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盛時本打算直接送她回家,但這一天又下鄉又公路漂移的,晚飯時候把人趕走太說不過去,為表歉意,專門挑了家評分極高的餐廳請她吃飯。

破天荒地,探店達人楚雲帆老師也不挑三揀四了。她被折騰得面如金紙,下車時腿還有點抖。

她是真被颠惡心了,自從進了餐廳就猛灌檸檬水,喝了三大杯才把那股惡心勁兒給壓下去。

“對不起……你沒事吧?”盛時有點內疚,揮手叫服務員又給她端來一杯。

“我——”楚雲帆驚魂未定,剛說一個字又開始反胃,趕緊又灌了一口。“盛老師你是參加過F1的吧?”

參加過F1吧……

F1吧……

“你感受下它的抓地那種抓力,別怕,對,開這種車就是需要一點車感,尤其是轉彎的時候。”

他的手握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

超跑俱樂部的經理在一旁端着笑臉,“小衛先生車感不錯的。好多人第一次開都覺得馬力太大,不抓地。”

“怎麽樣?喜歡嗎?”副駕的男人靠近駕駛座的年輕人,低聲問道:“或者你覺得太招眼,買個普通點的,以後省內出差直接開車去,不用坐火車了。”

年輕人搖搖頭,懶散地偏頭在愛人臉邊啄一下。“別,我可不愛開車,坐車就行。”

“你大爺!”副駕上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背,笑罵道,“懶死你算了。我難道載你到80歲?”

“盛老師?喂!盛老師!”

盛時手指無意識地撫着硬盤,走了一會兒神。楚雲帆叫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拿到視頻,下一步就是篩選目标車輛了——這是個大工程,縣裏有個有名的家具市場,是以附近的村也多為木材、三合板加工,來來往往的面包車每天不知有多少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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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還行,天氣不冷不熱、月亮是圓的、車牌號裏有4,只要從秋季起,每月十五前後的挑出來就可以,但後續還要去車管所查什麽的。”

盛時有些沮喪,“只可惜沒有9、10兩個月的。”

楚雲帆支棱着下巴,沉思良久,突然道:“我覺得你從11月以後開始查沒問題的。”

“嗯?”

“胡二和東寶對于時間的說法稍微有點錯位,我比較傾向于東寶的說法,’額頭上磕出來的血一流出來就被凍住’,這種描述太細微了,不像是作假。9月10月不會冷到這個地步,10月在京城還能穿裙子呢。胡二精神有點問題,又是個基本被剝奪時間感的勞工,他對于時間把握沒那麽準确。”

盛時輕輕搖頭,“不,他對時間把握或許不強,但他提了好幾次, ‘熱的時候剛過去’。你沒在裏面呆過,人在裏面基本上被剝奪了時間感和空間感,更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唯一能跟外界産生互動的,就是自身感受了,這種情況下他會對自身感受格外敏感,更何況勞工們長期就那一身衣服,如果是很冷的季節,胡二應該很敏感地提到冷之類的說法——”

他突然停住了,而且發現對面的楚雲帆露出一模一樣的表情。

“磚窯!”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磚窯晝夜不熄,那個小小的院落,溫度比別的地方要高許多。即便是嚴冬,工人們也沒有被褥,依舊躺在磚地草席上睡覺。

但東寶是有一定的自由的,這就是為什麽胡二覺得“剛剛過完很熱的日子”,而東寶卻一口咬定是冬天。

“那就從11月開始查起。鎖定車牌號,就能通過車管所找到人。”盛時有點興奮。

“車管所這邊我可以找人打聽。不過先說好,定位到車輛之後,就把這些都交待給警察。殺人賣屍這事你真管不了。”楚雲帆說。

“這個自然。”

“你猜今天跟蹤我們的是誰?”提起這茬,楚雲帆還心有餘悸,“是黑磚窯的人?還是賣屍團夥?還是買屍體的人?”

“肯定不是黑磚窯的人。”盛時說,“主犯都進去了,就算是陳家坳的人,也犯不上跟蹤我們——這事兒這麽大,他們不會冒險跟兩個記者過不去。賣屍團夥現在并不知道我們盯上了這件事,最有可能的,就是買屍方——方圓能源。”

楚雲帆十分頭疼,“你怎麽就跟方圓能源杠上了呢?我們今兒是找東寶,問的是黑磚窯勞工的事,如果方圓能源跟買屍有關,他們現在盯梢我們就相當于自曝目标。你是方圓能源你會這麽幹嗎?”

盛時說:“我在去做方圓能源員工讨薪的報道時,就問到了關于濱海度假村停工的事。他們應該知道了我在查這件事,如果我是方圓能源,與其假裝置身事外,不如掀到明面上,給查這件事的人一個警告。”

兩人正說着,莊晏的電話打了進來。“喂,搭檔,今兒去找那誰去了?”

盛時:“嗯。”

莊晏:“有什麽收獲?”

盛時:“一時說不清,等你回來再說。”

莊晏啧了一聲,“有事兒跟楚雲帆商量哈,你把電話給她。”

楚雲帆吃得兩手都是油,直接小指戳開免提,“咋啦?有話就說。”

“照顧好我搭檔啊,你看着他點兒,該找警方就找警方。”

楚雲帆:“嗯嗯,你那邊咋樣?”

