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浴火麒麟不解語
夜深人靜,月冷風高,吳邪窩在漆黑的卧室裏偷窺監視,一向光明磊落的吳小三爺哪幹過這個啊?本來就提溜着一顆心,緊張、羞愧又刺激,誰知張坤冷不防一張大臉貼近鏡頭,吓得吳邪差點從椅子上翻過去。
客廳裏的針孔像頭裝在小立燈上,鏡頭對着沙發,盡可能地将坐在沙發上的人的一舉一動拍攝下來。這本來是應對到訪客人的,吳三省平時習慣将那些人晾在客廳10到20分鐘,自己則躲在卧室裏觀察他們私下裏的行為,從而猜測他們的目的。
一個人不經意的眼神和他下意識的動作能夠最大程度地揭露他們內心深處的意圖,尤其是在身邊無人的狀況下,畢竟誰也猜不到,吳三省會将自己住了半輩子的老窩布置得跟國際銀行一樣,四處都是像頭。
可如今老狐貍的陷阱被一只小麒麟發現了,拆穿了,還把窩裏的狐貍崽子吓了一跳。雖然吳邪心有不甘,卻也只能關掉電腦,再監視下去也沒意義了。
吳邪坐在老板椅上盯着黑漆漆的屏幕發了會兒呆,突然站起來走到門口,右手握着門把手微微用力,擰了小半圈後又突然大大方方地打開房門,然後好似意料之中地看着門外的張坤,鎮定地微笑着。
“小三爺。”張坤依然□□着上身,褲子倒是還穿得好好的。
“怎麽?要給小爺這兒站崗?”吳邪倚着門板問。
“我想來問問,在這裏,我能做什麽?”張坤的頭發還在滴水,晶瑩的水滴順着臉側滑到下巴上,吳邪盯着那一點,狠狠地壓住想替他擦掉的沖動。
吳邪不說話,張坤卻不想沉默下去浪費時間,他往前走了一步,抿抿嘴巴,又說:“我想知道,我是你的什麽?”
“我的什麽?”吳邪挑眉。
“嗯,昨晚雖然你喝多了,但我們的确做了那樣的事……那是我的第一次。我本來不想碰你,可是,”張坤拉着吳邪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左側胸膛,一雙眼睛黑亮黑亮地看着吳邪:“我的麒麟告訴我,我應該遵從本性。”
“你的,麒麟?!”吳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掌下原本光潔無痕的胸膛竟漸漸地、一絲一縷地顯現出一只黑色的麒麟紋身,浴火焚風,吊睛血口。
“這……是鴿子血?”據說鴿血紋身只有在主人熱血沸騰的時候才會顯露,難怪剛剛沒有看到,這貨晚上竟然洗的是冷水澡嗎?
不過這人一動不動地站着也能讓紋身露出來……是練過九陽神功吧?
“我剛剛洗的冷水澡,可是當我看到你的時候,我的麒麟還是出現了。”張坤捏住吳邪的手稍稍發力。
掌心下的胸膛在發熱,如鼓的心跳讓吳邪有些窘迫,他從沒這樣直觀地感受過一個人因他而産生的欲望,這個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義,他做的戲都已經足夠到位了。
吳邪緩緩抽出自己的手,臉上的羞赧漸漸平靜,說:“你是我的什麽我也不知道,這要看你想是我的什麽,你能是我的什麽。你今天跟我說的話我一字一句都會去查清楚,如果你沒騙我,那麽暫時,你就是我的盟友。”
看着張坤明顯失望的眼睛,吳邪猶豫了下,最終湊過去摸了摸他的臉,又說:“情人間最重要的是忠誠,所以在我确定你是忠誠的之前,你只能睡沙發。”
張坤抿着嘴,安靜地感受着吳邪掌心的溫度,然後看着他點了點頭,目光誠懇得都有些可憐巴巴的。
因為有些受不了張坤的目光,吳邪便先一步關上了房門,于是,他也就沒看到張坤撐住走廊扶手墊步擰腰直接翻下二樓的精彩表演,就像他同樣沒有看到這人剛剛其實是“飛”上來的一樣。
