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嫂子

二少夫人的笑聲十分豪放,驚得院外香樟樹上的麻雀叽叽喳喳,拍着翅膀飛離了樹枝,院內侍立的丫頭婆子們也不由得笑成一片。

鐘婉琴沒見過姑娘家笑成這樣的:弟妹笑得直拍桌子,沒防備拍的是石桌,弄疼了她的手,于是她一邊捂着自己的手吹兩下,一邊繼續大笑,鐘婉琴懷疑她再這樣下去恐怕會開始打嗝。

“弟妹快先別笑了,我還沒說完。”鐘婉琴将丫鬟奉上的果汁倒了一杯,放到她面前,她注意到她不愛喝茶,而是喜歡甜甜的東西,所以每次她一過來,鐘婉琴就命人去備果汁。

許亦心端起琉璃杯咕嚕咕嚕,“多謝嫂嫂。”她放下杯盞,接過大嫂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嘴,道:“嫂嫂接着說,我聽着呢。”

鐘婉琴給她續了一杯,道:“這柳湘湘是個性子高傲的,自覺受了辱,只等着子弋去給她賠禮道歉,可是子弋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反倒認為她莫名其妙,加之軍務繁忙,子弋便再也沒理會她。”

尤大明,好樣的!

“但柳湘湘并沒有放棄,等不到子弋上門道歉,她就換了個法子來接近他。尚書令家一個遠方表姑曾與母親有些交情,她便借着這一層,時不時地來尤府拜見母親,陪母親散步聊天。”

曲線救國,好你個狡猾的柳小姐。

“子弋留在家裏的時候并不多,柳湘湘也見不了他幾面,可是如此一來,新邺城內忽然傳起了一段流言蜚語,說柳小姐對鎮北将軍芳心暗許,非他不嫁,還說尤老夫人也看中了柳小姐做兒媳。

“母親聽了很是不快,且不說她并沒有特別中意誰來做兒媳,柳小姐女兒家被人這樣傳流言,名聲算是毀了,往後誰還敢去柳尚書府上提親?母親一面安慰柳湘湘,一面給子弋物色了新的相親對象。時間一長,大夥兒見尤府沒這個意思,柳府對鎮北将軍繼續相親一事也沒反應,流言便漸漸平息了。”

許亦心撐着下巴:“這謠言起得有些奇怪啊,她柳湘湘是什麽風雲人物嗎,大夥兒難道還盯着數她跑了幾次大将軍府?”

鐘婉琴笑道:“心兒一眼看出了關鍵所在。誰敢這樣肆意杜撰尚書令家的小姐?除了她自己。她這樣棋出險招,恐怕是想讓子弋和母親都憐惜她幾分,可是她沒想到,子弋從來不在意這些,他常駐軍營,可能聽都沒聽說過這件事,而母親,也不是會因一己喜好就逼子弋娶誰的人,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許亦心誇她:“嫂嫂真是火眼金睛。”深谙道德綁架的精髓啊。

鐘婉琴搖頭而笑,“是她做戲不夠認真,只顧着讨好母親,對我的态度卻……”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頭,轉言道:“母親對她頗為愛護,而且她時常過來陪伴母親,排解了母親許多愁緒和孤獨,我心裏也感激她,那時候甚至覺得,難得有這樣全心全意對子弋的姑娘,迎她進府或許也是一件美事。我不想壞她的姻緣,便也沒有将自己的發現告知母親。”

她溫柔地拍拍弟妹的手,“但如今你和子弋成了婚,還被她的事所煩擾,我就有責任将這些告訴你。弟妹不必憂心,子弋的心上人從來只有你一人,就算再來一百個妄圖滴水穿石的柳湘湘,也是無用。”

許亦心聽了心頭甜滋滋的,笑眯眯地抱着大嫂的手:“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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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挂屏上嵌着一幅水墨丹青,繪着一池盛開的荷花,遠處曲折的八角亭裏依稀兩個人影,近處岸邊的蘆葦枝上停着兩只,象征着幸福美滿的翠鳥,姿态親昵。

品畫的人表情淡淡,視線卻一動不動,停在那一雙翠鳥身上。

尤碩明踏進書房,看見一旁的桌案上放着一杯熱騰騰的茶,丫鬟侍立一側,而一身淺紫色衣袍的陳永祯背對着他,專注地賞着牆上挂的畫。

尤碩明走過去:“符開,你怎麽提早回來了?”

陳永祯回轉身,将手中扇子插進腰間,臉上浮現笑意,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尤碩明拍了拍:“子弋!好久不見。”

尤碩明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聽見他誇張地呼痛聲,推開他道:“少來,半個月前不是才在宋國見過?”

陳永祯笑:“你那時可不是尤大将軍,我們怎麽能算是‘見過’呢?”

韓漳揮手示意丫鬟退下,而後自己也退到門外,為他們關上了門。

尤碩明轉到書案前坐下,言歸正傳:“诏陽城布防圖可有畫好?”

