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可是衛清好失望,沒有聽到墨玄方出關的消息。

他太沒用了,幫不了師父。

興趣了了地在人群中穿梭,衛清這才記起今天是大年初一,自己的生日。

英羅一大早就帶着下四殿所有師兄姐上來給衛清賀辰,上四殿和中四殿也來了不少人,陸凡也在其中。

經過昨天的事,衛清在衆人心目裏的地位明顯提高,跟往年不同,今年大家的祝賀語都帶了幾分真誠。

衛清不忍拂他們心意,勉強打起精神來。

英羅、青瑤和幾位親近的師兄姐開心得不得了,跑來跑去給澤雲居裏挂上各種燈籠,不知他們從民間哪裏找來的宮燈、紗燈、走馬燈,還有大大小小的紅燈籠,又給每個房間貼上對聯,俗氣是俗氣了,可不知為什麽給這常年清修的紫雲宗卻帶來了歡樂。

這是衛清想要的煙火氣,可惜墨玄方不在,又有什麽意義呢。

衛清看客一樣陪着大家說笑,陸凡靠近身,塞給他一根白玉簪,說是北方那邊淘來的小玩意,讓衛清帶着玩。

那玉簪不是法寶,但珠寶玉器衛清是行家,一眼看出來能值不少錢,心想自從陸凡眼睛好了以後,兩人雖未有龃龉,但他對自己始終不冷不熱的,今天突然示好,想必也是與昨天的事有關。

衛清笑笑,大大方方将玉簪插進發髻,“阿哥,謝啦。”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衛清不想做天下第一,只想與墨玄方平平安安過一生。

可是師父還在洞底受苦。

衛清笑容陡然消失在嘴邊,低頭嘆了口氣。

“阿弟,你怎麽了?”陸凡湊近他問。

衛清不自在地別過臉:“沒什麽,在這裏悶久了,想到外面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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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辦,過兩天我帶你下山做任務。”

“呃……我就随口一說。”

英羅拿着一碟棗泥酥過來,總算搭救了衛清的尬聊。

“小衛,你今天怎麽不吃東西?平時鬧得最兇就是你。”英羅一口一個棗泥酥,還舔了舔手指上的殘渣。

這幾年在衛清的影響下宗裏好多人都不再辟谷,再加上墨玄方的縱容,衛清帶着大夥吃盡天下美食,也沒見誰耽誤了修行。

陸凡笑了笑,用兩根指頭輕輕夾起一塊棗泥酥放入口中,算是入鄉随俗。

衛清勉強拿了一塊,又放了回去,表示暫時不餓沒有胃口。

英羅沒留意那麽多,自顧自地道:“你們知道嗎?昨晚宗裏出事了,好像是幽腐洞裏出了岔子。”

衛清心頭一緊。

陸凡瞅了瞅衛清,可能想起十年前的往事還心有餘悸,眼裏也閃過一絲異樣。

英羅壓低聲音道:“昨天在那附近巡邏的,守門的,全都是叫人擡着回來,所有人昏睡到現在都沒醒,我還聽說……他們中的招式跟宗主的太虛斷情很像。”

衛清的心狠狠地狂跳,完了,他們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如果他們知道了,那師父也知道了,那我跟師父做的那些事……

衛清急的嗓子發幹,陸凡卻在旁邊不緊不慢道:“不要聽人胡說,宗主的太虛斷情即刻生效,哪裏用得着睡那麽長時間,除非……除非宗主功力大降,但這更是沒影的事了。”

英羅嘿嘿笑了笑:“小師叔說的是,是我說錯話了,此事怎麽可能跟宗主有關系呢?就是奇怪了,哪個邪魔外道敢闖到紫雲宗裏來惹事呢?”

衛清聽他們亂七八糟的說,微微放下一點心,卻又沒完全放下。

聯想起昨晚的一切,衛清知道了,一定是墨玄方體內的魔氣半路發作,令他靈力大減,沒辦法像平常一樣躲過守衛的弟子入洞,而是匆忙間使用了太虛斷情,這才導致了弟子們昏睡了十幾個時辰都不醒。

如果師父知道了這事,他該多難過呀。

衛清再也沒有心情呆在這裏,推說昨晚受了涼,找個借口溜回床上。

他需要好好地休息,這樣晚上才有力氣再跑一趟幽腐洞。

他要救師父,他一定要找到辦法救師父。

初一這晚沒有月亮,衛清被英羅他們叫醒,窗外燈火通明。

不由衛清找借口趕客,師兄姐們已經強行推着他往中正大殿的廣場。

原來那裏竟擺了十裏宴席,坐滿九霄十二殿的弟子。

見到衛清,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端着酒道:“祝小師弟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看見小山一樣的酒壇子和煙花爆竹,衛清急得快哭了:“師姐,叫你管賬不是讓你花錢的,你玩這麽大,金山銀庫都搬空了。”

英羅氣得捏了捏他的嘴:“小氣鬼,誰花你的錢了?酒菜是人家十二殿主湊的錢,煙火爆竹是九霄外門帶上來的,哪裏花了你一厘銀子?”

“他們?他們怎麽肯花錢給我辦這個?”

