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亓官小謝

“陛下,他是怎麽死的?”

她擡眸看向一旁同樣憂愁的司徒言:“陛下, 他是怎麽死的?”

他知道她問的是誰。

他啞聲開口:“阿洛,這件事你還是不要再問了,既然忘記了就徹底忘了吧。”

“可是他是我的未婚夫君啊, 我連知道他是怎麽死的權利都沒有嗎?”

“逝者已逝, 阿洛, 你還是別問了。”

對于這件事,他不願意再提起, 這不僅是他的傷痛, 也是她的傷痛,是他們都不願意去提及的過去。

他說罷,就轉身出去了, 背影有一絲的佝偻, 背沒有挺直,明明年紀輕輕的他, 怎麽就一下子就老了許多呢?

她在屋子裏躺了好一會兒,窗外的天像是被天仙鋪了一塊墨色的布一樣,将月亮與星星都藏在了後方。

程蝶衣在聽了司徒言的話後,怨氣并沒有消減, 反而更加膨脹了。她在皇宮內亂竄, 因為天上的靈氣罩被填補的原因, 她沒辦法竄出去, 索性就在皇宮裏橫行無忌了。

時不時就會伴來幾聲慘叫,那是她在傷人。

“亓官小謝,你出來啊!”她突然大聲吼道。

“我知道你在, 你出來啊!”

“快出來報仇啊!那些害死你的人, 你快出來殺了他們呀!”

她撕心裂肺地吼着, 悲戚的聲音在皇宮內四處飄蕩。

“程郎都是因為你而死啊, 他不信你通敵叛國,他為了你得罪攝政王,你不回來為他、為你死去的那些将士報仇嗎?”

謝零離獨自一人立在怨氣的陰影中,聽着她的那些吶喊,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通敵叛國……?

他腦海裏又閃現過那幅箭雨落下的畫面,那道被鮮血浸染的明黃聖旨上面的字漸漸清晰,他想起來了,他終于想起來了,他為什麽會覺得程蝶衣寫的那首詞那麽眼熟了,那句“暮霭沉沉楚天闊”的闊字,和他當時看到的聖旨上“通敵叛國”的國字,寫得神形相似,筆鋒如出一轍,尤其是最後的那個倒勾,寫得一模一樣。

那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當時,這四個字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頭,他厭惡這四個字,極度想要将它撕毀。

他直到死,眼睛都還是盯着聖旨上那個血淋淋的“國”字。

他一生保家衛國,可是最後卻換來了“通敵叛國”這樣四個諷刺的字。

真是可笑啊。

姜夢槐在屋子裏也聽到了程蝶衣說的那些話,等太醫來給她解了毒之後,她就翻身下床,跑了出去。

外面鬼氣森森,黑霧彌漫,她循着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可是那只鬼的聲音在四下變化,瞬時移動,很難捕捉到她的具體位置。

她決定将她引出來,于是高聲道:“程蝶衣,你不是要拉我陪葬嗎?你來呀,我就在這裏,你來殺我呀!”

果不其然,程蝶衣下一秒就來到了她的面前:“郡主,我這就送你去陪他。”

她的利爪朝她襲了來,姜夢槐拿出武器,與她纏鬥了起來。

程蝶衣此時已經失去了自我,像個發瘋的瘋子,對她猛追猛打,勢必是要送她下地獄。

而這時,姜夢槐突然看見了下面的濃霧中走來了一個人,是謝零離。

不過,他卻像丢了靈魂一般,連眼睛都沒有擡一下,一直垂着首,如木偶一般。

“小謝,快離開,離遠點,這裏很危險!”她大喝道。

謝零離陷入了痛苦的回憶漩渦中,他此刻仿若置身在了當年被萬箭穿心的那一刻,四周都是飛揚的沙土與鮮血,他的雙眼被血色模糊,他承受不了那些将士一個接着一個在他的身邊倒下,他更承受不了那道聖旨上寫着他通敵叛國的罪名,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腦袋都要炸裂開了。

程蝶衣瞟了一眼下面的人,嘴角微翹,手中聚起一團黑氣,朝着謝零離擊了去。

“郡主,将軍在地下那麽想你,你怎麽能夠找了一個和他那麽像的人在身邊呢?你這樣怎麽對得起将軍的在天之靈?”

