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又是一個能讓楚雲帆笑半年的故事……不,事故。

“吶,就這樣。”宋溪點開手機相冊,遞給楚雲帆。

楚雲帆跟《今日時報》的人比較熟,剛來京城工作那會兒,她朋友少,沒人脈,見天去時報找莊晏玩。跑到大家都默認她是莊晏女朋友——至少是準女友順位第一名,結果楚老師名氣也有了,圈子也混開了,大家發現,楚老師身邊走馬燈一樣地換約會對象了。

楚雲帆雖然現場作風是有點令人難以忍受,好在早年混臉熟的濾鏡還在,總得來說,時報,尤其是梁今部門,對她好感度還是挺高的。

花城港口倉儲區發生爆炸第三天,大火才被撲滅。此次火災引起的爆炸導致了一百多人死亡,其中包括76名公安和消防人員,三百多幢建築物受損。爆炸中心附近拉起警戒線,附近居民也被緊急疏散。

但警戒線能攔得住普通人,攔不住狗一樣追着線索跑的媒體記者,有先見之明的帶着防毒面具潛入現場;沒條件的現扒拉倆口罩,頂着嗆人的化學制品氣味一頭紮進去;還有經驗不足穿着短袖短褲就來的,泥鳅似地在醫院病房、太平間、新聞發布會現場和涉事企業辦公地之間來回鑽。

鑽了幾天,好不容易騰出手來的港口區管理處終于怒了,現場設立了三道防線,将爆炸中心方圓一公裏以內全部圈起來,非相關工作人員一個都不許進。還架設了信號屏蔽器,有飛進來航拍的無人機,來一個打一個。

于是最靠近警戒線的一棵百年老歪脖子樹,成了各家媒體攝影記者的兵家必争之地。

“其實你說爆炸中心距離一公裏,你就算站樹頂上,能拍着個啥?更何況我們在前兩天,該拍的圖就都拍到了。”宋溪說。

“溪姐你不懂,這是機位之争的問題嗎?”莊晏歪在後排座位上哼哼唧唧,“這是攝影師的尊嚴之争。”

楚雲帆捧着宋溪的手機樂不可支。

在她的手機相冊裏,那棵老歪脖子樹上站了三個手持炮筒一樣的相機的攝影記者——樹下還有三個揣着鏡頭排隊的,頗有種排隊“自挂東南枝”之感。

其中就屬莊晏爬得最高,他好像“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老将軍,踏在樹杈上一腳向前,微微屈膝,占據有利地位,左一張右一張拍個沒完。底下同行等煩了,不住地催他,“好了沒有好了沒有,該我們上了。”

莊晏得意忘形,“好機位來之不易啊,對不住啊各位老師,勞煩您再等等。”

貧起來忘乎所以,對自己的體重沒有正确估量,莊晏嘚瑟地又往前邁了一小步,樹杈不堪重負地一抖,他一個沒站穩,左搖右晃劃拉兩圈,一頭從樹上栽了下來。

栽下來時還拉了個墊背的。比他稍微矮一個樹杈的,是一個當地媒體的攝影前輩,莊晏掉下來時手腳瞎劃拉,逮着什麽拽什麽,生生把前輩也給從樹上掀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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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他年富力強只是撕裂了韌帶,前輩卻生生跌得左臂骨裂。

于是出差的最後一天,別家同行都忙着寫稿的寫稿,傳圖的傳圖,《今日時報》知名攝影記者莊晏老師拖着半瘸的腿,提着兩手保健品、水果去病房探望被自己殃及的前輩,并被當地友媒同仁追打出八條街。

盛時先把宋溪和專程起大早來看熱鬧的楚雲帆依次送回去,然後載着莊晏回家。從地下車庫到十七層,一共走了不到五百步,莊晏哎唷哎唷慘叫一路。

“你可以叫得再浮誇一點,沒關系。”盛時冷冷說。“是韌帶撕裂,不是骨裂,更不是骨折,至于嗎?”

“……我好歹也是為了新聞事業而受傷的,你作為搭檔竟然一點同情心都沒有!”莊晏歪在沙發上控訴。

盛時不理他,拖過他行李箱把東西一樣樣掏出來。

“哎,我要洗澡。”莊晏晃蕩着沒受傷那條腿,虛虛地踢了盛時一下。

“洗去呀。”

“您倒是扶我過去一下啊!”

進了衛生間,莊晏背靠着洗漱臺,完全沒有自力更生的意思。盛時只好把毛巾、沐浴露都放在他伸手就能夠得着的地方。正想轉身出去,莊晏手一擡撐住了牆,将盛時攔在一個狹小的夾角裏。

“幹什麽?等我幫你脫?”盛時撩了他一眼。

“求之不得。”莊晏痞痞地吹了聲口哨,“盛老師,你撩了我又不管我,管殺不管埋啊。”

“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撩你了?”

