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夫
內務監的幾位公公把大将軍府送來的那一車東西運到城郊,停在一座竹苑門外,随即候在一旁等待吩咐。
吳公公撩開馬車簾幔,躬身扶李顯慶下車,李顯慶手執折扇,輕輕拍開他的手,徑自跳下馬車,打開扇子搖了兩下,仰頭看着院門挂着的牌匾,上面寫着三個飛揚俊逸的“茗月閣”。
院中一位已生華發的男子蹲在桂花樹下忙碌着,李顯慶搖着扇子靠近他,只見他雙手握着一根斑駁木棍,正在專心致志地挖螞蟻洞,滿頭大汗也渾然不覺。
李顯慶彎下身,溫聲細語地喚他:“承佑。”
承佑聞言停了手,扭過頭仰視着來人,看清是李顯慶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擠得皺紋在他臉上勾成魚尾,但那雙眼睛卻清澈見底。
承佑攥着木棍嚯的一下站起身,大喜道:“你來了!”說罷便拔腿往房內跑,喊着:“小玉小玉!圓臉叔叔來了!”
不一會兒,房裏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承佑你別打岔!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出去,快撒手!”
李顯慶面帶微笑聽着,目光環視着院內晾曬着的藥材,慢悠悠踱步過去,俯身觀察了一會兒,剛伸出手想碰一下那個奇形怪狀的植株,一個聲音喝止了他:“別碰!”
他動作頓住,直起腰來,笑眯眯地轉過身看着聲音的來源,只見竹屋門口的承佑挽着一位少女的手。
那少女穿了一身墨藍色衣裙,腰間系着玄色蛇紋革制腰帶,頭發被一支白玉簪子全部挽了上去,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耳間不見裝飾物,烏黑的發髻上也沒有任何玲琅珠翠,明眸皓齒的,讓人眼前一亮。
她正輕蹙着娥眉,無聲地抽出自己被承佑抱着的手臂,走出屋門道:“有毒。”
李顯慶微微而笑,将扇子別進腰間,不緊不慢地擡手施了一禮:“裴大夫。”
裴清眼睛都不眨一下,受了他的禮,方道:“我知道陛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
李顯慶做出“請”的手勢,将她帶到院外,吳公公會意地掀開了車上蓋着的布簾,露出裏面一張綴着比翼鳥的赤紅地毯,和一桶夾帶着“囍”字的碎裂杯盞。
“杯盞中定然殘留着酒水,地毯也在當日吸進了許多酒水,有勞裴大夫将其提取出來,看看它們之中究竟摻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裴清嗤了一聲,邊上吳公公臉色不悅,蠢蠢欲動着想上前來,李顯慶一個眼神,命他退下。
“陛下莫不是在故意刁難我?就這麽一堆破爛玩意兒,讓我從中萃取殘留的藥物?”
李顯慶含笑道:“萃毒釀毒解毒,裴大夫是個中高手,朕相信裴大夫總會有辦法的。”
承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聽得很不耐煩,跑過來拽住李顯慶的手一個勁地搖:“圓臉叔叔,做菜的阿炎怎麽沒來啊?我想他的菜了,你讓他來嘛!”
一個是已生華發将要垂垂老矣的男子,一個是正值壯年錦衣玉冠的帝王,老的居然稱小的為“叔叔”,那詭異的違和感籠罩着他們,李顯慶絲毫不覺尴尬,反倒和藹地看着承佑:“禦廚樞炎明日就會過來和承佑住在一起,承佑高興嗎?”
承佑眉開眼笑,拍手道:“高興!”
裴清扶額,無奈地看着承佑返過來拉着她轉圈:“小玉小玉,明天有好吃的菜可以吃了!”
“吃我做的菜這麽難受嗎?天天念着要阿炎過來。”
“小玉做的菜狗都不理,我吃了肚子疼!”
裴清賠罪道:“好好好,委屈承佑吃了這麽多天狗不理,小玉對不起你……”
李顯慶走過來,示意吳公公将承佑帶到一邊兒去玩,而後指着那一車東西道,“全在這了,裴大夫可以慢慢研究,朕不着急。”
裴清沒有搭話,繞着那一堆東西觀察了片刻,摸着下巴道:“好。看在承佑這麽高興的份上,這次我收三倍酬金就行了。”
李顯慶點頭:“三箱珠寶,明日便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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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碩明七天婚假很快就溜走了,他又開始整日整日地往軍營跑,而許亦心北窗高卧無所事事,把大将軍府上上下下轉了個遍,盯着自己那一動不動的攻略進度發愁。
尤碩明的攻略進度停在70%很久了,一根毛都沒動,其餘人物好感度也新增緩慢,許亦心琢磨着,她需要認識新的角色,于是她屁颠屁颠跑去大嫂的庭院,把鐘婉琴這個十級宅女拉出了門,鬧着要和嫂嫂一起去買首飾做衣服。
鐘婉琴難得出一次門,但看弟妹如此興致勃勃,她便也盡職盡責地給她當起了小向導,一路給她講解新邺城的大致布局,東市多珍奇古玩,西市多商鋪酒肆,南邊是居民住宅區,與北面的皇宮遙遙相望。
泾渭分明啊,新邺城府尹大約是個人物,将都城治理得井井有條。
珍奇古玩就不必了,許亦心遲早要想辦法回宋國的,屆時總不能帶着一堆這樣的累贅跑路吧?而且以她現在的人設,堂堂公主,對它們應當持有不稀罕的态度。
許亦心拉着大嫂進了西市的一間首飾店,從琳琅滿目的商品中挑挑撿撿,一個個給大嫂試戴,堅持要給大嫂買幾套頭面。
鐘婉琴連連推辭:“不用,不用這麽多……”
許亦心兼職過推銷員,此刻正在興頭上:“哎呀,這步搖簡直是為嫂嫂量身打造的,溫婉端莊又大氣,不買下來可惜了!”