青黑色的線條因為運動而顯露,此刻也将因為靜止而開始慢慢消失。
張坤赤着上身平躺在沙發上,出賣色相這種事他以前從沒幹過,也不屑于幹。假如他們來到D城是想要這裏的地盤那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搶,可惜他這趟來只是想攪渾D城這盤棋,揪住對手的小尾巴,扯出掩蓋在和平假象下的腌臜沉疴……最後,撕開所有人的舊傷,将當年九門密會的真相公之于衆。
D城本是陳、解、吳三家的地盤,而張坤之所以胸有成竹的想要大鬧一場是因為他的背後還戳着整個M市的勢力,當初選擇M市就是因為它離D城很近,是出其不意的最佳選擇。再加上crazy boy那個敏感的據點,恐怕等到陳家和解吳兩家鬧翻的時候,就已經沒人能顧得上那個傳說中的麒會了。
整個計劃裏吳邪的态度是關鍵,吳三省是上一輩兒的老狐貍,解雨臣又自小生長在陰謀詭計裏,就只有這個小三爺的作風跟當年的吳老狗最相像——萬事都講究個道義、禮法,最輕信,最好懂,想法最容易受到心情的影響,卻又是吳三省和解雨臣都恨不得捧在手心兒裏護着的寶貝。
據黑瞎子的調查,自吳邪開始接手吳家的大小事宜之後便狀況不斷,每次都兇險萬分,卻每次都能化險為夷……人人都說吳邪運氣好,張坤卻覺得一切皆是必然。
陳皮阿四算計了半輩子都沒能拿下D城,為什麽?
因為20年前有吳老狗,20年後有吳邪。
這,就是必然。
陳皮阿四已經替張坤試驗了正面沖突的路,既然此路不通,那麽他就只有迂回到吳邪的後方來,至于後果,他沒想過。
過了聖誕便是新年,然而就在元旦的前三天,大金臺的門口突然貼出了解語花要在元旦假期中大唱三天的海報!
解語花是誰?
那可是D城響當當的小九爺!
什麽?他要唱戲!?
這消息一傳出來可轟動了整個D城,如今道上的人可還都記得,當年解雨臣接手解家的時候就說過自己不再是戲子,也不會再登臺唱戲。
如今這海報一出……豈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可不管道上的人怎麽想,那些個想聽二爺的戲想了半輩子的老戲迷們,如今可算是圓了念想兒,畢竟,這解語花可是二爺的嫡傳弟子啊。
開戲這天,吳邪直接撇下了王盟和張坤偷跑到後臺看發小上妝,上一次看解雨臣描眉還是十年前,他曾以為那會是小花的最後一場戲,為此還着實的傷感了一回。
“我說你這愛往後臺跑的毛病可是一點兒都沒變啊。”鏡中的人遠山青黛、桃目含情,素手執筆,輕點绛唇。
“解老板風情不減當年,小爺我可不是得迫不及待麽~”吳邪笑眯眯地倚着門框玩笑道。
“你少來!”解雨臣擱下唇筆,朝幫他整理戲服的兩個人揮揮手,說:“你們都出去吧,我跟咱們小三爺說會兒話。”
“今兒個唱《牡丹亭》?”吳邪直起身走到衣架旁,扯着那塵封多年的舊戲服摸了摸,突然有種時光荏苒的感觸。
“嗯,對我來說,有些事,從哪裏開始,就要從哪裏結束。”解語花一臉紅妝走到吳邪身後,紅唇彎彎扯出一抹輕笑:“小邪哥哥,以前……對不住了。”
“……”
20年前D城大亂,小吳邪被他三叔送到郊外老宅避風頭,沒過兩天宅子裏竟又多了一個學戲的“妹妹”。那時候,吳邪偷偷扒着門縫窺着那個粉嫩粉嫩的“妹妹”心裏發甜,轉頭便纏着他三叔問:這個妹妹是哪兒來的?瞧着好生眼熟……
一來二去,小吳邪便記住了這個“妹妹”叫小花,是來跟二爺爺學戲的,只是因為他家裏覺得唱戲這個營生不好,所以才躲到了吳家老宅。如今想想,大抵是小花喜歡唱戲,所以才背着九爺偷偷地跟着二月紅繼續學,也難為了二爺心疼這個小徒弟,沒讓他攙和進當年的是是非非裏去。