“昨天晚上。溪姐一說我受傷,你就急了——別想抵賴,我開着免提呢。還有今天,我說膝蓋腫了,你立馬就撩我褲腿看,還拿手指碰了我膝蓋。”

莊晏壓低聲音,似笑非笑,“盛老師,你看我一眼,我都覺得你在撩我。”

盛時被氣笑了,他倏地迎了上去,微微仰起了頭,細長的眼梢帶上些許挑釁的神色,在燈光的映射下,琥珀色的眼仁折射出魅惑的光芒,瞳孔周圍有一圈光點,恰好把莊晏圈了進去。

兩人距離一下子被拉近,近到莊晏能從盛時眼裏看到自己的影子,能聞到盛時湊上前來的面頰上,有淡淡的須後水的香味。

太近了。他想,盛時也一定能聽到他驟然紊亂的心跳聲。

下一秒,就在他以為盛時會吻上來的時候,對方猛地當胸一推胳膊一擡,從他身邊跨了出去。

……靠……

等他對付着洗完澡吹完頭發,拖着半瘸不瘸的腿走出洗手間後,盛時叫的外賣已經擺上桌了,人還在廚房忙着,在案板上噔噔噔地切着蔥花。

米粥熱騰騰的清香從電飯鍋的散氣孔裏逸出來,皮蛋塊瘦肉條分門別類地盛在碗中,還沒來得及加進去。

莊晏靠在廚房門口看着他的背影,一時情緒難辨。酸軟的感覺松松地填滿了整個心房,張嘴想說點什麽,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盛時,你搬過來住一段時間吧,好不好?”隔了很久,他沉沉地開了口。“你那房子不三個月一交錢嗎?現在也快到期了吧。我這樣至少一個多月不好動彈,我們這兒管得嚴,快遞不讓送上樓,我連下樓取個快遞都費勁,上班也不好去,就算幫我個忙,行嗎?”

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頓了一下,盛時沒說話。

“你就當大發慈悲照顧一下你可憐的搭檔。反正你換房子,租哪兒不是租啊,我這樣一兩個月之內估計也沒法出差了,沒績效,富二代也沒錢還房貸啊,讓我媽知道我拿信托的錢還房貸,又要罵我好吃懶做不思進取了。唉……”

盛時把蔥花、皮蛋和瘦肉往鍋裏一倒,加了點香油,回手在水龍頭下沖了沖,甩了幾下,從家居服口袋中掏出手機一頓戳。

莊晏手機叮咚一震,屏幕亮起,顯示支付寶轉賬——一萬元整。

“兩個月房租。”盛時說,“明天我去搬家。以後兩個月兩個月給你交房租。先說好,我們是室友和同事關系,字面意思。”

由儉入奢易,在莊晏這兒住了兩個禮拜,他的确有點不想回那個地方。

一邊是城中村破爛半地下,一邊是高檔小區大平層;一邊是早高峰擠地鐵,一邊是有人開車送上班;一邊是回家面對四堵牆,一邊是不惹人讨厭長得還帥氣的同事。傻子才會選城中村小破房。

“我保證不亂撩騷。”莊晏笑得花枝亂顫。

“——我好好地、全身心投入地追你。”他在心裏暗暗想。

第二天一早,莊晏就爬起來砸門,催促盛時起床去搬家。酷愛熬夜寫稿的盛老師感覺自己剛睡着沒一會兒就被薅起來了。

“晚兩個小時會死人嗎?”盛時困到沒脾氣,閉着眼睛洗漱換衣服,痛苦地思索着要不要反悔搬過來的決定。

“死人倒不會,萬一兩個小時後你嫌貴後悔了,我找誰說理去?下個月房貸找誰還去?難道去出賣美色嗎?”莊晏催着出門。

盛時原想着自己回去,叫個貨拉拉一趟搬完就算了,反正也沒多少東西,但莊晏不幹,非得跟着去,于是只好盛時開着那輛大奔,莊晏拖着一條瘸腿坐在副駕上當支嘴兒大爺。

東西少到的确用不着貨拉拉。二十來本書,加上衣櫃裏上次沒帶走的一些衣服雜物,拉拉雜雜湊了一行李箱——來京城時就這麽一個行李箱,裝下所有財産與過往,來了三個月,的确還沒來得及攢下更多的東西。

房間被那次大雨泡得不成樣子,至于床單枕頭,還有那條假冒僞劣的夏涼被,就統統留給房東處理了。行李箱放進後備箱,開駕駛座門時,盛時懷疑自己有點錯覺——副駕上的莊晏,有種暗搓搓的欣然,好像在期待着開啓什麽新生活似的。

發動車子,開出二裏地,盛時突然開口:“那個……既然我租住在你家,能稍微添置點東西嗎?”

莊晏愣了一下,“可以啊,你想添置什麽?”

莊公子家起居用品一應俱全,哪怕之前客卧長期沒人住,保潔阿姨也保持着每月一換洗床單被罩。他實在想不出,盛時還需要添置什麽。

半小時之後,車子停在花鳥市場門口。

莊晏搖下車窗,支棱着腦袋,看盛時蹲下去仔細挑選盆栽,像模像樣地跟老板讨價還價。蹲下去的時候,褲腳微微提上去,露出一截清秀而有力的腳踝。

最後盛時挑了兩盆蝴蝶蘭,三盆莊晏也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興沖沖地指揮老板搬到後備箱去。

到家之後,盛時箱子都顧不上打開,先忙着把花盆都搬到陽臺,小心地把剛買回來的花,和保潔阿姨自作主張買來的仙人球和多肉植物擺在一起,高矮胖瘦熱熱鬧鬧地組了個陽臺合唱團。

莊晏歪在沙發上搗鼓相機,陽光正好,将盛時瘦高的身形包裹在一層淡淡的金光裏,他忍不住對焦咔嚓來了一張。

片刻之後,莊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盛時你來一下。”他說,“我想我找到那輛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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