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墨玄方仙魔僅存一線之間,見衛清身子滾了滾,依然癱在地上處于昏迷狀态,遂不再理會,跌跌撞撞坐上床榻。
六百年了,他始終無法徹底斬滅凡塵I欲I根,正應了先師在世時的話:“修道之人切忌不可急功近利,玄方,你将凡根剝離出體強行突破,即使将來位列仙班,也屬逆天而行,必遭天譴哪。”
天譴……
六百年前那場殺戮猶在眼前,魔龍臨死前的詛咒聲猶在耳。
每一任龍血承人長到十六歲後,必會以「弘」「瀛」二字為咒語,使得墨玄方凡根I欲I念攪動仙魂大亂,步入堕魔的危機。
而衛清此子雖年紀幼小,卻不知為何于哭聲中觸發了「瀛」字咒,這才讓墨玄方發現了他。
墨玄方眼裏紅光爆射,「噗」地吐出一口血來,一把紫柄拂塵随之浮在面前。
這六百年間,他已連殺數十位龍血承人,亦不差這一個幼子。
除魔衛道、守護天地綱常難道他錯了嗎?
他本一心向道,可道在哪裏?
墨玄方雙目緊閉,死守清明,雙手結玄天印,紫柄拂塵不停在面前旋轉,滲出絲絲縷縷的紅色魔氣。
漸漸的,紅氣見少,紫氣混雜糾纏而出,紫氣更盛,化紅氣為無形,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就在這時,一只細弱白嫩的小手驀地抓住了拂塵上的銀須。
墨玄方身子大震,艱難睜開鳳眸。
衛清已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面前,他小小身體不住地顫抖。
但一雙本屬孩童的無辜眼睛卻透出異于常人的狠勁,只見他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抓住銀須,張嘴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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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絲魔氣漫過墨玄方靈臺,他就要淹沒在無邊的黑暗裏,玄天紫氣狂暴而出,射向衛清三十六道死穴。
但太遲了……
銀須勒進衛清的齒縫,勒得他痛不欲生,血順着嘴角滴落紅色衣袍,他口中盈滿鮮血,但他絕不松口。
因為他知道這紫柄拂塵就是墨玄方斬不斷、殺不滅、卻不得不賴以生存的命根。
這是他身上唯一命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墨玄方狂嘯一聲,最後時刻他封閉住自己五感七識,只留第八識将紅氣一纏。而他身體也化為紫色青煙拽住紅氣飛入拂塵之內。
在黑暗來臨之際,他聽見稚嫩童音嘶啞地慘叫,也随自己沒入黑暗。
世界終于清靜了。
日升月落,七日後,傍晚的紫雲宮突然熱鬧起來。
上四殿四位殿主——法通殿主應蓮子、皓宗殿主孟玄真、普玄殿主孫道儀、逍遙殿主周幽,四人神色凝重,從墨玄方寝宮走出來。
應蓮子走在最後,微微擡手,将一直踩在腳下的古玉簪子隔空抓起來。
這千年古玉雖然難得,但對于紫雲宮來說只不過是個俗物,怎會出現在這裏?
他不動聲色地将古玉簪子收進乾坤袋。
逍遙殿主周幽一頭銀發,風雅俊秀,此時卻一反常态神情焦躁,他第一個開口道:“宗主那日傳鳳鳴令我就覺得事有古怪,如今索性連人都不見了,這可如何是好?”
皓宗殿主孟玄真是墨玄方的同門師弟,他身材高大,儀表堂堂,話音也雄渾:“各位不必驚慌,以宗主的修為斷不會有事,最近山下頗有些不太平,他就算出去看看,也無需向我等交代。”
“孟殿主此言差矣。”普玄殿主孫道儀搖了搖頭,他看起來三十多歲,樣貌體态與應蓮子不相上下,性情卻更為內斂,此時道,“正是因為最近不太平,宗主行事沉穩,不會不告而別,更何況我剛剛查探紫雲宮各處,發現少了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
孫道儀看看三人:“當初祖師爺創立宗門,曾留下三樣寶物。一是定天神法陣,可召喚諸位宗仙,鎮住天下一切邪魔;
二是九天靈脈,可源源不斷汲取天下靈氣,供應在這紫雲宗裏;
三就是……宗主所用的極樂幻天拂塵,傳說這把拂塵為上古三清遺留之物,可掃天下污穢,卻被宗主用來藏束自己的凡根……”
“夠了……”孟玄真眉頭緊鎖,“宗主已位列仙班,此事不必在提。”
孫道儀不緊不慢:“你我都知,極樂幻天拂塵必須鎮于紫雲宮內,否則穢氣反噬,大羅金仙堕魔,三界大亂哪。”
周幽更是心焦:“那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道儀所言不錯。”這時,一直沒吭聲的應蓮子說道,“有關天下百姓、正道存亡,紫雲宗責任重大。無論宗主失蹤的真相如何,都要未雨綢缪。為今之計,我建議立即開啓魔族牧丹。”
“魔族牧丹!”其餘三人異口同聲,皆是渾身一震。
“師叔,萬萬不可。”孟玄真道,“若連紫雲宗都開啓魔族牧丹,那天下又是一場浩劫,我宗門子弟豈可為了幾顆丹藥蒙了道心。”
孫道儀踱步到應蓮子身邊,面對孟玄真道:“可孟殿主你也別忘了,天燕上國這麽多年虎視眈眈,龍族妖族賊心不死,如今天下靈氣日益稀少,采靈殿和啓丹殿已經足足荒廢了五十年,弟子們修煉緩慢,僅憑宗主一人之力強撐。你想過沒有,如若他不在,是什麽後果?”