話音一落,一團黑色怨氣就朝着謝零離砸了去。

謝零離陷入了自我的深度懷疑中,他不相信自己會做出叛國的事情來,就連後面的程蝶衣襲擊他,他都只是當成了那些利箭,他以為這只是一場幻境,他以為他還站在當年那片血泊裏。

所以,他連避都沒有避讓一下。

那些怨氣狠狠砸在了他的背上,他向前面倒了下去,半跪于地上,鮮血順着嘴角溢出來,可是他卻像感覺不到痛似的。

嘴裏只是艱難地說着:“臣沒有……沒有通敵……更沒有叛國……”

可是,誰又聽得見呢?

“小謝!!”姜夢槐驚恐萬狀地撲到了他的身邊,接住他倒下的身軀,大聲地呼喚他。

“小謝!你醒醒,快醒醒!”姜夢槐急得眼淚洶湧而出,捧着他的雙肩,一直喚他,可是他卻閉上了雙眸,無力地朝一邊歪倒。

四周黑霧彌漫,而他的臉卻是那樣的慘白,仿若九天之上的聖雪。

“小謝,你醒醒,你醒來啊!你不要有事!”

“你睜開眼睛來啊,不要睡,不要沉睡……”

“小謝,地獄那麽黑,你不喜歡那裏的,別去那裏……”

“快回來!聽我的話,快回來吧!”

她捧着他的臉,拼命地叫喊他:“小謝,回來,不要死……”

“快回來……”她已經泣不成聲,話語斷斷續續的,越來越亂。

“小謝……嗚嗚……小謝……醒醒……”

後面的程蝶衣嘻嘻怪笑着,道:“既然郡主你這麽舍不得他的話,那我就送你們一起去黃泉路吧,到時候将軍看到你們兩個,一定會很驚詫的。哈哈哈哈哈。”

她說着便聚集起怨氣,朝着她擊了去。

可是她的怨氣還未到達姜夢槐身上,就被一道突然出現的力量給阻擋住了,那道力量似乎是……比她還要強數百倍的怨氣!

她驚愕地看見地上被姜夢槐抱住的那個少年,身體裏現出一個紅色鬼魅來,那個鬼魅未戴面具,面若浮雪,俊顏邪美,對着她詭異地一笑。

那是……那是少将軍!

他怎麽會……怎麽會……在那個少年的身體裏?

只見他站起了身,颀長的身體飄了出來,剎那間,就來到了她的面前,邪道:“你說,是本将軍驚詫,還是你更驚詫呢?”

她吓得渾身發抖,明顯這個驚詫的人是她自己。

他身上的怨氣壓得她胸口氣悶,就像有一萬座山壓着她一樣:“将軍,你怎麽會……在他的身體裏?”

他手腕高擡,揚手便向她揮了去:“本将軍的仇,自會報,多謝你的提醒,但是現在,你才該去黃泉路了。”

“将軍饒命啊!将軍!”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長袖,大聲求饒了起來。

“将軍,別殺我!我還沒有見到程郎,別殺我!”她漆黑的雙眼流下了兩行明亮的清淚,“程郎生前最敬仰将軍,他死後也沒能入黃泉,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我還要去找他,将軍你別殺我,求你別殺我!”

他的手生生頓住了,最終還是沒有朝她揮下去,魂飛魄散終究還是太殘忍。

他閉上了眼,沉聲道:“你的怨氣太重了,你該去超度。”

随後,他的手對着她施了一個束縛,她便無法再動彈了,他再借力封住了她的嘴:“有些話,你不能再說了。”

她倒向了地面,這時,段京遙帶着人恰好趕到,撥開黑霧朝着她跑了過來。

而他也在這時回去了謝零離的身體裏。

因為太過疲倦,所以他一進入謝零離的身體裏就長睡了起來。段京遙循到姜夢槐的哭聲,來到了她的身邊,蹲下來查看謝零離的傷勢,檢查一番後,他又為他渡了靈氣,道:“師妹,別擔心,只是被怨氣傷到心神了,放心吧,讓他睡上一覺就會好起來的。”

姜夢槐聽到這話,終于擡了眼,眼睫毛上還挂着一滴淚珠兒,問:“真的嗎?師兄。”

“真的。快帶他回屋裏去吧。”段京遙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在這一刻,他知道了自己永遠都比不上她懷裏的那個少年了。

待他們走後,段京遙就組織着其他幾人,在宮裏進行了一場大型超度會,對地上的程蝶衣進行靈魂超度,以此來化掉她身上的煞氣。

姜夢槐在屋裏守着謝零離,大概過了一個時辰,他醒了過來,她慌張地趴到他的床前:“小謝,你醒了?”

