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殺心
有意思。
陳永祯無聲地笑了,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一雙男女,心中正玩味,卻見那男子突然轉頭,目光直直的射向他這邊,陳永祯驚了一跳,火速躲進身邊的柱子裏,隐住了自己的身形。
“殿下,有人跟蹤你?”
“胡說!會跟蹤我的人只有你了——”
許召南話音未落,小聲“啊”了一下,被那男子拽走轉移了陣地。
陳永祯眉頭緊鎖,倚在柱子旁望着那空無一人的角落。
他居然沒察覺到那人會武功,而那人卻輕易地發覺了他的氣息,果斷帶着許召南甩開了他。
無趣。陳永祯搖着扇子,百無聊賴地往府外走去。
陶修文拉着許亦心拐進了馬房,一路上再沒有聽到那一道多餘的氣息,這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過于警惕,出現了幻聽。
許亦心一把甩開他的手,低聲喝道:“放肆!”
馬房氣味熏人得很,關在兩排隔間裏的一衆馬匹伸出頭來,慢吞吞地吃着馬槽中的幹草,咀嚼聲中時不時地夾雜着低低的嘶鳴聲,是個安全的談話場所。
陶修文再次跪下:“卑職罪該萬死,請殿下息怒!”
罪該萬死,她看他絲毫沒有悔過之心,甚至還在懊惱自己沒有得逞。
許亦心冷着臉,俯身湊近他,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盯着他棕黑的眼眸寒聲道:“你也知道你罪該萬死?”
陶修文口齒不清:“卑職——”
許亦心手指一用勁,掐得他咬到自己的舌頭,說不出話來:“說,是誰給你的膽子,居然妄圖要殺我?!”
公主發現了陛下的計劃了?陶修文心下大駭,冷汗涔涔,臉上終于現出畏懼之色,嗚嗚着想要說話。許亦心見他仰着頭,被自己掐得嘴唇大張,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嫌棄地松開手,甩袖道:“快說!”
陶修文跪在地上猛咳了一陣,含淚道:“卑職冤枉!給卑職一百個膽子,卑職也不敢對殿下有殺心!”
這位老哥莫不是劉皇叔的後代?眼淚說來就來啊!許亦心心裏驚嘆,面上煩躁,不耐道:“別哭了!起來說話。”
“謝殿下。”陶修文抹一把眼淚,站起身來,“那藥是喬先生的歸陰丸碾成的粉末,是出發前就商量好的假死藥,并不會對殿下的身體造成損傷,殿下明鑒!”
“既然不是毒藥,那你當時跑什麽?”
“卑職是怕殿下責怪我自作主張,将那藥下了整壺——”陶修文看她擡手要扇他,忙護住自己的腦袋:“可是卑職也是怕公主下不了手!畢竟公主一路上就對那尤大将軍青眼有加,恨不得時時刻刻貼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像卑職認識的公主殿下!”
許亦心內心咯噔一跳,怒道:“你在教我做事?”
“卑職不敢!”陶修文擡眸,雙眼泛紅,語含委屈:“可是殿下為何不按計劃行事,将那酒全給毀了?”
我總不能說自己早就知道那藥的劑量不對吧?許亦心冷笑一聲,轉過身踱了兩步,道:“本宮那般行事,自有本宮的考量。你在蘇敬綸手底下辦事,怎麽他從令如流、謹慎乖覺的品質你就沒學到一絲半點呢?”
“卑職慚愧,卑職自然及不上将軍之萬一。”陶修文道,“那殿下的考量……究竟是什麽?”
許亦心瞎扯道:“假死這套行不通。本宮夢中得一高人指點,道北越居心叵測,必定在入秋後一個月內進犯我宋國。如此一來,若借假死一事挑起與魏國的戰事,那屆時南北夾擊,西梁又是個膽小怕事、包藏禍心的,我宋國危矣。”
陶修文不敢相信:“托,托夢?”
