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濱海度假村一共有三期,前兩期工程已經結束了,其中一期已對外開放,時逢暑假,海灘被孩子們占據,挨挨擠擠全是人,下餃子似的在水裏浮沉。
“當記者就這點好,出門休假從來不用挑人多的時候。”楚雲帆優哉游哉地搖下車窗,“自打工作起,我五一、十一就沒出過門,在家看別的朋友出門看人頭,等大家上班了,我再踅摸個出差,忙完正事兒,再好山好水地玩幾天。”
她一點都不像是來探查埋屍案的,戴着拉風的大草帽和墨鏡,倒像是來度假。
盛時開車沿着海灘觀景大道前行,楚雲帆則把手伸出窗外,閑适地捕捉着夏日微熱的風,全額安不記得前天坐盛時的車是如何哭爹喊娘。
盛時莞爾,“十一假期那麽長,待家裏不悶嗎?”
“那必然不能一直在家裏,跟着莊少爺玩兒啊。”楚雲帆說,“你別看他平時出現場,跟咱們差不多,玩起來才知道,我們跟人有錢人隔着一個馬裏亞納海溝。”
盛時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你別亂想啊,沒有海天盛筵。他們家不是做旅游地産嘛,他爸每年都會找時間,在哪個山莊弄個聚會,請好多商業大佬。大老板樓上攀交情,富二代樓下認人情。我跟着湊過兩回熱鬧,往那兒一站,跟個傻缺似的。好在也沒多少人搭理莊晏,都忙着巴結他哥呢。不過場面倒是很像電影那種,晚上還有party啊泳池酒會什麽的,挺好打發時間的。”
盛時還是頭一次聽莊晏的事,有點好奇。“楚老師跟莊晏認識很多年嗎?”
“嗯,大學一個學校的。我一直懷疑他是花錢買進去的,但我沒證據。”楚雲帆跟莊晏,說起對方只有互怼,“更沒想到居然跟他成了同行,也是見了鬼了。”
“他不是很想當攝影師嗎?”盛時問。
“那就去搞攝影啊,去非洲大草原拍動物繁衍遷徙去啊。”楚雲帆撇撇嘴,“前幾年有個說法不知你聽說過沒有,說是幹媒體的,最好不要家裏太窮,否則幹不久。但富成莊晏他們家那樣的,最好也別來,他也不是空中樓閣,就是對底層生活有種天然的隔膜,剛入行時跟他溝通簡直費勁死了。”
盛時聽着她半真半假的抱怨,無意中瞥了一眼後視鏡,發現自己嘴角竟微微上揚。
“到了。”
度假村三期是離岸人工島,用一座堤壩與二期工程的海岸相連,根據規劃,人工島将開發成為一個以購物、娛樂為主的酒店住宿區域,配套開發一些近海的水上項目。
屍體就是在修建堤壩時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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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被挖出來之後,三期工程便停止了,連帶着本來打算這個暑假正式營業的二期項目也無限期後延。
盛時和楚雲帆下了車。工程停得倉促,各種建築材料還散落在地上沒收拾,但工人們住的臨時宿舍已經拆掉了,只留下一間辦公室,兩個老頭輪流看守。
“幹什麽的,出去出去。這邊不開放的。”見盛時和楚雲帆走近,老頭毫不客氣地揮手轟道,“走!出去!”
“大叔!”楚雲帆摘掉墨鏡,甜甜地迎了上去,“我們是濱海大學藝術學院的學生,假期來這裏采風的。一期那邊人太多了,您就讓我們拍幾張行嗎?我們保證不下海。求求您了。”
楚雲帆非常能屈能伸,盛時見過她對待莊晏時的禦姐十足,見過她對待劉骥的夾槍帶棒,見過她跟同行搶料時的兇猛強勢,就是沒見過她秒變蘿莉音,跟一個五六十歲的大叔撒嬌。
像放涼的咖啡上浮着的奶油沫,甜得發膩。
沒等大叔同意,楚雲帆就招呼盛時:“快來快來,趕緊拍幾張走人啦,不要給大叔惹麻煩。”
可拍完了大海還要拍沙灘,拍完了沙灘又想拍遠處的帆船,帆船拍完了,漂亮的“女大學生”想拍幾張美美的照片,還能不讓拍嗎?
大叔蹲在地上抽煙,滿眼羨慕地看着兩個“大學生”咔嚓咔嚓,那姑娘一會兒撩水一會兒扔帽子的。
——年輕真好哇。
十五分鐘後,倆“大學生”就移駕到了辦公室旁邊的沙灘太陽傘下長凳上,“男學生”胳膊下還夾了個西瓜,自來熟地招呼他一起來吃瓜歇息。
“大叔,我們同學說這一帶前段時間施工死了人,晚上鬧鬼,所以工程才停下來的。這邊晚上是不是都沒人敢來呀?你在這兒值班不害怕嗎?”楚雲帆眨巴着眼睛,天真地問。
瓜也吃了,大山也侃上了,大叔緩緩吐出個煙圈,逗這姑娘:“怕,怎麽不怕。我們這兒晚上值班都兩個人一起上廁所呢。落單就容易撞見鬼!”
楚雲帆配合地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叫,“真的假的?我聽說是施工事故,工人中電死了?”
盛時算服了楚雲帆這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套話本事了。
大叔咧開嘴笑了,“個女娃娃書都白念了。哪來的鬼。這兒沒工人中電。應該是個兇殺案,警察早結案了。”
“兇殺案?!天啊,這麽勁爆!”楚雲帆睜大眼睛,“那現場一定很可怕。”
“嗬,那可不。頭都凹進去半個。”大叔見楚雲帆這模樣,也來勁了,“聽人家說,這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是在別的地方殺完拉到這裏埋的。挖出來的時候就剩一把骨頭了。”
大叔對楚雲帆又嫌棄、又害怕,還忍不住想聽的表情非常滿意。
“在哪兒挖出來的呀?”盛時插了一嘴,“施工這麽長時間,都沒人注意過有人來埋過屍體嗎?”