“廢話,當然是宗主下令。”

“宗主出關了?”

就在這時,天空中流光溢彩,絢爛如種滿了火樹銀花,有人開始放起了煙花。

這都是從民間購買最普通的煙花,沒有任何的法術加成。但這單純的玩樂卻引得衆人歡喜尖叫。

就連青瑤平時不茍言笑,也忍不住抓起兩支,點燃看它沖向天空,炸得滿堂彩。

衛清呆呆地立在原地,嘴角僵住不動。

他看見墨玄方從空中飄來,坐上首席,仙儀雅淡,眼眸清冷,與平日并無不同。

緊繃了一天的弦從揪緊的心頭掉落了。

衛清有一種失而複得的狂喜,他想立刻就沖上去,像小時候一樣抱住他,抱住這個世間最親近的人。

但是他又不能,不敢。

時光一去不複返,他早已長大成人。

紫雲宮的風又清透了起來,衛清沉默地走向墨玄方,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表情。

幾位殿主起身朝向墨玄方,舉杯敬酒,墨玄方一仰頭喝了,眼神卻是瞟向衛清,又淡淡地移向空中。

夜空因煙火璀璨,紫雲宮因墨玄方光明。

衛清揚起嘴角笑笑,順手抓起桌邊酒杯一飲而盡,他追随墨玄方的目光望向天空,一對千葉蓮花自空中綻放,流動五彩的光華。

終于走到那人座下。

衛清低頭行禮,壓抑住胸中澎湃。

“弟子拜見師父,恭喜師父出關。”

“起來罷……”

眼前白衣飛揚,紫雲宗主墨玄方竟史無前例從首座下來,當着九霄十二殿親自來到衛清面前,“司瀛,今日是你十八歲壽辰,為師希望你修為精進,身體康健。”

一雙大手扶住衛清的胳膊,散發着淡淡的幽香。

“小師弟,師兄/師姐祝你修為精進,身體康健。”紫雲衆弟子也跟着齊聲道賀。

衛清愣愣地擡起頭,望着面前男人,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只怕一顆心就要從喉嚨裏跳出去,飛向天空像煙花般炸了。

“我祝師父……祝師父歲歲平安。”

“哈哈哈,小師弟平日那麽伶俐,今晚怎麽笨嘴拙舌?”幾名師兄姐湊在一起嘻嘻笑道,視線卻始終舍不得衛清,紅衣少年羞澀的模樣竟比平常更為傾城絕豔。

衛清一杯酒又敬給師父,師兄姐們懂什麽,今天是大年初一,道一聲歲歲平安,就真的歲歲平安。

他希望眼前人一生平安。

“師父,你這次閉關時間短,是好些了嗎?”趁着酒意,衛清鼓起勇氣問,“上次你說你修煉出了岔子。”

“嗯,好些了。”墨玄方唇邊散開淡淡笑意。

衛清又喝了一大口:“師父,我真高興。”

墨玄方拿過他手中的酒壺,放在唇邊飲了一口,柔聲道:“祖師爺護佑,為師進展順利,緊趕慢趕,希望能趕上你今晚的壽辰,幸好為時不晚。”

“那師父,今晚過後,你還要去閉關嗎?”衛清就着墨玄方剛才喝過的壺口,一仰頭,又喝下了大半壺。

他醉眼如絲,斜睨墨玄方。

“嗯……”

墨玄方奪過酒壺,“你今晚喝多了。”

“我也想去跟你閉關。”他攀上墨玄方肩頭,“師父,你說好不好?”

良辰美景,十八歲恍然一夢中。

這晚衛清喝醉了,夢裏他又回到了八歲那年。

小阿紫第一次變身成隐身鬥篷,衛清歡歡喜喜披上鬥篷,跑進了紫雲宮。

他發現紫雲宮夜裏的月亮特別大,雲穿月影,墨玄方在玄水池裏沐浴。

衛清大着膽子走上前,他篤信師父看不見自己,他伸手搭上他的背,光/滑,細膩,結實有力的肌膚下,師父的身體冰涼。

有紅氣自玄水池裏蔓延開來,裹住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衛清看清了,池中腐屍成群結隊,載着墨玄方,沉浮游向他抓不着、去不了的遙遠。

“師父,不要走……”

衛清冷汗津津坐起來,窗縫裏漏進旭日的金光。但他卻頭一次發現這終年如春的紫雲宮裏竟也刮起冰冷的晨風。

今日輪值的英羅推門進來,溫柔笑道:“小師弟,你終于醒啦,你昨晚喝醉了,我給你打水洗漱。”

沒想到衛清在帳子裏暗啞的聲音:“出去。”

英羅皺了皺眉:“小衛,你怎麽了?生病了?”

“我叫你出……去……”

衛清拖長尾音,又重重地重複了一次,這一回聲音裏帶着幾分狠厲。

英羅沉默地走出門口,頓了頓,又回頭來張望了一下,終于「吱呀」一聲關上房門。

衛清頹然地倒回塌上,手裏緊緊捏着一團濡濕黏膩的被褥。

這象征成長的被褥讓他覺得惡心。

“操……”

良久,他一拳砸向枕頭,仿佛捶打那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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