店家如同見到天上掉了個帶貨小二,樂開了花:“這位夫人所言極是!”
許亦心又拿起一對耳環比在大嫂耳朵上:“好看!買!”
從首飾店出來,許亦心的荷包去了近百兩銀子,鐘婉琴神色盡是掩不住的肉痛,随後又被她拉着逛了許多小吃鋪子,進了一家布匹店,量了身,一口氣給她和自己分別定制了六套衣裳,再去成衣店給母親和子弋買了幾身衣服。
馬車都快裝不下了,鐘婉琴拉住她道:“心兒,今日逛了許久了,我們回府吧。”
許亦心回頭挽起她的胳膊:“再看看嘛,嫂嫂,你難得出一趟門。”
她們穿過一處花壇,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中央有一方慶賀豐收的高臺,高臺下幾個賣藝人正耍完了一個項目,吆喝着問圍在他們周圍的觀衆們想看什麽,有人高喊:“胸口碎大石!”
許亦心興奮不已,胸口碎大石這種反人類的技藝是真實存在的嗎?
她踮着腳瞄了瞄,看不真切,遂拉着鐘婉琴往人群中擠,一手護着嫂嫂說着“請讓一讓”,一手靈活地把擋在她面前的人扒拉開,被她扒拉的人不滿地轉頭看她們,鐘婉琴滿臉通紅,垂着頭瑟縮肩膀,許亦心厚着臉皮對人家笑,那人只得挪了挪腳步給她們讓道。
終于擠到了裏圈,那長滿了絡腮胡的賣藝人正撸起袖子,猛地拍兩下自己的胸膛,不知是壯膽還是向衆人炫耀胸肌,而後就着并在一起的兩條凳子,仰面躺了下去,圍觀群衆很給面子,立即拍手叫好。
許亦心松開大嫂的手,跟着大夥兒一起又是拍手又是喝彩,看着另外兩個賣藝人擡着一塊大小約一平米、厚度約兩指的石頭往絡腮胡身上放,衆人又是紛紛叫好。
但許亦心瞥見了旁邊抱着銅鑼的那位骨瘦少年,他極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身上還是發出了“擔憂”的墨藍色光芒。
許亦心心生訝異,這種街頭藝術,要麽就是找了托,要麽就是道具有貓膩,可以讓賣藝人輕松過關的,這位小兄弟擔心什麽?
她停下鼓掌的手,目光在絡腮胡和少年身上來回流轉,仔細觀察着。
另外兩個賣藝人一位在旁邊吆喝帶氣氛,一位舉起一只大鐵錘猛地往下砸,“咚”的一聲響,骨瘦少年的肩膀随之抖了一下,絡腮胡身上籠罩了一圈“痛苦”的亮紅色,滿臉通紅,但因為他本就毛發旺盛滿臉胡子,也就沒那麽明顯。
圍觀群衆紛紛喝彩。
許亦心一時間震住了,聽那鐵錘的響聲,那塊石頭不是道具?
又是狠狠的兩次鐵錘落下,絡腮胡的顏色變成了暗紅的“絕望”,少年癟着嘴強忍着不發出聲音。
許亦心環視一番,看到周圍的人身上只有幾位帶有情緒顏色,多半是“詫異”,“驚嘆”,其他人表面上喝彩不斷,實則內心都穩如老狗,并無大的情緒波動。
鐘婉琴注意到她忽然的沉默,悄悄伸手過來籠住她的手掌,低聲在她耳邊說:“心兒,你不忍心看的話,我們這就走吧。”
許亦心無聲地搖搖頭。
随着舞錘人的一聲大喝,錘子重重落下,那石頭終于嘣啪一聲裂開!
“好!”衆人齊齊拍手叫道。
絡腮胡在他人的幫助下,躺在條凳上略微緩了緩,而後便坐起身,向衆人拱手示意,骨瘦少年終于松了口氣,捧着銅鑼往人群中走來,讨要打賞。
圍觀之人有些直接掉頭走了,反正熱鬧已經看完,有些扔幾個銅板過來,掉進銅鑼中發出清脆的響聲,有幾位大方的,便丢一些碎銀。
少年走到許亦心目前,許亦心掏出一錠元寶放了進去。
少年一愣,眼睛瞪得溜圓,猛地擡起頭,看向面前這位姐姐,對上她關懷又擔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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