“你今日來得正好,魏國國君備了回禮和國書,明日你便與其餘三人,帶着它們回國吧。我稍後讓海葵安排你們收拾洗漱。”許亦心權當沒聽見他的質疑,“計劃變更一事的前因後果,本宮會仔細寫下來,你将本宮的信帶回去呈給陛下,陛下不會降罪于你們的。”
“那殿下您呢?”陶修文焦急,人沒帶回去,帶這麽一個不靠譜的“托夢”一說,陛下不把他們就地埋了才怪,“您不回宋國了嗎?”
“本宮自然是要回去的,不過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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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亦心端坐在桌案前,一筆一劃地将信封上的最後一個字寫好。
不必擔心她不會寫古漢語,她纏着大嫂學繡花時就發現了,召南本人是會繡花的,剛一拿起針線她就察覺到了這具身體的技能記憶,但為了讨好鐘婉琴,她只有裝作不會。
書寫自然也同樣。只見她落筆如有神助,通篇下來,字與字之間參差有序,流暢俊逸,極富風韻,召南寫的好一手秀美的蠅頭小楷。
嚴格來說,她現在就是許召南,那麽,是她寫的一手好書法,哈哈!
許亦心洋洋自得,将信紙疊好,収進信封中。
“篤篤。”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吓得許亦心手一抖,慌忙把手中的信藏到桌案下面,只聽見外頭尤碩明的聲音問她:“亦心?睡了嗎?”
廢話!誰亮着滿屋子燭火睡覺?
這傻憨憨,難道是終于後知後覺想來哄哄她?剛回府時不知道積極點,現在才來,晚了!
而且,她的信還來不及藏好,絕不能讓他進來。許亦心大聲回他:“睡着了!別來打擾我。”
門外的身影一頓,沒有追究她這個顯而易見的敷衍,“哦……可是,你今晚還沒親我。”
許亦心:???
不是,她什麽時候答應每晚給他一個晚安吻了?
她爬起來跑過去,嘩啦一下打開門:“我說你是不是飄……了……”
尤碩明是沐浴之後過來的,原本打算直接睡了,但思來想去,還是起身往這邊來了,總覺得今晚不見她一面,自己怕是會徹夜難眠。
他随意穿了一身白色衣裳,外面套了一件雲紋大袖衫,抓起自己的竹葉青發帶綁起了頭上一半青絲,另一半松松地散在肩上,許亦心開門的動作帶起一陣風,剛好拂過他身邊,揚起了他的發絲和發帶,再配上他怔怔然的神情,好似一個深夜來訪的謙謙書生,把許亦心看呆了。
她太吃白衣書生的人設了。
許亦心滿心不耐一掃而光,眉眼含笑地打量她這個秀色可餐的老公,她和他生什麽氣呢,以他對柳湘湘的态度,她完全沒必要吃這個味嘛,這柳湘湘減她的好感度,下次她繞着她走就是了。
尤碩明送走陳永祯後,便派人去将大婚當天的地毯和碎了的酒盞找回來,地毯被堆在雜物間,所幸還沒被拿去清洗,酒盞碎片連帶着那一張裂開的“囍”字,被丢在裝了一堆紅綢的木桶裏,差一點就要被收雜物的老伯裝車推走。
他親眼看着下屬将這些東西裝車,往宮裏運去。
陛下不提,他的确從未懷疑過那壺酒有問題,現在想想,召南那天的反應的确頗為怪異,只是他當時喝太多酒,又緊張于她是否知曉自己的身份,所以一直沒有深思她那些異常。
可若那酒真有問題,她不是也要喝的嗎?難道她想與他同歸于盡?
不對,她可以是提前服了解藥……
這麽多天,她對自己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全是假的嗎?她對母親和嫂嫂的敬重與讨好也是假的嗎?
尤碩明看着眼前這個明眸皓齒的傾城女子,她仰頭看着自己,眼裏全是醉人的笑意。
她真的想殺我嗎?
許亦心笑着朝他勾勾手指,“彎下身來,我夠不着你。”
尤碩明神色一動,聽話地俯下身來,視線與她平齊,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許亦心笑眯眯地擡起手,捧住他的臉頰,月夜的輝光灑下來落了他一身,他背着月光,而屋內的燈光被許亦心擋住,以至于他臉上晦暗不明的,但眼睛亮晶晶的。
許亦心食指曲起,撥了撥他的耳垂,道:“想什麽呢?”她原本想給他額頭一個爆栗,但看他這樣人畜無害的任由自己揉搓,忍不住就想多捏一捏他。
尤碩明眨了眨眼,不,不可能,她如果想殺我,在兩界山時根本用不着維護我。陛下只見了她一面而已,而我才是與她相處這麽多天的人,她是怎樣的人,我會不清楚嗎?
