郁綿周身的,近乎變态的控制欲,頓時什麽學習的心情都沒了。怪不得他總是不開心,這種日子換成自己怕是早就要瘋了吧……
怎麽會有這麽乖的小孩呢……
他打開籠子一把抓出睡懵的Joe塞了一小條胡蘿蔔給他,又寫了張生日祝福的小卡片讓它抓在胸前,拍了張照片發給喬郁綿。
沒什麽新意,但喬郁綿每次看到Joe都愛不釋手,眼神難得明朗,顯現出幾分少年心性。
可喬郁綿半天都沒有回複。
安嘉魚不知為何總覺得心神不寧,打開書本又合上,一把抓過白鯨鑰匙鏈,嫌棄地看了那泛出舊色的金屬環一會兒,終于決定動手将白鯨本體取下來,再用剪刀,熱熔膠和常用的藍色電話線發圈組合出一只嶄新的白鯨發圈,滿意地綁在腦後。
做完這一切已經快七點了,喬郁綿應該到家了吧?為什麽沒有回音呢……平日裏他雖然話不多,但至少會回一句嗯才對……是車上太擁擠不方便嗎?
有事情壓在心裏的感覺很不爽,安嘉魚終于決定不再繼續浪費時間,抓起鑰匙和手機溜達出門去。
公交順利轉地鐵,這次沒錯開晚高峰的尾巴,地鐵裏人擠人,他把座位讓給了一對母女,自己用力抓着頭頂的吊環扶手,承受着背後的擠壓推搡,小心不要碰到小女孩的膝蓋,不要踩到別人的鞋子。那對母女旁邊坐的是一對穿着市一中校服的女孩,普通的運動服,沒有雙休日的話,八成是高三生,她們時不時擡頭看安嘉魚一眼,又低下頭竊笑着交頭接耳。他勉強沖他們笑笑,兩個女孩肉眼可見得笑紅了臉。
下車的時候,一雙雪白的鞋面已經被踩成灰色,他用力撫了撫外套的褶皺,毫無效用,看樣子要挂燙一下才行……他忽然後悔了……這麽一來一回颠簸兩個多小時指不定還是白跑一趟見不到人,他嘆了口氣,不禁問自己:安嘉魚你這是來做什麽的?
擡頭看着陌生的街區,不遠處的面包店亮着昏黃的燈光,玻璃內側的展示櫃裏排列着不同尺寸的甜品。他推門進去,在店主的推薦下買了一只六寸的白桃烏龍戚風,一邊跟着導航指引的路線往那一片居民樓走,一邊給喬郁綿發微信。
身邊遛過幾只比熊貴賓和柯基,以及無數晚飯後散步的大爺大媽,他一步一步接近那棟喬郁綿留在學生檔案裏的單元樓,準備直接撥一通電話,可指尖還沒觸上屏幕,忽然有什麽東西從正對面二樓的窗子裏飛出來。
天氣回暖,晚飯過後附近人不少,大家聞聲紛紛往同一個方向看,安嘉魚也跟他們一道眯着眼睛擡起頭,那窗子前恰好伫立着一盞表皮生了鏽的路燈,幾本書飛出,短暫地被照亮,而後紛紛跌落在地上,一陣噼裏啪啦。夾雜其中的卷頁被風卷向四處,緊接着是更多的書,手機,耳機,圍巾,以及,一只他眼熟的,沒有任何裝飾物的純色筆袋。
衆人終于意識到,自己這是遇上茶餘飯後難得的助興節目了,他們紛紛停下腳步,藏匿在道路的暗處饒有興致地盯着那棟單元樓的門口,等待着這出鬧劇的主角粉墨登場。
安嘉魚看着地上被風翻開的英語練習冊和似曾相識的筆袋,一顆心驟然被揪起,懸挂在喉嚨處,不是,不能是。
千萬不能是他。
他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閉上眼睛不太想繼續看下去。
待重新睜開眼的時候,喬郁綿穿着單薄的襯衫,趿着一雙棉麻拖鞋,在萬衆矚目中出現。
他目不斜視,全然不顧周遭窸窸窣窣,面如死灰走向那堆書本。筆袋的拉鏈沒有拉,他先從那堆文具中摸出一個鑰匙鏈檢查了一下,鄭重握在手心裏,而後才開始收拾一地狼藉。
陶瓷白鯨在光下柔和一閃。
作者有話說:
記一次終生難忘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