莊晏:“甭提了,特嚴重,一開始不知哪個孫子在現場給消防員提供信息,沒說明白起火的是化學制品,消防員直接上水槍,導致了二次爆炸,折進去好幾個人。真他媽造孽。今天還好點,昨天他們當地的媒體趕過來,現場進都進不去。”

楚雲帆懶得聽他叨叨,“行了,你注意安全吧。有啥事兒招呼着。”

莊晏:“——哎別挂呀,你都不知道,好幾個同行都在打聽你來沒來,得知你沒來,大家那叫一個喜大普奔。”

楚雲帆:……

莊晏:“不過你也別郁悶,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正好創造條件讓你跟盛時單獨相處,哥想要還要不來呢,啧啧,說好的公平競争,白讓你占了好幾天便宜。”

盛時:……

楚雲帆:“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開的免提。”

莊晏:……

手機那端“嘟”地摁斷了,三秒鐘後,盛時和楚雲帆一齊大笑起來。

盛時還從沒在人前這樣笑過,眼睛一彎,眼皮上那顆痣就随着表情流動起來,熠熠生輝。琥珀色的眼瞳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生動而溫柔,與平時嚴肅冷淡的樣子判若兩人。

“為什麽讓我幫你?”笑過之後,楚雲帆突然問道,“為什麽避開莊晏?”

盛時一聳肩,“趕巧而已,他對爆炸案感興趣,我不感興趣。”

楚雲帆貓一樣的媚眼寫滿了“你丫胡說八道”:“宋溪是做人物報道的,她會對爆炸案感興趣?”

盛時往椅背上一靠,“楚老師為什麽願意幫我?從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這檔事很複雜。”他眼神微閃,“你該不會告訴我,你只是想從我這兒撬個選題吧?”

楚雲帆斟酌了幾秒,從表情上看來,似乎很享受這種一來一回的試探。如果沒有莊晏那個傻逼電話來打擾,還大嘴巴地把話挑明了,俊男靓女,星級餐廳,話說一半留一半,這就是高段位的暧昧,四舍五入約等于約會了啊。

“盛老師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故人?”

盛時戲谑地一擡眼,“記得。我還記得你說過,不是你前男友。”

“對,不是前男友,”楚雲帆說。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衛南山,你認識嗎?”

盛時的表情有種意料之中的驚訝,他輕笑一聲,“哦,是他呀?——聽說過。”

他這一瞬間的表情被楚雲帆捕捉,停了一會兒,楚雲帆才略帶失望地開了口:

“我呢,不是個多有天賦的人,當然也可能是開竅晚。剛進周刊時混得挺不如意的,半年都沒轉正,差點就過不了試用期。”

“後來有次分到一個商業報道,既沒有門路采訪,也不太明白到底該怎麽寫。就找衛南山求助——其實我也沒見過他,但他很熱心地幫我介紹采訪對象,那稿子寫的稀爛,他還幫我改了稿。”

“就是靠着那篇稿子,我才在周刊留下來,後面才慢慢上道,懂得怎麽寫報道。他人蠻好的,陸陸續續幫我改了一年稿,幾乎算是手把手教我寫稿了。他真得是個才華橫溢的人,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那麽好看的商業報道了。”

“那會兒我們說好,等他來京出差時,我請他吃飯;或者我去他所在城市出差時去見他。但人跟人的緣分就是很微妙,自從認識他之後,就偏偏他也沒機會來京出差,我也沒機會去他所在的城市。最後……”

楚雲帆臉上有着深深的惘然,半晌都沒再說一個字。

“最後?”盛時禮貌地擺出一個感興趣的表情。

“最後他把我給拉黑了。”楚雲帆盯着盛時,似乎要竭力從他平靜的眼眸中探尋出什麽端倪,“他遇上了一些事,就此消失不見。應該是把所有圈裏好友都拉黑了,同一領域嘛,來來回回就那麽些人,誰也找不着他。”

空氣中流動着尴尬的沉默,片刻後,楚雲帆自嘲道,“不是吧,我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居然都不好奇他的八卦。”

盛時笑了笑:“他的什麽八卦?”

“他被人潑髒水,說他被包養,收受賄賂,炮制假新聞。”楚雲帆一字一句地說。

“潑髒水?”盛時垂眼,“楚老師對這位朋友評價很高啊。你怎麽知道他沒有被包養,沒有收受賄賂,沒有炮制假新聞?”

楚雲帆審視着他。她發現,當盛時想表示不贊同或者抗拒時,就會無意識地低垂眼眸。

“我沒有證據。”她說,“但我不相信他是那樣的人,也不願看到他被流言中傷。”

盛時表現得像個油鹽不進的混蛋。“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僞複誰知啊。楚老師還是……太年輕,太輕信別人。”

他的聲音就像他的報道一樣,有種刺破假面的冷酷,“更何況,衛南山未必需要你的幫忙,他可能已經退了圈,換了工作,或者出了國,甚至無聲無息死了也說不準。這個圈子最不缺的就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不信你再等半年,看還有沒有人記得衛南山這個人?”

“他自己放棄了,你何必試圖去拯救他,這樣他或許還會少一些痛苦。”

“他不會。”楚雲帆臉上有被冒犯到的不爽。

盛時是個會看人眼色、拿捏分寸的人,見話說沖了,立馬抱歉一笑。“或許吧,畢竟我不了解。不過錯過楚老師這樣的朋友,是他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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