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越是不想見人的時候,偏偏總是麻煩不斷,不久門外又響起叩門聲。

“司瀛,我可以進來嗎?”

師父?

衛清臉頓時像火燒一樣,一個翻身把被子蒙上頭頂,“不可以。我還沒睡醒。”

門外,墨玄方皺了下眉頭,沉默地望着雕花木門。

不一會兒,他身後有響動,回頭一看竟是英羅又打轉回來。

英羅沒料到墨玄方也站在門口,手裏還拿着衛清的外袍,因昨晚染了酒氣拿去漿洗,此時彎腰行禮,外袍中兩顆黑亮的丹藥跟着掉落出來。

墨玄方随手抄起掉落的丹藥,朝緊閉的木門掃了一眼,一言不發地走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衛清披頭散發地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了一下:“師姐,我師父呢?”

英羅這才直起身,嘆了口氣道:“小衛,你別仗着宗主對你好,就使小性子,記着一定要尊師重道。”

衛清抱胸靠着門框,竟是懶懶地沒回嘴。唯有晨光打在他臉上泛着淡粉色的明亮的光澤。

“你這孩子……”英羅捋了捋他頰邊碎發,幫他別到耳後,柔聲道:“師姐也是擔心你,剛才你袍子裏掉出什麽丹藥?我瞧着宗主臉色不對呢。”

眼前的面孔驟然冷了下去。

衛清肩頭僵直,皺眉道:“你不早說。快點,給我打水,我要洗漱。”

“多久沒服丹藥了?”

蒼梧殿裏華光溢彩,墨玄方聲音卻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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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不敢擡頭看他,低垂着眉眼道:“師父,是弟子不好,過生日貪玩就沒吃藥,只這一次,以後都不敢了。”

墨玄方盯着他看了一會,拿出丹藥道:“司瀛,是為師閉關太久了,疏忽了你。你為宗裏辦事很好,但你自幼身體與常人不同,修行于你有性命之憂,切不可耽誤。”

“是,師父。”衛清乖乖接過丹藥,吞下肚中。

片刻後,墨玄方将衛清置于塌上,助他運轉靈力,探得衛清體內靈力比以往運行更加順暢,這才放下心來。

墨玄方有大半個月沒有閉關了,每天都親自督促衛清服食丹藥。

可衛清卻突然轉了性子,見着師父能躲就躲,躲不過了,就一本正經地修煉。墨玄方以為他年滿十八也該成熟懂事的年紀,也就沒放在心上。

這天,墨玄方把衛清叫到身邊,說道:“如今你也十八歲了,為師準你下山去歷練,你就跟着師兄姐們做些任務,切記不可胡來。”

“師父你又要閉關了嗎?”衛清慌忙擡起頭。

墨玄方微微颔首,道:“此次閉關,我将宗內大小事務暫交你孟師叔打理……為師不在的時候,你修行、丹藥,都不可斷。”

衛清張了張嘴,之前墨玄方閉關都從未有過将事務交出去的道理,可見此次生死無定數,已到了緊要關頭。

他心裏明白,嘴上故意說:“師父閉關就閉關,幹嘛将事務交出去,那以後誰護着我?”

墨玄方笑道:“我任孟玄真為代理副宗主,他可護着你。”

“他怎麽能跟你比?”

墨玄方正色道:“好了,你拿了丹藥回去早些歇息,希望為師出關時,你已小有所成。”

“弟子謹遵師意。”衛清收好墨玄方給的一大盒丹藥,跪地行了一禮,出門去了。

第二天,墨玄方前腳離開紫雲宮,衛清後腳就跟着下山,進了幽腐洞。

這些日子衛清四處收羅靈犀丹,少說也弄了兩百多顆,這導致黑市的靈犀丹價格直接翻了三倍,就連各種藥材都跟着炒得火熱。

衛清連吃了兩粒靈犀丹,披着隐身鬥篷,到得幽腐洞口。

迷霧裏,幾名守衛的上四殿師兄來回巡視,他們都拿着紫雲宗特有的照妖珠。

此珠有拳頭大小,能照明,功能類似于照妖鏡。只不過由洞中腐物的骨頭煉制,出了這個地界就無用了。

見到他們他們精神抖擻地說說笑笑,沒有像上次那樣沉睡不醒,衛清知道墨玄方功力恢複,心裏安定了不少。

他繞到皓宗殿師兄王路的背後,正要悄悄地進門,忽聽他與同伴說道:“陳師兄,能否再借我半袋靈米,等下個月發了物資,我一并還你。”

那個叫陳師兄的道:“我說王路,這兩天你都跟我借了五回了,一次也沒還。要說咱們皓宗殿在宗裏拿得物資最多,怎麽的也夠用了,你要這麽多靈米到底想幹嘛?”

