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托鬼帶話
将軍他說他想你了
姜夢槐又回了司徒言的寝宮, 她心裏堆了一肚子的火,現在她很不想看到謝零離,所以她又回到了這裏。
她留在這裏用晚膳, 待在這裏會很愉快, 這司徒言就像是她的哥哥一樣, 她在心裏想曾經的江淮花一定也和他度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吧。
雖然他昨日有些陰晴不定,但是今日卻又對她笑臉相迎, 他這人, 也沒有那麽的可怕。
許是深宮讓他變成了那樣。
她咬了一口酥油雞塊,欲言又止,司徒言讓她有話就直說, 她才緩緩開口:“聽說, 我以前有一個未婚夫……”
司徒言夾菜的手一頓,揮手讓屋子裏候立的婢女都出去了。他斜看她, 問道:“聽誰說的?”
這事她很多年前就知道了,當時江淮花要定親了,但是她卻記不起來對方是誰了,只是一次偶然的機會聽到過而已, 但是一聽就忘記了。她問出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是, 她有些困惑為什麽江淮花那時都要定親了, 卻這麽多年都還未成親?
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昨日偶遇到皇叔, 聽他說的。”她瞎編道。
他放下了筷子,眸子沉進了黑洞內,聲音巨冷:“少與皇叔接觸。”
她點了點頭, 繼續問道:“那你可以告訴我, 我的那個未婚夫他人呢?”
他幽幽望着她, 流動的眼波中像是注入了悲傷, 還不待他說話,就有人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皇後娘娘自缢了!”
“什麽?”司徒言霍然起身。
太監在地上伏着身子,顫身道:“還好發現得及時,已經被救下來了,但是她吵着要見郡主,說是……說是她剛剛看見西衣夜侯了,西衣夜侯有話要讓她轉告郡主。”
“啪!”司徒言的手掌重重在桌上拍下,發出一聲如雷悶響,怒道:“胡說!休得胡言!”
姜夢槐愣了片刻,就如脫缰的野馬一般沖了出去。
之前她聽到西衣夜侯這幾個字時,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可是剛剛那一瞬間,大腦的記憶突然串聯了起來。她想起來了,多年前她在安親王府偷聽到過這個名字,他就是江淮花當時要定親的那個人。
而那天皇後又說這個西衣夜侯和謝零離長得很像,她那天并未多想,因為她心中堅信那個人只是個小侍衛,和什麽尊貴的西衣夜侯一點都不沾邊。
可是今天,她忽然覺得他的身份也許并不只是一個侍衛。
她曾經多次詢問他的名字,可是他都守口如瓶,當時她以為他只是讨厭她,所以不告訴她,現在一想,也許他是害怕自己知道了他的名字,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而他當時故意假裝成侍衛,難道……是為了靠近江淮花?
原來他早就喜歡江淮花了呀,甚至還要與她成親。
難怪他那麽讨厭自己,難怪他當時要棄她而去,難怪呵……
他根本不是什麽小侍衛,人家是個身份高貴的侯爺呢,怎麽可能看得上你一個魔城的魔女?
可是,他怎麽死了呢?
他為什麽死了?
他明明還那麽年輕,怎麽就死了呢?
那麽多年了,她一直控制着自己那顆想去找他的心,她一直告訴自己,那個人的事與她無關,他是生是死、成親與否,都和她沒有半點的關系。
可是,在得知他已經死後,她還是慌了神。
當時鳳陽糕鋪的老板說西衣夜侯曾經是位将軍,還是鎮國大将軍,她努力在腦海裏回想,自己聽得最多的就是那位大戰北境的紅衣小将軍了。
難道他就是那位聲名遠揚的紅衣小将軍?
她現在腦子好亂,太多的思緒都理不清。
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皇後的椒房殿,後面的司徒言追都追不上,她沖入了椒房殿內,大喊道:“皇後在哪兒?”
有宮婢給她指了指右側的一間屋子,正要帶她過去,可是她就已經如一陣風般沖進了那間屋子裏。
屋內很暗,因為幾扇窗戶都被關上了,而皇後就坐在陰暗的梳妝臺前,正在對着那面大銅鏡照鏡子,她微微上仰下巴,丹蔻在玉頸的紅色勒痕上滑過,出聲道:“把門關上。”
姜夢槐回頭去把門關上了,返身後開門見山地問:“你見到他了?”
皇後坐得端正,留給她一道美麗的側影,可是那道影子卻藏了鋒芒。
姜夢槐又問:“他讓你帶什麽話給我?”
她倒要聽聽,他究竟帶了什麽話給江淮花。
十年了,怎麽不見他托人給自己帶一句話呢?倒是有空給江淮花帶話呢。
呵呵。
皇後轉過臉來,用她那只染着血色丹蔻的長指對她勾了勾,道:“郡主,走近一點,有些話,是不能讓別人聽見的。那是他只對你說的話。”
姜夢槐朝着她走了過去,在她身前停下,努力壓制聲音裏的顫抖,問:“他說什麽了?”
