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生如戲亦如夢

一整出《牡丹亭》這就要開鑼了,解雨臣盯着發小微微蹙眉,雖說吳邪帶來的情報還有待考證,可這人來者不善倒是能肯定了。

“哼,別的我不管,他要是敢在爺的地盤兒上幹什麽反天的事兒,那就別怪我小九兒翻臉不認人。”外頭的鑼鼓點兒敲得響,解雨臣就快要上場了,只見他走到門口,撩開幕簾,轉頭又對吳邪說:“這事兒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小心着點兒那個張坤。”

“嗯,你專心唱去吧。”吳邪笑着說。

跟着“咚咚呔”的鑼鼓點兒解語花的小碎步踩得比當年還好,吳邪站在幕簾後面,默默地看着那抹緩緩隐入燈光的身影,滿頭珠翠璀璨,一身羅裙翻飛,秋水剪瞳,面若桃花……乍眼一看真真兒就是一驚世的角兒,可從他那挺直的脊梁骨裏透出來的,卻是一股懾人的魄力與霸氣。

“從此往後,解雨臣便不再是戲子。”

15歲時說出去的話,到了如今終于沒人再敢質疑,可這戲,卻一天也沒有停過。

眼前的畫面就像是錯亂的電影,咿咿呀呀的唱腔孤零零地傳進耳朵,這些年來兩個人摔打着前行的景象不受控制地回放在大腦裏……在外人眼裏,吳邪好像是從“吳家的小子”一晃身就成了“小三爺”,而解雨臣雖然抗得兩腿發顫,卻也堅持着挑起了中央大街的旗,如今各自風生水起,可這其中的酸苦鹹辣又有哪個明白?

這世上的人誰容易?誰也不容易。

過往的回憶讓吳邪的心有些發沉,解雨臣那副久違了的扮相讓他止不住感概萬千,以至于,都沒察覺到這後臺裏又多了一個人。

“小,小三爺。”

吳邪回過頭,看到的竟然是張坤。

“你進來幹嘛?”吳邪問。

“王盟說,你最好去跟四爺打個招呼。”張坤說。

“哦。”吳邪點點頭,“就來。”

最後又看了一眼臺上的小花,吳邪輕輕地放下幕簾,他一直覺得從後臺看戲和在觀衆席裏是不一樣的,因為看到的畫面不一樣,心中的念想也就不一樣。

結束了,這就算結束了,挺好。

出去拜會陳皮阿四的時候,吳邪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微笑,這位老九門的元老看上去也很欣賞他。各自落座之後兩個人侃侃而談,從《牡丹亭》聊到吳邪早亡的爺爺,又從吳邪遠在國外的父母說到吳家如今家大業大的大好形勢……雖然吳邪更想安靜地聽完小花的這場戲,但這畢竟不是10年前,如今,他已經沒有了任性的機會。

像吳邪和陳皮阿四這樣的身份和交情,解雨臣自然是給他們留了樓上的雅座,上好的龍井和毛尖各備了一壺,各式精致的點心小吃擺上了三四盤。陳皮阿四一邊搖頭晃腦地聽戲,一邊跟吳邪品評“解子”到底是哪兒唱的不如二月紅,簡直做足了前輩的派頭。

談笑間,吳邪無意中一低頭,便看到了坐在一樓最前排當間兒(當中)的黑瞎子,雖說這劇場裏挺亮堂的,可也不能在屋裏也帶着墨鏡吧?本想問問張坤這到底是他哥的怪癖還是為了應“黑瞎子”這個名兒,可惜時機有些不對,索性就随着場子裏接連不斷的喊好聲給壓回了心底。

一出《牡丹亭》一直唱到了夜裏十點,散場的時候,吳邪看見好些個老戲迷都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舍不得走,最後鬧得解雨臣只得重新回到舞臺上跟大夥兒告個別,仔細瞧着,那臉上的妝才卸了一半。

“咱回吧,他一時半會兒估計顧不上了。”吳邪轉頭跟王盟說。

“成,那我開車去。”王盟彎腰應了一聲。

王盟跑下去之後,吳邪又笑眯眯地沖陳皮阿四說:“得,今兒就這樣吧,趕明兒有時間咱爺兒倆再敘。四阿公,回見。”

“回見回見,叫你那小夥計開車慢着點兒。”陳皮阿四沖吳邪點了點頭。

“好嘞。”

吳邪站起來微微欠身,算是給陳皮阿四行了個禮,然後轉身下樓,直奔大金臺的門口去了。

張坤跟在他身後,忍不住提醒他:“不跟小九爺打聲招呼?”