王路嘆氣道:“陳師兄,我也不怕你笑話,上山前我家裏還有個發妻,我們夫妻倆感情挺好的。本以為我能跟她一塊上山修行,做個神仙道侶,共享長生,哪知她是天生無靈根之人,沒辦法修煉靈氣,我舍不得她,只好偷偷給她弄一些丹藥服食。如今她已經二百多歲了,離了丹藥立馬就得死。”

“難怪你平時省吃儉用的,不過原是你根骨不錯,能省出東西來給她。”

“哎,現在就是省不出來了。這半個月不知哪個挨千刀的在黑市裏炒賣藥材,要買的丹藥全都漲價了,我一個月領的物資全都賣了也供應不上。我不怕師尊責罰我修行不精,可我家娘子現在頭發都白了,怕不知她哪天就要離我而去……”王路說着竟帶了哭腔。

那位陳師兄趕緊說:“哎呀算了算了,我借你就是。只是你這塵緣難了,有礙修行啊。”

衛清初始聽那王路罵自己「挨千刀的」,心裏不爽,正要給他暗中使絆子,可後面見他情真意切,想到如若師父哪天離開了自己,恐怕也跟他一樣傷心悲痛,以己度人,心裏對他不禁多了一份憐憫。

仔細打量了王路一番,記下他的樣子,衛清繞道進了幽腐洞。

這次準備充分,衛清膽子也大了許多,他命小阿紫不要着急趕路,一是要避開上次那個龍族,二來也是一路記下地标,這樣可以節約時間,争取每天都來。

其實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龍血對墨玄方幫助有多大,就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叫他眼睜睜看着墨玄方堕魔萬劫不複,他做不到。

雖然不像上次那樣兇險萬分,但小阿紫的速度依舊被封印,隐身鬥篷本來飛得就不快,這下飛了起碼兩三個時辰才找到寒潭。

小阿紫累得靈力全無,挂在衛清腳脖子上沉沉睡去。

或許墨玄方防的是腐物,而不是修者,衛清跟上次一樣輕易破了水晶宮殿的結界。

上回事件突發,太過震撼,衛清還沒來得及仔細查看這裏。

現在他看仔細了,這裏雖然看上去像是座宮殿,但那是因為光影的作用,才顯得光彩奪目,富麗堂皇。

其實只有陋室一間,一石桌,一石凳,一石榻。

墨玄方正在石榻上打坐,比起這間陋室,他蒼白的臉色更令人心疼。

衛清不敢離得他太近,坐在室內最遠的距離,他還沒想好要怎麽辦。

自己吃了靈犀丹暫時可隐去氣息,而墨玄方自這洞底寒潭布下結界,恐怕沒想過會有人尋到這裏,打坐煉魔心無旁骛,自己暫時不會暴露身形。

只是他有淡淡的希冀,他希望墨玄方能自行消除魔氣,希望自己是多餘的。

希望墨玄方對他的師徒情義,不被毀于夢中的無恥。

他就這麽靜靜坐着,與師父隔着方寸的距離,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大着膽子看他,等一個不被承認的救贖。

就這麽不知過了多久,黯淡的光線開始緩慢流轉,墨玄方修長潔白的手指微微顫抖。

不知不覺中,他結成的道印已不成形。

衛清額頭沁出汗珠,這極度安靜的環境裏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像綿密的鼓點,震得他全身發麻。

他終于打定主意站起來,朝墨玄方走去。

墨玄方依舊深阖雙目,對外界充耳不聞,衛清卻知道,在他平靜的外表下正經歷煉獄般的折磨。

魔氣沒有放過墨玄方,像跗骨之蛆在玄天紫氣幾番強壓下鑽出了裂縫,探着了嚴防死守下的凡根。

道心與魔心,本就是一體雙面的兄弟,塵世間多了牽挂,鐵骨中就存了柔軟,再借着毀天滅地的魔氣将這柔軟豁開大片的血口。

仙道,斬的是愛恨情仇,滅的是貪嗔忌怨,卻防不住經年累月的一點仁心。

紅氣自那緊閉的眼尾外溢,袅袅娜娜,妖嬈妩媚,随着魔氣的積聚,又似眼角滴下的血淚,于那清冷的面上飄散開來。

衛清離墨玄方又近了兩步,見他紅唇似喋血,臉色卻更為蒼白,忍不住虛托他的下巴,指尖從他唇上隔空滑過。

墨玄方震顫了一下,因着他的到來眼睫微顫,紅氣缭亂地湧出。

石榻冰冷,狹窄,僅容一人橫卧。

衛清默默坐下,像兒時一樣依靠在墨玄方身邊,再慢慢地滑向他的腿。

在接觸到那熟悉的白袍前,衛清輕輕咬破了舌尖。

墨玄方睜開了眼睛,不出所料,瞳中已是紅寶石般的暗紅,他眼裏閃過一絲驚悸。但很快,紅氣沒了上來,将眸底那無邊的黑暗也淹沒了。

他捧起衛清的頭,近乎狂亂地将他壓倒,這次沒有任何的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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