她用秀手捂住鮮豔得像是淬了毒的丹唇,輕聲輕氣地道:“他說……他很想你……他一個人孤苦寂寥,好想你能夠去陪他。”
姜夢槐面無表情地盯着她,過了好久,才“呵呵”笑了一聲。
這一聲嗤嘲是在嘲笑她自己:跑那麽快過來幹嘛,明明知道他帶的話無非就是這些,難不成你還想從他口中聽到你姜夢槐的名字?
別想了,他根本連你的名字都記不住。
你在他眼裏,就只是一個拆散他和江淮花的惡人,就只是一個打碎他美夢的壞人。
他恨你都來不及呢,怎麽可能會記得你?
一滴淚不争氣地從她的眼角滑落,豆大一顆,她任由它向下滾落,打濕自己的面頰。
“所以,郡主,你下去陪他吧!”面前的人突然張開了五指,朝她的脖子抓了來,趁她不備,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後面的牆壁上。
她那雙紅豔的丹蔻刺入了她的皮膚裏,鮮血順着脖子流淌下來,而姜夢槐通過自己朦胧的雙眼,看到她的表情是那麽的猙獰與恐怖。
她右腿一曲,朝着身上的人踢了去,膝蓋頂住她的腹部,将她踢翻到對面的地上,将梳妝臺前她剛剛坐過的那把雕花椅子都撞翻了。
姜夢槐捂着脖子,正欲起身,可是卻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了,她摸了一把脖子上的血來看,那血竟是黑色的。
她在剛剛的丹蔻上染了毒!
姜夢槐狠戾地擡起修長的眼睫毛,看向對面的女子,出聲道:“出來!別躲在她的身體裏!”
就憑那個膽小如鼠的皇後是不敢這樣設計對付她的,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具身體裏住進了別的東西,而這東西最有可能就是那只充滿怨氣的女鬼程蝶衣。
她躲了這麽幾天都沒敢出來作惡,想必也是在尋找一個合适的時機吧。
果然,一只白袍女鬼從皇後的身體裏鑽了出來,她站起了身,朝着她走了過來,蹲在她的面前,道:“郡主,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前幾日你一直那奏折上下手,最近兩日因為我們的出現,你消停了不少,今天終于按捺不住了吧,故意把我們引來這裏……”她的音調突然拔高,亮聲道:“你……是想弑君嗎?”
程蝶衣慘笑了一聲,說:“不,你想錯了,我要殺的人,是你!”
“殺我?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我?”
她記得當時在無方鎮的時候,她也是将她拖去了汨盛門,想動手殺了她的,可是卻被那只狐貍鬼給阻止了。
她不明白她為何想要殺江淮花。
她湊近她說:“我剛不是說了嗎?将軍他想你了,他一個人在地獄好孤單的,你該去陪他的。”
“那你讓他自己來,讓他親自來取我的命。”
“将軍怎麽舍得取你的命呢?這種事,只有我為他代勞了。”
姜夢槐目光平靜,冷冷一笑,說道:“程暮春是你什麽人?你回來這裏,是想為他報仇嗎?”
面前的女鬼聽到這個名字,突然顫抖了一下,比面粉還要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動容,幽幽開口道:“程郎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他也曾許諾等我出宮時娶我為妻的,可是那一年他突然就染了病,就那樣撒手人世了。”
“我花了好長的時間來讓自己平複,我漸漸接受他的死去,我漸漸習慣沒有他為我寫詩的生活,我漸漸将他埋入塵埃谷底……”
“我熬呀熬,終于熬到了出宮的年紀,可是真正出宮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無處可去。”
“他說他的家鄉是在一個名叫牧童鎮的地方,就是那個‘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的牧童,于是,我真的去了。”
“我跟着賀老爺去了牧童鎮,我嫁給了他。”
“我原先本以為程郎是病故的,可是直到有一次深夜,老爺他醉了酒,我聽到了他與別人的談話,才知道當年程郎不是生病死的,而是被陛下下令賜死的。”
“而這件事,朝中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不提而已。”
“只有我,才那麽天真的以為他真的是病死的。”
“程郎他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就得被無情地賜死?他究竟做錯了什麽?”她突然咆哮了起來。
“猶記得好多年前,我還在紫金殿做雜掃婢女的時候,那個時候的程郎每次在陛下和郡主們離開後,還獨自一個人留在課桌前,整理哪些功課是需要明日給陛下再補補的,他作為陛下的伴讀,一心一意都是為了陛下,我不明白,陛下為何要賜死他?”