“不用,他忙着呢。”吳邪出了門,冷不丁被寒風一吹就打了個冷戰,使勁兒裹了裹大衣的同時又忍不住罵王盟:“他娘的取個車這麽費勁!凍死小爺了……”

誰知話音兒還沒落地,身體就被張坤給裹進了懷裏,雖說是挺暖和的,可這他娘的是大金臺門口啊!?

吳邪側着身兒掙吧了兩下沒掙開,還被張坤給扒拉成了臉對臉的站位,這下瞧着可更暧昧了,而且吳邪的臉還是正對着大金臺的迎客廳。

“啧,你放開。”吳邪扭着身子擰着眉說。

“別動。”張坤直勾勾地盯着吳邪的臉看,就好像要把這張臉看進眼睛裏,再也不放出來似的。

自從平安夜跟這個人認識了之後,吳邪就一直受不了他的眼神,那種堅定、誠懇又帶有些侵占味道的眼神,每每四目相對就總忍不住要錯開眼珠兒,就算勉強看過去,也肯定是飄忽不定的……

他娘的這回臉丢大發了,雖然是比剛才暖和點兒了吧……吳邪想。

大金臺的地下車庫裏全是要走的車,通道裏堵得跟晚高峰似的,等王盟好不容易把車開到了門口,還沒開門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罵,幸好這孩子還沒傻到頂嘴說:您冷?可是小張哥剛不是給您暖着呢麽?

唉,幸好啊幸好。

黑色的轎車飛躍在肅靜的高速公路上,吳邪将張坤打發到副駕駛上坐着,自己則獨自一人在後面看着窗外,路邊的路燈和綠化帶迅速地滑過眼前,漸漸地,四周已經看不到城市的蹤影。

當第一片雪飄過車窗時,吳邪微微地一愣,随即嘆氣似的說了句:“又下雪了。”

張坤坐在前面,默默地把暖氣調高了一些。

今年的雪每次都下得很痛快,通往郊外的高速路不一會兒就被薄薄的積雪覆蓋了,使得王盟不得不降低了車速。

“老板,這雪下的不是時候啊,照這樣下去咱到家得後半夜了,不然您先跟後邊迷瞪會兒?”王盟一邊看着車速一邊對吳邪說。

“你開你的,我困了自然就睡了。”吳邪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蓋在身上,然後又說:“你把收音機打開吧,你坤哥不愛說話,待會兒你再迷瞪着了,咱仨可就見不着明年的太陽了。”

“我不困,不瞞您說……嘿嘿。”王盟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剛聽戲的時候可是睡了一大覺呢。”

“娘的,這要讓你小九爺聽見,非扒了你的皮。”吳邪笑罵道。

“嘿嘿嘿……”

談笑間,吳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後背靠着的真皮座椅可真硬,挨近車窗的地方偶爾還有冷風滲進來。張坤回頭看了看吳邪微蹙的眉頭,閃身直接從座椅之間跨到後面,一把撈起還沒睡熟的人,放在腿上,抱進懷裏。

“幹嘛……”吳邪頭枕着張坤的肩膀,閉着眼問。

“噓,睡吧。”張坤給吳邪蓋好大衣,然後像哄孩子似的輕拍着他。

“特奧……厭。”

“嗯。”

這是張坤第二次抱着熟睡的吳邪,還記得上一次他潮紅的臉上充滿了防備,如今雖然還未得到他口頭上的信任,但他這張安逸得如嬰兒般的睡顏卻很好地說明了一切。

果然,小三爺是這些人裏面最輕信的一個。

就是不知道等将來弄清了真相之後,他會不會就變得跟那些人一樣了?有那麽一瞬間,張坤很想放過這個人,就讓他保持着現在這種狀态,也未嘗不好。

車開到老宅的時候已經是淩晨3點了,吳邪昏昏沉沉地被張坤抱進卧室,脫了衣服,蓋好被子,張坤一出門,他卻睡不着了。

在冰涼的被子裏翻了幾個身,腦袋裏不受控制地回味着某個溫暖的懷抱,以及那個時候充滿鼻腔以致到現在也還未散去的、淡淡的味道——不是任何一種洗衣皂或者洗衣粉,只是張坤這個人的味道,清淡卻柔和,足以讓人心動。

終于被煩躁的心情擾得受不了了,吳邪翻開被子坐了起來,眼睛盯着桌上的電腦不動,他想把它打開,然後看看那個人在哪裏。

但,又覺得這種舉動有點猥瑣……

啃着拇指的指節在腦內跟邪惡的小人兒鬥争了半分鐘後,吳邪還是決定遵從正義的教導:只是去看看那個張坤有沒有乖乖地待在客廳而已,萬一他跑到天臺跟小夥伴無線電聯了怎麽辦?

