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周一,正當莊晏精神抖擻地準備以“新身份”跟盛時一道去報社,并暗搓搓地想怎麽在同事面前顯擺一下“特殊關系”時,盛時來了一記當頭棒喝。
“我今天不去開會。”
莊晏:……
“一個移民投資公司爆雷,三百多個移民客戶資産受損,客戶今天上午要去公司讨債。我去看看。”
等他到了地點,憤怒的客戶們已經砸碎了公司的會議室。
創世移民是國內最大的投資移民公司,業務一向不錯,幾乎壟斷了國內在A國的投資移民市場。發生爆雷之後,總經理雷明倒未像客戶們猜測那般,攜款逃跑或申請破産,相反,他就坐在會議室裏,襯衫領帶都被揪得皺巴巴,客戶代表誰上前來聲讨,就是鞠躬再鞠躬。
盛時冷眼看了一會兒,雷明态度很好,一再重複抱歉,但當客戶問到大家的錢去了哪裏,他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雷總你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就問你,你有沒有拿我們的錢去投資P2P?”
雷明搖頭:“我沒有。”
“你有沒有把我們的錢轉移到自己的海外賬戶上?”
“我沒有。”
“那錢都哪去了?我們用作投資移民的錢難道不該打到你公司的對公賬戶嗎?為什麽最後都到了你姐姐的私人賬戶上?”
“是啊你說清楚,你不交代清楚哪裏都別想去!”
雷明煩躁地把手指往頭發裏一插,一言不發,沒多久被幾個大區經理請進了辦公室。
爆雷之後,創世移民員工也發不出工資來,高管們也緊盯着他,生怕自己工資打水漂。
客戶代表們意見不統一,有人要起訴,有人要報警,還有人沖着辦公室喊:雷總,你只要給我們簽了欠條,我們就再信你一次,不管你打算怎麽做,我們給你時間,讓你運作,跟你同進退!等你把錢還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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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時站在人群之外聽了一會兒,徑直推開雷明辦公室的門,啪地拉下了百葉窗。
高管們以為他也是客戶,怕他打雷明,連忙護住雷明請他離開,但盛時架勢十足地擺了擺頭,“你們先出去,我跟雷總聊聊。”
雷明擡眼看他,點點頭讓高管們先出去。
盛時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上一支,又遞給雷明一支。恰到好處地沉默了一分鐘,緩緩開了口。
“這次爆雷,是因為A國移民政策突然縮緊,對于非本國移民公司限制變多。而雷總你,應該是用了某一批客戶的錢去投資了別的項目,再用下一批客戶的錢去覆蓋上一批客戶的移民費用,對吧?”盛時優雅地吐了口煙,說道。
雷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地抽了幾口煙。
“理論上,只要A國的移民政策沒有太大改變,你們公司這塊移民業務持續增長,有後續資金源源不斷注入,就不會發生爆雷,而等你新投資這一塊回本之後,沒人知道你曾拿客戶的錢去投資了別的項目。我說得對嗎?”盛時說。
投資移民,需要客戶付出高昂的費用,由移民公司在移民國去做相應的買房置地或實業投資,理論上,客戶的錢只能對應他自己的投資項目,若是移民公司挪作他用,的确不合規矩。無非是之前資金流動好,勉強挪騰得開,現在A國政策一收緊,挪騰不開了,虧空就露出來了。
“我還查了一下雷總名下的投資項目,都是偏穩妥型,且與你的主要業務移民相關,直覺告訴我,你不是那種拿着客戶的錢去投P2P的人。所以,你是投資了一個跟移民相關的項目,對嗎?”
雷明看着他,嘴唇微微顫抖。“你是誰?”
盛時抿嘴一笑,好看的眼睛清明而洞察,“我是《今日時報》的記者。”
盛時一進辦公室,辦公室外客戶們紛紛交頭接耳,打聽這年輕人是誰。有個年長的說,“這人該不會是個記者吧?我之前看群裏有人嚷嚷着要找媒體。”
話說着,倆客戶就拉開了辦公室門:“小夥子,你出來一下。”
盛時起身,用身子擋住客戶的視線,推了一張名片在辦公桌上。“雷總,如果僅僅是投資失敗,或許還沒到最壞的時候——至少你可能不會因為集資詐騙而進監獄。如果你覺得還有話想說,我等你電話。”
他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小夥子,你是記者嗎?”剛一出辦公室門,幾個客戶嘩啦圍了上來。
盛時不動聲色道:“有什麽事嗎?”
“你能不能先別報道這件事?再給雷總幾天,讓他去籌錢,讓他去見投資人拉投資。創世移民這麽大的公司,不能說倒就倒。你這一報道,不所有人都知道創世出了事兒嗎?我們的錢就拿不回來了,那可是我們一輩子的積蓄啊!”那年長客戶拉着他衣袖說道。
周圍人七嘴八舌地應和:“是啊是啊,你先別報道了。”
盛時輕輕把他手從自己臂上摘下去,“那他要是籌不到錢呢?”
“那我們支持你報!對,不僅支持你報,我們還能提供很多材料,還要報警把這個騙子抓起來!”
盛時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心裏沒有半點波動。
再年輕些時,他可能會禮貌而刻薄地反問一句,“讓他去見投資人?只要你們的錢能要回來,讓他再去騙別人也無所謂嗎?”