她說到這裏,已經有了哽咽之态。
對于這件事,姜夢槐也不清楚,只有問司徒言本人才知道。
程蝶衣喋喋怪笑着,手中拿出了一把匕首來,朝着她的心口刺了來,道:“陛下最喜歡的人是你,我只要殺了你,就能讓他感受到跟我一樣失去摯愛之人的痛苦了。郡主,你安心地去吧,将軍大人在黃泉河接你呢。”
原來如此,她想要殺她的原因竟是因為司徒言喜歡江淮花。
姜夢槐雙手合攏,正要施展魔功,房間的門就被人一腳踢開了,是謝零離沖了進來。
他銀色長劍朝着程蝶衣刺了來,劍光中倒映出他冷如寒霜的臉,随後段京遙也帶着人沖了進來,司徒言跟在最後,進來将姜夢槐扶了起來往外走去。
程蝶衣見狀,猶如惡獸般嘶吼了一聲,怨氣沖破屋頂,手掌一揮,就将殿門重重阖上了。
司徒言被攔住了去路,那扇門被怨氣籠罩,他打不開。
“既然陛下您也來了,那就都別走了!”程蝶衣此刻的怨氣化為了一道道黑色的針,齊齊朝着他和姜夢槐飛去。姜夢槐頭一次知道一個人的怨氣原來可以這麽重,将整個屋子都染得通黑。
段京遙沖了過來用劍氣摒開那些細針,将他們護在後方。姜夢槐焦急地說:“陛下,你快告訴她,當年為什麽要處死程暮春,她的怨氣都是因此而來,你告訴她真相。”
司徒言遲疑道:“真相……真相是什麽?”
他仰頭看向屋頂上飄浮着的女鬼,說道:“你要怪就去怪他自己吧。當年若不是他寫那一篇文章,又怎麽會招來殺身之禍?他與朕一同長大,他是朕的伴讀,也是朕的半個老師,你以為朕想讓他死嗎?”
“當年若不是他寫那一篇稱頌西衣夜侯的文章,被皇叔看見,又怎麽會……怎麽會……”他垂下了頭,目中都是悲恸,程暮春這個人太倔了,一身清骨,當時亓官謝才死沒多久,他就敢在宮裏寫這樣的文章,被皇叔看見後還不認錯,最終落得個被賜死的結局。
毒酒是他親自給他送去的,當時他苦勸良久,勸他去給皇叔認個錯,也許皇叔就會網開一面,不跟他計較了。
可是他卻昂首道:“程某雖是一介文人,可是卻偏生敬仰那些武将,少将軍有驚世之才,他當該被世人記得,我雖然沒有将軍那身傲骨,可我也絕不會第二次向權貴低頭!”
“那封奪命诏書是我親手寫下的,也是我親手斷送了将軍的命,我這一世都不會再心安了。”
“将軍屍骨未寒,我願意去做他的撿骨人。”
随後他便拿起那杯毒酒,一飲而盡。
司徒言想到這一幕,眼睫挂起了一滴淚珠,所有人都比他有傲骨,唯獨他,還在茍延殘喘地活着。
對面的女鬼沒有說話,她已經泣不成聲,段京遙趁機拿出金葫蘆,想要收服她,可是她卻倏然竄出了旁邊的窗扇,逃跑了。
“追!”
随後他打開了門,将陽光透了進來,把屋裏的怨氣都散出去。
“師姐,你沒事吧?”謝零離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姜夢槐的面前,将她從司徒言的手中拉出來,擡起她的下颌,查看她脖子上的傷勢。
那幾個被女鬼掐破的口子都已經發黑了,黑色的血将衣襟都染黑了,他急忙道:“陛下,快叫太醫來解毒。”
随後,他就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将姜夢槐打橫抱了起來,往椒房殿外匆匆走了去。
一邊正在追女鬼的原玉迢打趣道:“謝師弟這是墜入愛河了吧。”
姜夢槐靠在謝零離的胸膛上,垂着腦袋發呆,剛剛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了,她一時還緩不過來,就連謝零離将她抱回了紫金偏殿,連着喚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回過神來。
“你這麽不樂意見到我,那我走就是了。”他見她一副不願意搭理自己的模樣,憤怒地轉身。
“诶,師弟……”她将他喊住,卻不知道要說什麽,滿腦子都被那個人死去的消息所充斥,她覺得自己現在更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便道:“你先出去吧。”
“!!……”謝零離憤怒地擡腳出去了。
他走後,司徒言就帶着太醫來了這裏,太醫看了一下她的傷口,很快便确定了這是中了半步癫,于是便匆匆回去配解藥了。
又是半步癫,當年那個人給她下的就是這種藥吧。
這毒一旦入體,就會渾身無力,失去行走的能力,連半步都走不出去,所以叫半步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