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敬業的盛時老師才不會因為談戀愛耽誤工作呢,事實上,連受傷住院都沒能阻擋他工作的熱情,剛拍完片子,他就提出要搭張普陽或者劉骥的車回去。
這下,從梁今到被吐槽的劉骥都不敢讓他這麽快出院,一致要求他住院住到所有的檢查結果都出來為止。
莊晏第二天就又屁颠屁颠開車來并州了,美其名曰來幫搭檔查漏補缺協助寫報道。
其實莊晏一來,盛時就出院了。還住維也納,財大氣粗的莊公子一擺手,“哥請你住,開發票算你的,回去找梁今報銷差旅費。”
金主爸爸掏錢自然要聽金主爸爸安排,莊晏果斷拒絕盛時開兩間房的要求,開了最好的雙床房,聲稱方便監督盛時。“你現在不能吃辣不能吃重口味不能抽煙喝酒。我得24小時看着你。”
盛時有點無奈,“那好吧,不過我大概會寫到很晚,要是影響你睡覺了,少爺您多擔待。”
一篇六千字上下的深度報道,他一般要連續寫八、九個小時。往常,這八、九個小時他不吃飯、不挪窩,如非必要不上廁所,半包煙兩杯咖啡,足夠熬到交稿。
但莊晏在旁邊是另一種光景,不僅沒收了他的煙,上午十一點半就出門打包了午飯回來,三菜一湯,按着他的頭吃飯,下午兩點半又點了下午茶,這孫子給自己點的是珍珠奶茶,給盛時點的是橙汁,常溫的;下午六點,又叫了晚餐外賣,強硬地往下按盛時的筆記本電腦顯示屏。
“你先吃,我寫完就吃,行嗎?”盛時無語,“莊老師,你知道寫稿中間被別的事打斷,半小時之後再想接上思緒和狀态有多難嗎?”
“不知道。但我知道您那破胃金貴得很,不能餓。”莊晏把一次性筷子一掰,“趕緊吃。”
其實這稿他算寫得挺快了,畢竟親自被關進去體驗過一把,寫起來格外順暢且有畫面感。盛時工作時極其專注,他坐在酒店的辦公桌前,身板挺直微微前傾,一條腿盤起來壓在椅子上,另一條腿放松伸展,踩在地毯上的腳白皙光潔,腳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飯後莊晏有些食困,懶懶地歪在床上刷手機。突然來了句,“電視臺龍哥想跟你約個采訪。我把你微信名片推給他?”
“采訪我?”
“對呀,黑磚窯這事這麽大,各家媒體都在跟進呢。不過現在那些工人們要麽找不見了,要麽不願意再說了,龍哥覺得你做為卧底記者,對裏面情況熟悉,想讓你講幾句。”
“算了吧。”
“算了?”莊晏有些意外,“你今天交了稿,咱們肯定是獨家,這就是個舉手之勞,為啥算了?你以後出現場難免跟同行合作,不打打關系啊?龍哥可是電視臺攝像一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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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暈鏡頭。對着鏡頭說不出話。”盛時猶豫了一下,解釋道。
“暈鏡頭?”莊晏更莫名其妙了,“那……不出鏡行不?就收個聲就行。”
盛時想了想,轉過半個椅子,“不出鏡,變聲。我就聊聊,行嗎?”
莊晏愣了愣,趕緊道:“行,行。”他低頭給龍哥發消息,“你怎麽這麽孤僻啊?你以前從不出現場嗎?你這樣去現場怎麽跟別人合作啊?”
盛時轉過身去,繼續噼裏啪啦敲字。
“對了,你覺得楚雲帆這人怎麽樣?”莊晏無聊,又開始找話。
“挺好的。”
“是吧,人小帆帆對你有點意思。”
噼裏啪啦的打字聲停了一下,“我不和圈內人談戀愛。”
莊晏把目光從手機上挪到盛時背上,“你是不想跟圈內人談戀愛呢,還是不想跟楚雲帆談戀愛?”
盛時的聲音不鹹不淡,“她有什麽想不開的,非得找同行。隔三差五出差,也掙不了大錢。上下班讨論的是相同的話題,無聊得很。”
“無聊你為什麽還來當記者?”
“你一富二代為什麽來當記者?”盛時反将一軍,稿子點保存,發送。
“我只是喜歡攝影,本來想當自由攝影師的,我想去非洲,但爸媽不同意。我媽以死相逼,我爸呢,底線要求是可以不回家接班家族企業,但一定要有份正式工作。所以陰差陽錯就當了攝影記者。你呢?”
“我什麽?”
莊晏不悅,“盛老師你這樣沒意思了啊,聊天把別人的信息套得一幹二淨,自己什麽都不說。你不覺得做搭檔要對對方有基本的信任嗎?”