尤碩明道:“想親你。”
許亦心的臉騰地一下就熱了。
“不行!”許亦心語無倫次道,“只,只有我可以親你,你不許動。”
尤碩明低聲笑了,下巴蹭蹭她的手表示同意。
許亦心被他撩得暈暈乎乎,爆紅着臉擡手将他魅惑人心的眼睛給捂住了,湊過去輕輕在他鼻尖上吻了一下。
尤碩明雙眼被捂,黑暗中感覺到一股幽香靠近,然後兩片柔軟的唇瓣輕輕貼上他的鼻尖啄了一口。
他心跳如鼓,還沒來得及回味,捂住自己的那只手松開了,他看見召南兔子似的跳開一步,像上次那樣慌慌張張地想把門關上,尤碩明當機立斷,迅速伸了一只腳進去卡住門邊,手肘一擡,抵住了要把他排除在外的門扉。
許亦心緊張道:“你你你你你幹什麽?!”
尤碩明也臉紅:“親的地方錯了!”
“我愛親哪裏就親哪裏,關你什麽事!”
“親的是我,當然關我的事——”
二人僵持間,許亦心胸前的衣帶被她自己的手勾了一下,原本就綁的不是很緊的蝴蝶結立即散開了。
她和陶修文在馬房談完之後,衣服上沾了馬房的氣味,所以她回房間就沐浴更衣了,換上的這套是齊胸襦裙,帶子這麽一散開,堪堪遮住胸部的裙子直往下掉。
許亦心吓得半死,眼疾手快拽住了裙子,低頭一看,還好還好,只往下滑了滑露出一點點溝而已,遠遠及不上被整改前的武大頭傳奇那個尺度。
可是尤碩明被這一幕刺激到了,一時間眼睛都移不開,緊盯着她胸口,許亦心擡頭一見他的眼神,頓時脖子都熱了,雙手遮住胸口,叱道:“尤子弋!你怎麽色眯眯地看着我!”
尤碩明對之前陳永祯的話還有些耿耿于懷,這會兒被媳婦這樣說,下意識反駁道:“我沒有!而且,你,你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我不能看的……”
許亦心不敢相信,瞪眼道:“你今天也喝酒了嗎?怎麽說話如此不知羞恥!”
“怎麽就不知羞恥了,符開說,夫妻之間交頸而卧,坦誠相待是常有的——”
許亦心眉毛一豎:“符開又是哪個狐貍精?!”
尤碩明一愣:“符開是鴻胪寺卿,陳永祯……”
許亦心見他沒否認“狐貍精”一說,更氣了:“你們魏國,女子也能做鴻胪寺卿?”
尤碩明傻了:“符開是男的……”
許亦心卡住,不明白自己方才那股子激動從何而來,兩人一停下鬥嘴,才發現今日的夜晚格外安靜。她讪讪地背過身去,将自己的衣帶系好,嘟囔道:“那也不正經,你以後別和這人來往了。”
尤碩明小心地跨進來,歪着頭打量她的臉色:“你吃醋了?”
許亦心像被點燃的炮仗,反應極大地“哈”了一聲;“我?我吃醋?哈!我看你是喝多了,趕緊洗洗睡吧你!”
她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發出清脆的響聲,不由分說将他轟了出去,拴上了門,徑自在房內氣呼呼地轉來轉去。
我!我許亦心!會吃一個紙片人的醋?
笑話!
她剛一笑完,一個轉身猛地撞上了折屏的截面:“啊!”
尤碩明才走開兩步,聽到屋內的慘叫,又跑回來敲門:“亦心,怎麽了?”
“沒事!我睡着了!”
尤碩明聽到裏面乒乒乓乓收拾東西的聲音,不禁搖着頭笑出了聲。
“尤子弋!你還敢笑,我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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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請讀者小天使們多多留言,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