她的臉都已經哭花了,可是仍舊在盡力保持微笑,謝零離的神思并不清醒,盯着她喃喃道:“師姐,我好困……”

自從他死後,就變得嗜睡,他總覺得自己很困,總是喜歡躲進棺材裏睡得天昏地暗。

他害怕醒來……

他只好把自己墜入無邊夢境之中,逃避那些慘痛的現實。

“困了就再睡吧。”姜夢槐輕聲安撫他,“把眼睛閉上。”

他眷戀地再看了她一會兒,随後又将眸子阖上了。

姜夢槐又守了他一個時辰,見他睡得很熟,身體也沒有大礙了,才起身離開:“小謝,在這裏乖乖等我回來,我出去了結一些事情。等我……”

她随後就一個人出了宮,誰也沒有告訴,獨自去了城中的那座陰月山莊。

或許不該再稱這裏為陰月山莊了,而是應該稱這裏為……将軍府。

一座廢棄的、被貼上封條的、世人都要遠離的兇宅。

可是這也是曾經多麽氣派、無數人踏破門檻的将軍府啊!

這裏面,住着的,都是将軍府的亡魂啊。

一個曾被世人敬仰的大将軍,死後的府邸卻變成了惡鬼的聚集地,成為了夜裏狂歡的墳葬場。

多麽心酸又可笑啊。

她避開了府裏的那些鬼,來到了一間名叫山月閣的地方,這裏是曾經她和謝零離來過的那間屋子。

她推門而入,再次回到這間靜雅的房間,再次去看裏面的物件,她從來沒有想過,這裏竟然會是他的房間。

曾經的她,無數次幻想他的家在哪,他叫什麽名字,他的身邊有什麽樣的人,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身份竟然會是那個遠近聞名的紅衣小将軍。

他啊,自始至終都是一個騙子。

他還假裝成一個侍衛……呵呵。

她在屋子裏走了一圈,來到書架旁,随意地抽出一卷竹冊,可是卻一不小心弄翻了一本書,書落去了地上,她蹲下身子去撿,卻意外地在書架下面的縫隙裏看見了一只小螞蚱。

她目光一動,将它撿了出來,吹幹淨了上面落的灰,驚詫地盯着這只用棕葉折成的假螞蚱。

這螞蚱,竟然還在他的屋子裏!

七年了,它還在。

這是她當年送給他的賠罪禮,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她還能看見它。

雖然它已經落進了塵埃中,被埋藏在了歲月裏,可是仍舊令她心戰不已。

她拿着那只螞蚱又走出了房間,在外面的木板臺階上坐下,臺階下是一片簇擁成團的薔薇花,那帶着刺的枝條伸到了她的手腕上來,而她就任由着它們靠在自己手上,也不覺得那刺刮得她皮膚疼。

薔薇花旁的梨樹又開花了,在幽幽夜風中飒飒飛落,撲向她的面門。

她在這片飛亂的淺白梨花中,又流下了一行淚。

她記得自己遇見他的時候,也是梨花開遍山頭的季節吧。

她靠在這裏眯着眸,漸漸進入了夢鄉,夢裏是梨花絢爛的三月。

那是七年前……

那一年的三月草長莺飛,鳥語花香,她像往常一樣跑去安親王府,這是她每回來洛陽城必去的地方,因為那裏面有她想要欺負的人,江淮花。

那天,她在門口看見了兩排長長的帶刀侍衛,侍衛前方還有一輛寬大的馬車在等候。

她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稀奇的,畢竟江淮花是身份尊貴的郡主,于是她就只是随意地晃了一眼,可是卻在那人群中看見了一張眼熟的面孔。

那不是她之前遇見的那個給乞丐們送燒雞的少年嗎?

他竟然會在這裏!

她在城裏逛了那麽久,都沒有偶遇到他,可是竟然在這安親王府的門口遇見了。

她把這當成是緣分。

原來他是個侍衛啊,難怪心腸那麽好呢。

她喜滋滋地溜進了王府內,輕車熟路地摸到了江淮花的寝屋,見她正在梳妝鏡前整理儀容,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丫鬟。她走了進去,問道:“喲,要出門啊?去哪兒玩啊?”

江淮花已經習慣她每次這樣突然的出現,無奈道:“去孟春山。”

姜夢槐随意地點了點腦袋,湊近她面前說:“我替你去吧。”

“啊?”

江淮花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她點住了穴道,不僅點住了她的動穴,還點了她的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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