盛時幹脆整個轉過來,“我以為同事之間的信任不是查戶口。”
沒等莊晏說話,盛時又接道:“不過莊老師你大可放心,既然做搭檔,我就是那個值得你信任的人——就像我很信任你一樣。”
不知哪個字眼戳中了莊晏,他滿意地一提嘴角,又朝枕頭倒下去。啧啧兩聲滿是惋惜,“唉,楚雲帆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吶。”
莊晏垂下眼簾,低低說了一聲,“不可惜。”
他早已是爛泥裏滾過一圈的人了,錯過他這樣的人有什麽好可惜。
“其實小帆帆人挺好的,你別看她一天到晚嘴叭叭的,人特別傲。整個圈兒裏也沒幾個能讓她看得上的人。唯一缺點就是太能花錢。不過吧,人姑娘能掙會花,可會享受了,不像你——哎你很缺錢嗎?這總不是查戶口吧?哥沒別的意思,你要是缺錢,幫我爸寫寫演講稿,這外快跟您老人家職業道德不沖突吧?”
盛時不禁莞爾。忽然,他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坐直了身子。“莊晏!”
“嗯?”
“你說你父親是上福布斯排行榜的,你們家是做旅游房地産開發的莊氏正韬集團,對吧?”
莊晏迷惑,“是啊。”
“你對濱海度假村這個項目有沒有了解?”盛時有點激動,“就前幾天我們去的那個方圓能源,經理叫康俊輝。方圓能源是參與濱海度假村項目開發的企業之一,那天去讨薪的都是濱海度假村項目的員工。”
莊晏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沒印象了,我回去問問我哥。這種這麽大的項目一般一家吃不下,都是幾家聯合開發的。不過據我所知,濱海度假村對外說是暫時停止施工,實際上就是停了。”
“他們為什麽停工呢?不是審批問題,也不是資金問題——方圓能源本身財務問題并不大,他們主要賺錢業務是能源産業,什麽旅游地産、設備生産所占比例并不高,就算依靠能源的業務,為這個度假村的項目進行資金輸血,也不是什麽難事,為什麽要把這麽好的項目停掉呢?”
這次莊晏很快回答。“這個我知道。楚雲帆之前跟我提過一次,貌似是濱海度假村施工中出了事故,所以整個項目就停擺了。這種事不好說,如果開發商有門道,把事故擺平了就能繼續開工,要是擺不平那就只能拖着了,拖着拖着,最後爛尾也說不定。”
盛時的心猛地沉了沉。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楚雲帆為什麽會知道這些?”這個消息讓他有些意外。
“她呀?有啥她不知道的。她交友可廣泛了,約會對象遍布各行各業,這消息估計也是哪個約會對象告訴她的吧。”莊晏起身關了大燈,打開兩張床之間的小壁燈。
“約會對象?”
“嗯。有次我倆打賭,說起前任數量,丫足足比我多出一倍,我以為是這貨瞎編的,沒想到真不是,她還打開微信列表給我看,專門有個前男友分組,數量比列出來的只多不少。”
盛時難得有興趣聽莊晏吐槽工作以外的事,忍不住插嘴:“你這麽黑楚老師啊?我以為你們關系很好的。”
“好是好,黑是黑。而且咱們那是現場無父子,搶料無夫妻啊……你是沒跟她一起跑過現場,你都不知道那貨為了拿料,無所不用其極。要不是看她是個女的,估計好多同行都想打她。當然,他們《新聞周刊》人不多,她是主力,什麽條線都得跑,什麽內容都得寫,什麽人都得認識一些,就比較兇殘。”
莊晏停了一會兒,又接起之前的話題:“濱海度假村那事兒,回頭我給你問問我哥。”
“啊?不用,暫時不用。我先再查查相關資料再說。”盛時一個激靈,趕緊打斷了莊晏的熱情。
另一重憂思不知不覺爬上脊背。莊晏為什麽要問他哥?他們家的企業也參與到這個項目了嗎?
人越老,越瞻前顧後,那些曾以為會一輩子堅定不移的信念,經不起片刻的軟弱磋磨。
“怎麽?這事兒你還跟着後續呢?喝農藥那幾個搶救回來了嗎?”
“嗯。”盛時淡淡道,“有備而來的,喝的有機磷,也不多,洗了洗胃當天就沒事了。人就沒打算真尋死,做出來給媒體看的。”
莊晏沉默了一會兒,“有機磷農藥也傷身,你別這麽憤世嫉俗。”
寫了一天稿子,此刻盛時躺在床上,只覺疲倦山一樣壓下來,腦袋昏昏沉沉的,說話也就沒那麽字斟句酌。“不是憤世嫉俗……算了,真心以死相逼和做樣子,這點差別還是能看出來的。”
“哎,聊會兒天呗。”莊晏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側過臉看着盛時。他是個夜貓子,平時沒工作時打游戲也得打到12點以後,此時正是清醒的時候。“你平時都喜歡幹點啥?這總不算查戶口吧?”
盛時好像特別不擅長跟人讨論這種事,隔了半天才說,“看書。寫稿。”
莊晏:……
“睡吧。”
昏黃的壁燈在牆上投下一片輕柔的光,盛時翻了個身,把後腦勺留給莊晏。
黑磚窯走一遭,的确給他造成很大的消耗。他覺得很累,醞釀着睡意,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句話,好像還是讀書時聽誰說過一句,千萬不要在晚上跟人敞開心扉跟人聊天,深夜寂寂,人會忍不住軟弱,然後一步步走向萬劫不複。
莊晏沒說話,直到旁邊的床上傳來清淺均勻的呼吸聲,才伸手咔噠按滅了壁燈。“晚安。”他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