孟玄真冷哼一聲:“我紫雲宗創宗數十萬年,從未聽說過靠丹藥存活的屁話,少跟我講什麽大道理,我不答應。”
應蓮子拉了一把孫道儀,緩緩道:“诶,自家人不必說這樣的氣話。既然大家意見無法統一,宗主又不在,那就按規矩,九霄十二殿所有主事到祖師爺那裏插香,看哪一派插香數多,就聽誰的。”
“你們這是要造反!”
半個時辰過後,孟玄真一人難敵三口,踏雲疾飛,從紫雲宮拂袖而去。
極樂幻天拂塵裏,墨玄方于欲海孽天中浮浮沉沉。
拂塵可除天下污穢,但數百萬年積聚的污穢殘餘也足以演化出邪魔之道,一遭受制,攪動凡根于魔境中掀起滔天魔氣,大羅金仙沾染即刻堕為天魔。
為阻止堕魔,墨玄方被迫封閉了五感七識,只留第八識中的最後一絲清明,以己身封印住魔道的出口。
此時的他就如同初生的嬰兒對周圍總總全都聽而不明,見而不識,只憑本能反應一切。
每一次凡根的發作,就是要拉他向魔道深淵更深一層,他必以三千年修為全力抵擋。
每一次的抵擋都仿佛是最後一戰,一而再,三而竭,他不知何時就會迷失于無邊的黑暗中。
然而就在這漫天黑暗裏出現了一股金色的能量,這能量至純至剛,每次危難時向他施與援手,他與那能量竟可以水I乳I交1I融,攜手驅散魔穢,就像嬰兒追尋臍帶,他無盡汲取這金色的能量。
漸漸地,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張臉。
一位十八歲的少年。
衛清以幼子之身進入了極樂幻天拂塵裏,幻天世界,靈體歸位,顯露出他十八歲的真身實像。
這拂塵裏,本是欲海孽天的黑暗世界,卻因衛清的到來,出現了一片淨土。
原來衛清自小生于大富之家,父母家人又極其疼愛,世間所有他都應有盡有,反而無欲無求。
他雖然性格有些反叛不馴,但于情愛事上還未曾開竅,連自己喜歡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更加導致了他在心境上的純真。
所謂無欲則剛。
拂塵裏的污穢之氣傷不了衛清,他在無知無覺中自創了一片幻世。
清醒後,他觸目所及全是藍天碧草,清風習習,白玉蘭樹影搖動,聞到陣陣花香。
不過有些煞風景的是,他在草地上看見了一個狗男人。
一個他又恨又怕的狗男人,墨玄方。
“墨玄方,你這個騙子!”他破口大罵,“還以為你真那麽好心收留我,原來早就看出我的身份要殺我,我衛清跟你勢不兩立。”
他遠遠對着盤坐在地的墨玄方,罵不絕口,卻不敢靠近,可不管怎麽罵,墨玄方始終閉眼不開口,好像老僧入定似地坐在原處。
衛清覺得詭異的很,想想還是先溜了,可這地方走來走去都是一個小圈子,像鬼打牆一樣,他無路可去,只得又回去研究墨玄方。
這回他發現,墨玄方渾身被一層薄薄紅氣籠罩,像是困在裏面,動彈不得。
這下衛清樂了,叫你墨玄方蔫兒壞的,現在落到我手上看小爺怎麽折磨你。
衛清膽子大了起來,仗着自己恢複了十八歲的身體,附近找不到板磚,他就撇樹枝紮成條繩要綁住墨玄方。
“姓墨的,給你來個捆綁play怎麽樣?打不死你也惡心死你。”
他捆繩子捆得歡樂,沒想到經脈随靈體附生,他經脈裏有金龍之血,金龍之血之所以是龍族的至尊法血,就是因為龍族這種天生以魔氣修煉的族類,金龍之血可駕馭天下一切魔氣。
偏偏衛清體質特殊,能容納靈氣與魔氣并存。此時,一沾了墨玄方這全天下魔氣最鼎盛的身體,魔氣立刻順着樹枝流向衛清,金龍之血也轉化為金色能量,強制吸收、煉化墨玄方的魔氣。
而這對于墨玄方,無異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下意識地掙脫繩結,猛地撲過去,壓在衛清身上。
“喂,我是個男的,你他媽有病。”
衛清雙手被他壓得死死的,只有兩條大長腿胡亂蹬踏,盡往對方下三路招呼。
但墨玄方是什麽人,衛清沒撲騰兩下就癱軟無力,只能任他往自己身上吸取金龍之血的能量,最後徹底放棄了。
微風拂面,吹動身旁青草柔軟的腰肢。
完了,我是廢在他手裏了。
衛清嗚嗚嗚,更可恨的是,墨玄方還總給自己身體反哺能量,與金龍之血沸騰的能量相反,它十分清涼。
每當這股清涼的能量在衛清體內循環,他都能感受到宇宙中的靈氣被吸引過來,絲絲融入他的靈體經脈。
靈魔相融,萬法歸一。
兩人就這麽黏黏糊糊,沒羞沒臊地疊在一起,衛清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一天晚上,墨玄方緊閉的雙眼忽然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