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宏德帝的儀仗明日便會從通化門回京。

禮部的官員提前好幾天就派人将街道打掃幹淨,路上也灑好水,防止馬蹄踩過揚起灰塵,污了皇上的眼睛。街邊挑着扁擔叫賣的貨郎也被趕走。禁衛軍早早地列隊守在城內,等待着皇帝的儀仗經過。

在離禁衛軍駐紮的地方不遠的一條小巷,住着鄭娘子一家。鄭娘子本是關內道人,七八歲時,爹娘都死在了戰亂當中,她才随鄰人一起逃難來了會京。

他們這種被迫背井離鄉,逃往他地的人都算做流民,因為沒有路引,進不了城,鄭娘子他們一路就只能睡在郊外的破廟荒地裏。有時一場大雨就能澆滅許多人的性命。

幸運的是,他們在會京終于遇到了體恤百姓的大官,組織他們開墾荒地。

到了足夠的年份後,就能将他們所種的田歸自己所有。

鄭娘子在十六歲時,就嫁給了同她一起逃難來的劉三郎。三郎幹活利落,鄭娘子也是個勤快人,心思靈巧,每日便尋了些紡線織布的營生貼補些家用。

這些年下來,他們雖不算殷實人家,但生活也算有奔頭。

只是天不遂人願,哪成想一向身強體壯的劉三郎,不過是得了一場風寒,便撒手人寰。留下鄭娘子和兩個年幼的孩子,孤兒寡母的艱難生活。

鄭娘子看着屋裏一日比一日瘦削的兩個孩子,幾乎哭瞎了眼睛。

鄰人知曉鄭娘子一家這般艱難的生活後,也常有心善的送些糧食過來,順便勸着鄭娘子改嫁。

每每遇到這種情況,鄭娘子皆是沉默不語。但第二日仍是去外面尋了營生,沒日沒夜地紡線賺取孩子的口糧和房子的租金。

鄰人見她如此,也不再勸。但若是遇到什麽合适的活計,都會先緊着她來。

“鄭娘子你在家麽?”同院的趙家嫂子快步走進院子,敲響了鄭娘子房門。

“在的。咋了,嬸子?”鄭娘子從裏面給趙家嫂子開了門,手裏還拿着紡線的紡錘。

“聽人家說,明兒大相國寺的僧人們施粥施糧呢。你明日趕緊領着你家兩個孩子過去。”趙家嫂子眉間帶了喜色,囑咐道:“一定要早些,去晚了怕是就沒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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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娘子聽了這話,也是歡喜極了,再三向趙家嫂子道謝。

若不是趙家嫂子告知,她還真不知道有這好事情。

這幾日營生難尋,家中糧缸也快見底了。若是能領到些糧食,那真是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

趙家嫂子擺擺手,“不必謝我,你帶着兩個孩子讨生活也實屬不易。”

她看了一眼榻上瘦胳膊瘦腿的兩個孩子,嘆了口氣,沒再提勸說鄭娘子改嫁的話。

鄭娘子送走趙家嫂子後,有些歡喜地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明日和娘去大相國寺,寺裏有高僧施粥哩!”

“真的嗎?能吃上粥!”兩個孩子擡起頭來,驚喜地看着鄭娘子。

“是哩,不過一定要早早起床趕路,你們倆能做到嗎?”

“嗯。”“我們能做到。”兩個孩子都重重地點頭。

第二日一大早,鄭娘子就帶着兩個孩子到了大相國寺。

施粥棚才剛搭好,幾個年輕的僧人正忙裏忙外地準備着。

鄭娘子托旁邊的人幫忙照看一下兩個孩子,自己走上前去,出聲詢問:“幾位法師可需要妾身幫忙?”

幾個小沙彌擡頭,面前的人着一身有些發白的舊衣,衣上還有幾塊補丁。雖然樸素,但卻幹幹淨淨的,讓人心生好感。

為首的沙彌趕緊向前一步,雙手合十,“多謝娘子好意,我們師兄弟幾人還能忙得過來。”

鄭娘子點頭,行了個禮,剛要轉身離開,卻聽到身後有一人叫住了自己。

她看向來人,只見一個面容慈祥的老僧,面露笑意,“雖說施粥棚沒有需要娘子幫忙的地方,但老衲有一個活計卻是需要娘子的,不知娘子可否願意?兩個孩子就跟着寺裏的僧人一同吃住。”

鄭娘子聽了這話,見身後的小沙彌沒有出聲,料想面前的老僧應是相國寺內的管事。

她面露猶豫,“并非妾身不識擡舉,只是妾身一個寡婦,出身不祥,在相國寺做活,怕是不敬佛祖,犯了寺中忌諱。”

“阿彌陀佛。”老和尚聽到這話,搖了搖頭道:“佛曰「衆生平等」,又何來不祥一說。”

鄭娘子仍心存猶慮,貿然跟着面前這個和尚太過冒險,但她的生活實在是難以為繼,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兩個孩子餓死。