打開電腦,啓動監控,想從這些黑漆漆的影像裏找到張坤實在有點兒困難,吳邪仔細地辨認着每一個畫面,最後竟然真的在天臺看到了一個橙紅色的亮點。

在天臺……抽煙嗎?

天臺上有一株移栽的梅樹,前兩天又是一輪梅花盛開,伴着新年夜的小雪,吳邪吸了吸鼻子,心中蠢蠢欲動。

通往天臺的門一打開,寒冷的風雪就擠了進來,吳邪一個激靈,有點慶幸他剛剛很有先見之明地換了厚實的衣服才上來。

“小三爺?”張坤聽見門響,完全沒想到本應該在睡夢中的人此時會到天臺來,又擔心他穿的少,連忙走過去想要抱人。

“站住。”吳邪微微揚起下巴,語氣就像是抓到了疑似給情人偷打電話的丈夫一樣:“你在這兒幹什麽?手機給我看。”

張坤無奈地勾了勾唇角,然後舉起手臂做投降狀:“我沒拿手機。”

“真的?”吳邪半信半疑地走過去,伸手在張坤身上摸來摸去,看着像是在檢查他有沒有說謊,實際上心裏卻想着:媽蛋,這貨的身材真不是蓋的!

“你要不要去看看我有沒有把手機扔到樓下,或者埋在那棵樹下。”張坤好心地提醒道。

“哼,你當小爺傻的嗎?”正在認真“檢查”腰部的手停了停,吳邪擡起頭,笑眯眯地說:“我只要現在跟你去客廳拿你的手機,就知道你有沒有在騙我了~”

“是嗎?”張坤暗示性地看了看還扶在自己腰間的手。

奇怪的意圖被戳穿了,吳邪裹在大紅圍巾裏的臉略紅了紅,尴尬之餘竟然忘了把手收回來。

“你的手很涼。”張坤握住吳邪的手。

“嗯,站久了還是有點冷。”吳邪聳着肩把臉埋進圍巾裏。

天臺上,寒風夾着小雪,梅香苦寒,吳邪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絨服,頭低低地垂着,對于張坤來說,這一刻是美妙的。

“我幫你捂着。”說罷,張坤将吳邪的手塞進自己的衣服裏,當冰涼的手一貼上溫熱的皮膚,吳邪忍不住往回縮,張坤也忍不住繃緊了腰線。

“靠,你他娘的不嫌冷啊?!居然就穿了件帽衫!?”吳邪抓住了非重點中的重點。

“還好,這裏可以讓我冷靜一下。”

“……”

這時,吳邪猛地把手抽出來,拉住張坤的衣領向下扯,只見他鎖骨以下的一小片胸膛上青黑色的紋身已經快要消失幹淨了。

仿佛是抓到犯了同樣錯誤的小夥伴一般,吳邪笑得得意又暧昧:“雖然很想看看你還能把持多久,不過,先給顆糖吃~”

帶着笑意的話音淹沒在兩人緊緊相貼的雙唇之中,冰涼的雪,落在滾燙的臉上……

張坤不清楚自己的性向是不是真的不正常,他也從沒對任何人動過心,但如果是記憶裏的那副身體……也許接受起來也不會很難。

最早盛開的梅花已經開始凋謝,豔色的花瓣随着白雪飄到空中,落了一地。

張坤扔了煙,緊緊地抱着軟蓬蓬的吳邪,感受着他游移在自己腰間和後背的手,然後依着本能吻他。

“唔……”

有些窒息的吳邪忍不住把頭往回撤了撤,卻被張坤追着輕啄,嘴角的口水被風一吹有些涼涼的。

“夠,夠了。” 吳邪把手從張坤的衣服裏拿出來,撐住他的胸口:“說好只給一顆糖,你別太貪心了。”

“……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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