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莊晏這厮,對八卦的了解遠勝正經事。楚雲帆和盛時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等着莊晏爆出更多關于施清遠的細節,但莊晏兩手一攤:“我不知道啊,我們家跟他哥來往比較多,他跟他哥較勁,這種吧就只能選一邊兒合作,所以我真不了解。”
楚雲帆非常恨鐵不成鋼,“要你有何用?”
盛時反而松了一口氣。在“莊晏對施清遠了如指掌”,和“莊晏一無所知所以得自己找線索”之間,他寧願選擇後者。
自己的身份浮出水面只是遲早問題,他只希望能在此之前,讓所有事情都有個了解,這樣不管是莊晏察覺,還是他主動坦白,至少他可以坦然地直視着莊晏的眼睛。
轉眼又到月底,盛時翻錢包,發現還有一疊出差報銷發票沒提交。于是給去健身房健身的莊晏發了條微信,就揣着錢包去了報社。
填報銷單時還在想着,是回家叫外賣還是從食堂打包,電話就響了起來:
“——喂?”
“小衛先生。”電話另一端聲音彬彬有禮,“我是唐鵬。”
盛時用力攥着手機,舌頭僵硬地頂着上颚,好幾分鐘,他都不知該如何回複這句話,是該說“打錯了”,還是該說“神經病”?
許久,他問:“你找我幹什麽?”
該來的總會來,躲能躲得過嗎?
“施總想見見你。”
盛時握着電話的手用力到關節發白,冷冷道:“施總?我一直以為唐總是小施總的人。”
唐鵬是個等級觀念分明的人,他管施樹強叫“老施總”,管施清沛叫“施總”,而管施清遠叫“小施總”。
直到跟施清遠分開很久,他才厘清這一團亂麻似的關系。唐鵬算是“老施總”派到“小施總”身邊的輔佐之臣,早些年,華恒中國分公司面兒上的負責人一直都是他,就連在嘉明公關,施清遠名義上也僅僅是個副總。
或許因為唐鵬在施清遠身邊太久,或許是他在施清遠面前一直扮演着亦父亦兄,亦師傅亦輔臣的角色,彌補了施清遠從小沒有父親陪伴的缺憾,施清遠對他十分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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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居然幫着施清沛約自己。
“我們在您報社樓下等您。”唐鵬堅持,“黑色林肯車,車牌尾號三個8。”
唐鵬也是很懂,這麽紮眼的車紮在樓下等,盛時不得不來。
二十分鐘後,盛時拉開後排車門坐進去,黑色林肯平穩地從報社門前開了出去。
他一上車,前排的司機和副駕上的唐鵬便隐沒在黑色擋板之後。施清沛優雅地伸着兩條長腿,微笑道:“盛記者,我們又見面了。”
盛時臉色顯然不會好看,他單刀直入地問:“施總找我什麽事?”
“不用緊張,我就是想跟你聊聊。”施清沛笑起來跟施清遠有幾分相像,他看上去很誠懇,但眼裏的笑意卻淡薄得近乎于無,“畢竟我以前很喜歡你的報道的——不用假裝這麽驚訝,以我跟清遠的關系,你應當猜得到我知道你的存在才對。”
盛時的确想過這個問題,他跟施清遠在一起時,雖然沒正式以“男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對方的社交圈中,但也沒刻意低調。施清遠時常去報社接他下班,他也隔三差五往施清遠辦公室跑,兩人身邊比較近的同事,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這人有個同志愛人”。
也是,唐鵬的立場成謎,以前又在施清遠身邊,自己跟施清遠那點恩怨情仇,估計他早就跟施清沛說了。
施清沛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大笑着說:“別琢磨唐總了,有次清遠去香港,父親叫他去家裏吃飯,上了桌還在按手機,吃完飯就打電話——他別的不說,對待你那真是掏心掏肺地好。我這個一直關注他的哥哥可都看在眼裏。”
盛時冷漠道:“你到底找我什麽事?”
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聽到施清遠的消息,更何況施清沛這話聽着也不像是在安慰他。
那首歌怎麽唱來着,“舊愛的誓言像極了一個巴掌,每當你記起一句就挨一記耳光。”
舊愛如斯,那背叛過自己的舊愛呢?傷害過自己的舊愛呢?
“清遠是什麽樣的人,我想你比我體會要深多了。我想說的是,清遠很多所作所為,我并不贊同,包括東灣和對你個人影響那件事。所以希望你把華恒和華恒中國分公司分開讨論。”施清沛說,“當然,我必須承認,在對國內市場判斷上,我不如清遠,乃至集團現在在制約他這方面,力不從心。”
“你想讓我幫你扳倒他?”盛時冷冷道,“我不想摻和到你們兄弟倆的破事中。”
“不不,你把我想狹隘了。用扳倒這個詞不準确,确切地說,是公平競争。”
“公平競争?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施清沛慢悠悠地開了口,“嘉明公關,我小看了這個公司的價值。”
“你想開公關公司,找我來入夥?施總不會覺得,只要幹過新聞,就能開公關公司吧?”