終于,鄭娘子咬了咬牙,應了下來。兩個孩子被身後的沙彌帶進相國寺。

“老衲法號「念慈」,乃是這相國寺的住持。”路上,鄭娘子聽到身旁的老僧如是說。

“您就是念慈法師!”鄭娘子的聲音因為震驚而不由地拔高。

她早就聽人說相國寺的念慈法師是真正的高僧。但沒想到眼前這個衣着清貧的老和尚竟然就是名滿會京的念慈大師。

念慈法師笑而不語,将她領進了一個不起眼的院子。

只見院子裏堆了好幾堆樹皮,還有許多她從未見過的工具。

“這是?”鄭娘子有些疑惑。

屋子裏出來一個小沙彌,笑着對她解釋道:“念慈法師打算在這處設個造紙的作坊,娘子到時候就跟我們學着,學會了便要上工。娘子吃住都在這裏,工錢每月給一百文錢。”

一百文錢便足夠她們一家人生活,更何況她和兩個孩子吃住都在寺裏。

鄭娘子感激萬分,“法師放心,妾身一定好好做活。”

她知道造紙的作坊對自己技術都看管得緊,趕緊補充道:“妾身一定守口如瓶,不會将學到的手藝洩露出去。”

聽到這話,小沙彌笑着說道:“咱們這裏可不需要娘子守那些規律,若是娘子學得好,将來大可自己開個造紙作坊去。”

“這……”鄭娘子愣在原地,竟沒想到相國寺的造紙坊居然是抱了這樣的念頭。

若是大家都學會這造紙的方法,豈相國寺的造紙坊豈不是賺不來銀子了?

“又不是将造紙法子傳了出去,我們就造不出紙了?”小沙彌見她面露訝異,朗聲說道,“況且若是人人都會這造紙之術,還愁人們用不起紙嗎?”

“前些日子東市上出現的用來糊窗戶的桐油紙,大家也就都能用的起了。到時候家家戶戶都安上桐油紙窗,家裏亮堂堂的,不知有多好!”

鄭娘子的心砰砰地跳。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念慈大師,見他面露微笑,激動地點頭應下這門差事。

與此同時,暗地裏策劃出這一件事的宋青遠也回到了會京。

剛回到王府,江铎就忙不疊地抱着小獅子到了宋青遠面前。

“殿下,這小崽子一直吵鬧着,小的實在是沒辦法了。”

宋青遠接過江铎遞過來的小獅子,将它抱在懷裏。

不過幾日,這小東西就胖了一圈。宋青遠拎他後脖頸時,已經感到了幾分吃力。

小獅子一到宋青遠懷裏,皺着鼻子嗅了幾下後,就安安穩穩地靠在了他身上。一副歲月靜好,人畜無害地模樣。

江铎有些詫異地看了它兩眼,“嘿,這小東西!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張牙舞爪的。怎麽一到殿下身邊,就這般乖巧了。”

這事也當真奇怪。明明是江铎在照顧小獅子的日常生活起居,它格外粘着宋青遠。每日睡醒起來若是見不到人,就要哼哼唧唧地鬧騰。

宋青遠無奈地笑笑,起身從書櫃裏取出那個已經成了工具箱的佛龛。

“要你找的木匠你找來了嗎?”

“昨日便到府上候着了。”江铎點點頭,“可要小的把他叫過來?”

宋青遠想了想,吩咐道:“讓他到花廳那邊吧。”

宋青遠口中的花廳就是之前他測量正午太陽高度角時去的地方。就這麽看,顯然有淪為工藝室的趨勢。

江铎應下,自覺幫殿下抱起工具箱,摸着木頭柔和的木紋,心中不由一痛。

這可是紫檀木佛龛啊!怎麽就能用來裝一堆木尺繩線,還有看起來髒兮兮的炭筆呢?

宋青遠可聽不到江铎心中的吶喊,心情頗好地揉了兩把小獅子手感很不錯的肚皮,起身踱步到了花廳。

到了花廳,木匠早已站在院子裏,見他走近,趕緊躬身行禮。

宋青遠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遞給他一張圖紙,語氣溫和道:“可能看懂?”

木匠接過圖紙。宋青遠見他抓耳撓腮地看了許久,正打算出身解釋,就聽到木匠有些遲疑的聲音。

“這圖樣頗為新奇,小人從未見過。不過,”木匠頓了頓,有些遲疑地說道:“倒是十分簡潔。小人好像看明白了,殿下要做的,可是一個波浪狀的木墩?”

宋青遠有些贊許地點頭。

他要做的,正是後世有貓家庭裏人手一個的貓抓板!

這幾日他就發現,小獅子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磨爪子這一基本生存技能。在獵場時還好,好歹有樹幹供它折騰。

但到了帳內,那些家具、床帏便沒少遭它毒爪。

為了此事,江铎沒少捂着心口,心疼銀子。

宋青遠便想着,給這小破壞王做個貓抓板出來。不然就算他資産再豐厚,怕是也經不住它這麽破壞。

貓抓板晚做出一天,王府上就多一件無辜受傷的家具。因此剛回到府上,宋青遠便叫來木匠,商議着如此做出貓爪板來。

“木頭本王已經給你備好,你可有把握将此物做好?”

木匠聞言,撓了撓頭,思索了一下,“可以倒是可以,只不過木墩上的這弧度有些難做。可能要費些功夫。”

宋青遠點頭表示了解,又讓江铎把他的工具箱遞過來。

這裏面有許多他琢磨出的小工具,都是後世木工常用的東西,想來可以幫他省不少力,也能提升許多效率。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同身受宋青遠的煩惱……

作者看了一眼自己家裏破破爛爛的窗簾,悲傷嘆息:(對了,大家是更喜歡感情線多一點還是事業線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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