“那能啥時候埋進去的!”大叔顯然比較喜歡跟楚雲帆聊天,不愛搭理盛時。手指胡亂地向着人工島方向一指,“就那邊,抽沙填海的時候挖出來的。”
盛時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動聲色道:“填海時發現的呀?我們聽說的是方圓能源鋪設管道時有個工人中電死了,調查安全事故才停工的。”
“哎,不是。”大叔抽了最後一口煙,把煙屁股扔在地上。“德陽地産挖沙時發現的。那會兒管道還沒開始鋪設呢。不知道啥時候能開喽。”
不是方圓能源?盛時和楚雲帆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濱海度假村的開發商一共有三家:德陽地産負責大部分基礎建設,永樂集團負責一小部分基礎建設和全套的消防工程,而方圓能源只占個小頭,主要負責管道鋪設和能源設備。
論理,德陽地産也算是國內知名開發商,如果是在他們施工的階段挖出屍體,且及時交由警方處理,完全沒必要停工這麽久。
“難道是我想錯了?想停工的不是方圓能源?”盛時想。
離開工程地,倆人坐在車裏,盛時掏出手機,默默地查了一會兒德陽地産的來龍去脈,一眼看上去,似乎也看不出什麽問題來。
“先去警局吧。”楚雲帆說。來之前,她好不容易才搭上濱海當地公安的線,濱海警方很謹慎,說案件還在偵查過程中,不能對外透露太多信息。
“您看我們又沒錄像又沒錄音的,肯定不是來違反保密規定的對吧?我也肯定不能給您跟錢法醫添麻煩對吧?”楚雲帆甜甜地讨好道,“不用透露太多,我們就想知道下那具骸骨有啥特征。”
錢法醫,就是介紹楚雲帆來濱海公安局了解情況的人,也是教給她“四種不易察覺的下毒方式”的約會對象。楚雲帆居然能跟每一任約會對象都保持友好關系,這點也令盛時非常佩服。
接待他們的法醫的是個中年大叔,姓趙,據錢法醫說,趙法醫是他師兄,但看這個發際線的架勢,說他是錢法醫的老師、爸爸都有人信。
“論理,這事兒我不好講太多。不過小錢昨天給我打過電話了,就給你們講講基本的東西吧。根據白骨化的程度來看,死者被挖出來時應該已經死了四五個月了,死因是擊打傷,腿骨還有骨折。”趙法醫眯着眼,吧嗒吧嗒抽着煙說。
他說話相當謹慎,“案件還在調查中,還沒到向社會公開征集線索的階段,別的我就不方便透露了……現在全國DNA聯網,如果有能配上的,只要一比對就能比對出來。”
盛時突然插嘴:“那天挖屍體現場,您去了嗎?”
趙法醫搖頭:“我沒去,當晚是值夜班的同事去的。”
“有個事我有點好奇。”盛時誠懇問道,“照您的說法,這具骸骨致命傷非常明顯,而且您這邊非常迅速就确定屍體是從別的地方移過來的,那其實跟濱海度假村關系并不大,對嗎?屍體被挖出來的現場還有什麽值得勘察的點嗎?為什麽現在還沒恢複施工呢?”
趙法醫銳利地看了盛時一眼,“法醫管的是解剖室以內的事,你問的這個問題,恐怕得找別人去問。”
“那人說的有問題。”開車回京城時,一路上盛時都不說話,直到下了高速才開口。“施工現場那個大叔。”
楚雲帆本來昏昏欲睡,一下被這句話給炸醒了:“什麽?”
“我以前做過一個采訪。現在填海造陸早就不允許近岸取沙了,都是從海底采砂進行吹填造陸。更何況,這一帶是泥質海岸,一期的沙灘是後期人工鋪建的,德陽地産從哪取的沙?趙法醫說骸骨只有擊打傷和骨折傷,采砂船動力那麽大,如果屍體是在抽沙時被發現,不可能沒有損傷——碎成骨頭渣渣還差不多吧。”
楚雲帆臉色越來越凝重,“你覺得,這老頭故意跟咱們混淆視聽?”
“也不一定。”盛時說,“要麽是有人派他來給咱們指了一個錯誤方向,引導我們去查德陽地産,要麽,是方圓能源把屍體安排在了德陽地産施工現場,這老頭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你怎麽就揪住方圓能源沒完沒了了呢?”楚雲帆皺眉,“為什麽是方圓能源?為什麽不可能是永樂集團?”
“直覺。”盛時說,“不過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現在知道濱海度假村挖出來的屍體,的确是因頭部擊打造成死亡。”
“……咱倆前幾天讨論過這個問題,不能這麽推斷。”
“所以一定要找到那輛車。找到那輛車,根據法醫說的DNA全國數據系統,就能證實白骨是不是黑磚窯的死者。”
進城已是晚上八點。盛時的手機又準時響起來。自從莊晏出差,只要盛時跟楚雲帆相約行動,他晚上必然陰魂不散地打電話過來,閑話一扯就是一個小時。
有一次氣得楚雲帆捧着盛時手機狂罵:“你丫有病嗎?幾個意思?捉奸嗎?”
盛時點了免提。“喂?”
“盛時嗎?”電話裏傳來宋溪的聲音,“明天中午你能去機場接我們一下嗎?莊晏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