施清沛沉默了一會兒,似乎解釋什麽地說道:“在我還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一句話,說21世紀是信息的時代。大部分人覺得這個所謂信息的時代,是指信息技術,直到這幾年,我才漸漸悟出一些東西,信息時代,不僅僅是指信息技術,還有信息渠道。”
“大數據,算法,這些東西越來越精準地定制着人們的接收的信息。而掌握這個技術的門戶網站、APP,都在加劇着這種割裂。從某種角度來看,它們限制了人們的視野,但同樣的,有弄潮兒在這其中發現商機,發現改變命運的機會,順應潮流,留下他們獨特的印記。”
“盛記者,你覺得你的才華,配不上當這樣一個弄潮兒嗎?”
但凡商業精英,總會在說服人方面格外有一套。盛時猶豫了一下,問:“你想做什麽?”
“我想創辦個新媒體公司,頭一個就想到了你。”施清沛說。“我相信技術的力量,更相信內容的價值。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去創辦一個商業媒體?小到新媒體公司,大到一個APP,一家網站。用你的才華去創造更大的價值。”
“更大的價值是什麽?商業價值嗎?利用內容去背書、引導輿論、或者攻擊對手?”盛時擡眸,“我做媒體這麽多年,也漸漸悟到一些東西,這個世界上不止商業價值一種價值。”
施清沛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覺得莊晏跟你是同一路人嗎?”
該來的總會來,盛時冷笑:“這就不勞施總操心了。”
施清沛看向他,有些遺憾地說,“我大概知道清遠為什麽會對你念念不忘了。盛記者大概想不到,中年人——偶爾也是會想起自己抛卻的初心的。尤其是對于清遠那樣的人。你對于他而言,大概就是……沒死透的良知和初心吧。”
盛時不為所動,“過獎了。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施總想要看到的麽?”
“東灣那場事故,40死13傷。兩年前的海上花項目,上百個付了預售款的客戶受損,最後導致了好幾家公司破産——其中有一家老總前不久剛剛跳樓,施總,你該不會說,這些人就是成就更大價值的代價吧?你該不會說,華恒對中國分公司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吧?”
施清沛無言。
手機叮咚一響,莊晏給他發信息:“你在哪兒呢?什麽時候回家?”
盛時看了眼手機,淡淡道:“施總如果沒有別的事,請在前面路口讓我下車。”
下車前施清沛問:“恕我忍不住好奇,莊家也是做生意的,你是因為太相信莊晏,所以才從未質疑過,或許小莊總跟我,跟清遠是同一類人,還是,你從來就沒想過,要跟莊晏走到面對他的父兄的那一步?”
盛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砰地大力甩上車門,算是表明态度。
“去機場。”施清沛吩咐道。賓利平穩掉頭,向着機場疾馳而去。
唐鵬始終沒說話,他太清楚該什麽時候保持沉默,将判斷和決定的權力交給合适的人。
施清沛思索了一會兒,問:“唐總也很久沒見他了吧?感覺如何?”
“和以前一樣。”唐鵬一板一眼地回答。
“是麽?”施清沛有些意猶未盡地回味了一下這句話,“雖然我沒成功,但看到我那個好弟弟也折戟在這個人身上,還是很有意思的——找機會把這事兒處理了吧。這人就像炸彈,扔出去能炸別人,留着容易炸着自己。”
“您的意思是……”唐鵬似乎吃了一驚,有些猶豫,“如果讓小施總知道……”
“他如果知道,那正好看看,這個人在他心目中分量到底有多重,至不至于拿整個華恒中國分公司都為他曾經的蠢事陪葬。”施清沛冷冷地說。
破天荒地,莊晏居然在廚房裏忙活。客廳亂七八糟地堆着幾個快遞盒子,有濃郁的香味從廚房裏飄出來。
“回來了?報個銷怎麽去那麽久?”莊晏探了下頭,很快又縮回了廚房。
“去了趟超市。”盛時拎着購物袋擠進廚房,把東西一樣樣塞進冰箱,“你做了什麽?挺香的。”
“……劉姐送來的。”莊晏有點底氣不足,“反正咱倆這周都沒出差任務,我讓她給送了點養胃的湯。”
接下來他興奮地邀起功來,“今天我們拿這個肉湯下面條吧,人家說養胃就得吃那種熱乎乎,軟爛軟爛的面條。哥對你好不好?為了你,提前五十年過上老爺爺生活。”
在氤氲萦繞的香味和霧氣裏,理智和堅強被蒸得發軟。不知是哪句話戳中了盛時,他放完東西,繞到莊晏背後,靜靜地貼在他的背上。
“莊晏。”他忽而覺得疲憊,很久才攢夠了開口的力氣。“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其實并沒有你想象得,那麽、那麽好,你會覺得……嗯……”
遺憾?後悔?失望?他不敢想,也不知該用哪個詞。
“你怎麽了?”莊晏手臂向後一撈,抓住他的手環在自己腰上。盛時突然表現出來的依賴,讓他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我從來都沒覺得你是完美的。”享受了一會兒沉默的溫馨,莊晏說,“你其實有很多缺點,大概因為你太帥太優秀,都沒人舍得跟你說你那些缺點。軸,神經過敏,愛攬責任,還有點自以為是——可能覺得自己能力大到能拯救地球。”
“但是呢,就連你的缺點,我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