陳永祯在他對面盤腿坐下,嘆道:“哪有這麽簡單,那許兆禾派長使言同甫寸步不離地跟着我,我閑暇之餘只敢逛逛花樓。诏陽的秦樓楚館分布圖我倒是可以給你畫出來。”

尤碩明白他一眼,“那你怎麽趕不及就回國了?許兆禾不是說要留使臣一行人過完祭月節?”

陳永祯扇子一敲桌沿:“我正要說這個。原本是說要留我們過完祭月節再走,但是你們剛接走召南公主沒多久,宋國那一衆送親的護衛們回宮了,許兆禾不知聽他們禀報了什麽,發了一通脾氣,而後沒過幾天,就派一個老太監到驿館來,通知我們說魏國迎親隊還沒走遠,不如我們使臣就此出發,還能追得上。”

陳永祯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氣憤,站起來攥着扇子往北邊一指,道:“朝令夕改,還派個老太監來打發我們,這叫什麽事兒啊?”

尤碩明蹙眉思索,那群護衛被召南遣回後,許兆禾聽了他們禀報後大發雷霆,恐怕就是因為他姐姐沒如他所願受他擺布,這與陛下猜的“許召南和許兆禾已生嫌隙”對上了。

“我硬是拖延了兩天,也沒發現他們宋國在搞什麽名堂,只好率隊回國了。”

尤碩明道:“不用糾結這個問題了,陛下說,這是他們在內鬥。”

尤碩明說着,便将今日進宮與李顯慶的談話,撿些陳永祯能聽的一一與他說了,陳永祯松了口氣,搖着扇子道:“妙啊。既然如此,那我也算不辱使命,可以放心了。”

說到這裏,他眉眼含笑地看着尤碩明,湊過去道:“公事說完了,說說私事吧。子弋,成親的感覺……怎麽樣?”

說着還暧昧地對尤碩明眨眨眼,尤碩明知道這人一向不正經,滿腸子都是花紅柳綠,他當然知道他在指什麽。可是他又沒做過,怎麽知道……什麽感覺?

他敷衍道:“還……行吧。”他擡手将茶盞推到陳永祯面前,只求他別再提這個了:“茶都涼了還不喝,看不上我将軍府的雨前龍井嗎?”

陳永祯見他眼神閃躲,主動轉移了話題,便也沒有追問,擡手接過他遞過來的茶杯:“我哪兒敢啊。只是大熱天喝熱茶,我又不是老人家,沒這麽養生的習慣。對了,許召南和你一起回府的吧,她人呢?”

尤碩明不悅,抓起一本書砸他身上,直砸得他差點沒捧住杯子:“什麽許召南,你該叫她嫂子!沒大沒小。”

“好好好,嫂子嫂子。”陳永祯捧着杯子站起來離他遠遠的,嘀咕道:“取了媳婦的人就是不一樣。”

尤碩明想起方才那抹負氣而去的背影,有些頭疼,無精打采地回複陳永祯上一句問話:“陛下今日在上書房接待的她,她不太高興,出了殿門就沒搭理我了。”

陳永祯眼睛一亮,說:“陛下還真是——”他活生生把“睚眦必報”吞下,轉言道:“英明神武啊!”

尤碩明笑着睨他一眼,“剛回來就往我這裏跑,你明日面聖的奏疏寫好了嗎?”

“子弋兄提醒的是,在下這就回去寫。告辭,告辭。”

陳永祯一本正經地起身,朝尤碩明拱手,尤碩明也站起身送他,二人經過那幅荷花翠鳥圖時,陳永祯下意識瞟了一眼。

他怎麽每次來都格外注意這幅畫……尤碩明疑惑道:“這幅畫是家兄所作,符開多次對它注目,有何高見?”

陳永祯一怔,笑道:“難怪難怪,此畫筆勢行雲流水,色彩明豔,濃淡相宜,子弋兄這個大老粗是作不出來的,哈哈!”

尤碩明為了證實他說的“大老粗”的确孔武有力,擡手重重在他背上拍了一掌,響聲清脆,陳永祯應聲慘叫。

出了書房,陳永祯悠哉悠哉在府上轉悠,并沒有直接往府外走,他來得次數多,子弋懶得次次送他出府,每次都象征性送他出書房就差不多了。

他搖着扇子,目光時不時地望向某一個方向,腳下這條出府的路也是離那邊最近的,直到那條回廊快走盡了,也沒碰上想見的人。

他有些失望,停住腳步站了會,将扇子一收,打算直接出府。正要擡腳,忽然見不遠處的拐角出現一個身着金紅相間錦服的女子,哼着不知名的古怪小曲兒往回廊這邊過來。

這大約就是今日剛入宮面過聖的許召南了。

倒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惜儀态差了些。

剛想到這兒,許召南忽然被一旁閃出來的一個人影拽進了拐角,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他心頭一跳,下意識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他看到一個仆人裝扮的男子将許召南拉到一個角落,許召南剛站定,那男子就撲通跪地:“公主殿下!”

許召南揉着自己的手腕,掃一眼那人,神情驟然變冷,全然不像是方才哼着小曲兒的靈巧美人。

陳永祯為她變臉的本事由衷地贊嘆。

他看見許召南冷笑一聲,道:“是你。你還敢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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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請讀者小天使們多多留言,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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