兩個學齡兒童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卻被悶在了老宅子裏不許出去,小花平日裏倒是能咿咿呀呀的練上兩段戲來解悶兒,可憐吳邪是一句也聽不懂,只能看着這個“眼熟”的“妹妹”傻樂……
誰知,這一樂,就樂了近十年。
當初小花被藏起來的時候,解九爺就認定這孩子已經讓二月紅給害了,新仇加上舊恨讓他發了狠,兩家的架打得是越來越起勁兒。
在吳邪16歲那年,解九爺在一次械鬥中中了流彈,怒火加上不甘心讓傷情越演愈烈,終究是死在了醫院裏。
小花聽了二爺的話什麽也沒說,只在老宅的天臺上唱了一宿的戲。
吳邪上去勸他,他就說:小邪哥哥,趕明兒我要在大金臺上唱一出,你一定得去,不然,往後怕是再也聽不着了。
吳邪16的時候小花15,亂世裏兩人在一起躲了10年,雖然這個哥哥一直管他喊妹妹,他沒解釋過,也并不在意。可随着時間的流逝,小花越來越覺得自己對吳邪的感情不簡單,于是,有些事就更不敢說了。
那年,解語花初登戲臺,卻在開始就宣布自己往後再不唱了,這臺戲,算是答謝師父和10年來一直伴在身邊的發小兒。
開戲那天,吳邪跑到後臺找小花,他想看小花上妝,換衣服,然後告訴她,自己想聽她一直唱下去,就只唱給他一個人聽。
……
“小邪哥哥,要不是我一直瞞着你,你也不會跟我一樣走上這條路。”解雨臣的聲音,打斷了吳邪的回憶,在最重要的地方斷了,就像他們兩個之間的那條路。
“嗐,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天生的?”吳邪撓撓頭發,笑得還是那麽傻兮兮的:“其實那天我沒想就那麽闖進去,本來闖進去之後想馬上道歉的,結果仔細一看就給吓傻了……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只是平胸,誰知道往下一看……操,這不就是個老爺兒們麽,嘿~”
“呸!這得虧我是個男的,要真是個女的還不得讓你嫌棄死?”解雨臣一顆扣子一顆扣子的解開襯衫,然後換上了戲服的裏衣。
“你還別這麽說,我覺得你要真是個女的,肯定也是盤兒靓條兒順萬人迷的那種~!”
“滾蛋吧你!”
看着解雨臣毫不顧忌地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吳邪最終還是想起了當年他闖進更衣間後的情景……
-小,小花!?
-小邪……哥哥。
-你,你是個男的!?
-……嗯。
那天的戲吳邪只看到“游園”就跑了出去,他覺得自己就像杜麗娘一樣,一場充滿了甜蜜和青澀的癡心妄想,就這樣被解雨臣那赤條條的身體給驚醒了,擊碎了。
好在那個時候年輕,青春的煩惱并沒有糾結很久,然後,他們在一起了。
吳邪覺得這麽多年來他喜歡的就是那個站在院子裏練功唱戲的小孩兒,所以無論他是男是女,無論他是解雨臣還是解語花,自己都能接受。
直到徹底長大後,小時候的那份悸動突然有一天就變得沒那麽強烈了,生活和生意場上的事讓兩個緊貼在一起的人逐漸回到了各自的平行線上。
于是他們分手了。
沒有誰出軌,沒有誰先變得冷淡,甚至沒有争吵和糾纏……他們只是覺得,發小比起情人,可能更輕松些。
“都過這麽久了,你怎麽才想起來補這場戲?”吳邪知道,當年的那場戲小花并沒有唱完,自己走後戲就散了,所以,他還欠着一場《驚夢》。
“我……”解語花理了理滿頭珠翠,轉頭看向吳邪的眼睛突然變得亮晶晶的,就像當年的小花看着他的小邪哥哥一樣:“我看上crazy那個新老板了。”
“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