但他現在一點都不想再費這種口舌。大家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有沒有得到保護,只要自己的利益争取回來了,別人的利益nobody cares
無數個采訪對象都這麽想,他的心早就在無數次這樣的扯皮中變硬了。
就在這時,莊晏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你結束沒啊——在哪兒呢?亂糟糟的。”莊晏說,“我開完會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回哪?”
“回報社啊,你今天什麽計劃?”
“沒計劃。”
“那——”莊晏拖長了語調,“我們去約會吧。”
“約會?大工作日的去哪約會?”
“就是工作日才去約會,周末人那麽多。反正沒選題,你想去哪消磨時間,我陪你去。”
盛時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我這邊還沒結束,你中午自己在食堂吃飯吧,我下午回報社找你,帶你去約會。”
他沒再理會唧唧喳喳的客戶,出門打車,直奔《新聞周刊》樓下的咖啡館。
“喲,你居然沒帶莊晏一起過來?”楚雲帆看見只有盛時一個人,頗為吃驚,“剛确定關系那煩人精沒黏着你?這不科學。”
盛時無奈扶額。“你倆真的是朋友嗎?”
“說吧,怎麽想起來找我了?”
“我就想問,楚老師你為什麽會注意到海上花這個項目?你所了解到的海上花項目,有哪裏不對嗎?”盛時問。
楚雲帆聰明地打量着他,“不如你先說說,你所了解的東灣的項目有什麽問題?”
盛時早就猜到了她會是這種态度,抱起雙臂一言不發。
“怎麽?想把我一腳踢開?”楚雲帆冷笑,“你打算單槍匹馬跟華恒幹?我不是威脅你啊,你猜如果莊晏知道你隐姓埋名單挑華恒,會是什麽反應?”
盛時失笑:“這還不叫威脅……”
“你也在乎莊晏,我也在乎莊晏。你希望他離這些事兒遠遠的,我希望他不要在感情中受傷害。”楚雲帆說。
盛時有點無奈:“你這話說的,好像咱倆是情敵似的。”
楚雲帆無所謂地聳聳肩:“随便你怎麽想,我怎麽對待你衛南山,就怎麽對待莊晏——話說你真人往這兒一杵,快搞得我精神分裂了。一方面我真得很想為小山出頭,另一方面,我的好兄弟被一男人吊得魂不守舍,卻連句實話都聽不到,你說這人該不該打?”
“我沒有吊着莊晏。”盛時認真地說,“我只是……”
“東灣的項目,到底跟誰有關?”楚雲帆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盛時思索良久,好像在考慮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半晌才慢悠悠道:
“華恒集團的老總施樹強,以前是從深圳偷渡去香港的,這個你知道吧?”
“知道,逃/港過去的嘛,在那邊發的家。”楚雲帆說。
“施樹強在去香港前,在老家剛成家。去了香港拿到永居身份後,又在那邊結了婚,生了兩個女兒,趕上香港大發展,做起了生意。後來又跟第一個香港妻子離婚再娶,施清沛就是第二個妻子生的孩子。”
“……豪門恩怨啊……”楚雲帆驚呆。
“不知他是良心發現還是怎樣,又想起他老家的發妻,那邊宗族觀念深重,老家的妻子是進過宗祠的,于是他後來以香港同胞的身份回了一趟老家,跟老家妻子也生了一個孩子,就是清遠。但他沒把清遠和他的母親帶去香港,所以,清遠小時候其實是頂着私生子的名頭,苦了很多年的。”
“施清遠。”楚雲帆糾正,“還清遠,莊晏知道能氣死。”
盛時淡淡一笑,“總之,施清沛的外祖家頗有些財力,因此他接班的可能性很大,但華恒越做越大,勢必幾個兒女都會分管些産業。施樹強大概是想給發妻和小兒子留些産業,所以把華恒中國分公司設在花城,而施清遠專業是管理和傳播雙學位,于是華恒又投資了一家公關公司,嘉明公關。”
直到他和施清遠分手前,他都以為施清遠只是個普通富二代,在家裏的公關公司挂職的副總而已。
“之前內地市場不受重視,施清遠沒什麽可施展的空間,但随着內地發展越來越好,華恒中國分公司在內地項目也就越來越多。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依靠做公關跟內地很多企業家拉上關系,于是自己又搞了一家房地産開發公司,歡達建設。華恒中國分公司很多項目,其實都是通過歡達建設拿下的。現在國內市場這麽好,前些年國內拿的項目,都快趕上施清沛在整個亞洲其他國家拿下的項目總和了。”
“他……大概是覺得,有望與施清沛争一争接班權,那幾年勢頭很猛,有些冒進,打了不少擦邊球,我無意中得知一些關于歡達建設的內幕,那時我也并不知道他就是施樹強的兒子……就在報道之前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結果你也看見了。”
“所以,他為了阻止你揭露歡達建設,就污蔑你收受賄賂,炮制假新聞?”楚雲帆有點不敢相信。
“不止。他投訴到了記協,還買通了我的采訪對象。”
再說起這些事,盛時已經很平靜了。“他有些偏執,而且的确是個很有能力的人……我事後想這件事,覺得他大概只想給我一個教訓,如果他當時沒手下留情,我大概要比現在還要再慘一百倍。”
楚雲帆無語,“都身敗名裂成這樣了,你還顧念他對你手下留情。你這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吧?”
“施清沛與施清遠雖然不和,但事涉華恒中國分公司,他倆利益一致。莊晏頂着正韬集團二公子的名頭,身份敏感,太容易首當其沖被人當靶子。所以,要不要告訴莊晏,把他牽扯進這攤渾水中,楚老師你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