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命案

時過晌午,诏陽城內街市依然熱鬧,販夫走卒不絕,天氣漸涼以來,布匹店和成衣店的吆喝愈發響亮。

陶修文一身白衣跟在蘇敬綸身邊,提着兩沓藥材,一面關注蘇敬綸的神色,一面注意周遭環境有無異常。

蘇敬綸梳了一個高馬尾,束着淡紅色蓮紋發帶,一身淺藍雲錦勁裝,蟠螭紋腰帶,腰間佩劍,眉目間神采泠泠,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前方醉鳴軒酒樓。

“難為你了,好不容易休沐一日,還來陪我采買藥物。”

陶修文立即低眉順眼答道:“右将軍哪兒的話,能陪您上街走走,是卑職的福分。”

蘇敬綸一笑,對他的恭維早已習慣,“修文,你如今在禦前行走,地位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在我面前不必過于拘束。”

“托右将軍的福。卑職不敢忘形,卑職永遠是您的下屬。”

“行了。”蘇敬綸并沒有被他的高帽捧得飄飄然,擡擡下巴示意前面的醉鳴軒,“你也累了大半天了,走,我請你喝酒去。”

二人上了醉鳴軒三樓,坐在靠窗的位置,點好菜後,陶修文旁側敲擊地問蘇敬綸對昨日接風宴之事的看法。

蘇敬綸笑而不語,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看着窗外。

陶修文有點讪讪,為上司倒好酒後,也轉頭看向窗外。

對面正好是诏陽第一青樓避雨閣,輝煌豔麗的裝修風格,昭示了它作為京城最大的銷金窟的地位。

蘇敬綸冷漠地望着對面那來來去去的嫖客、老|鸨和花倌人,他們拉拉扯扯虛情假意,臉上時不時現出貪婪猥瑣的笑容。

不一會兒,對面三樓上來一位高大英武的男子,被老|鸨殷勤地引到最貴的那一間包廂,二人笑談了兩句,而後老|鸨招來了一位妝容妖豔的花倌人。

蘇敬綸蹙眉,緊盯着那個墨青色的身影,陶修文也注意到了,詫異地看了片刻,看見那墨青色的身影進了包廂,不由道:“那,那不是,尤驸馬嗎?”

陶修文瞥一眼蘇敬綸的神色,見他還是一臉冷淡事不關己的樣子,斟酌着繼續說:“放着府中的人間富貴花不采,偏要摘着淤泥中卑賤的菖蒲草,奇也怪也。想不到尤驸馬喜歡這種類型。”

蘇敬綸淡淡的目光落在陶修文身上,陶修文蠢蠢欲動:“右将軍,昨日陛下的态度您也看見了。今日原本是要召見回來省親的公主與驸馬,結果也免了,可見陛下的确十分厭惡這位驸馬。如今他出現在煙花場所,您看……”

“陶常侍,”蘇敬綸似笑非笑打斷他,“謹言慎行。多做多聽多看,少說話,皇家的事,你最好少沾。”

******

公主府。

許亦心在會客廳轉來轉去,步伐略帶焦躁,等了老半天,終于等到了言同甫。

她忙調整了神色,作出淡然做若的模樣。言同甫近前來,拱手禀報道:“殿下,沈少卿來了,在東廂房候着。”

“嗯。”她點了點頭,輕甩衣帛,正要過去,忽然頓了頓,再三确認道:“同甫,你确定驸馬不在府中?”

“确定。尤驸馬一大早便與韓護衛出門了,說是要逛一逛诏陽城。”

那就好。

許亦心松了口氣,提着裙子踏出殿門,匆匆往東廂房走去,走到一半,發現言同甫還跟在後頭,遂蹙眉道:“同甫,你身為校尉,整日待在公主府是怎麽回事?去,好好整治一下你的城防營,別跟着本宮。”

城防營近日無甚要事,而公主才剛回京,是陛下命他好生照看公主的……但既然公主發話了,他只得照辦。

許亦心很快來到東廂房外,四處張望,确認沒有閑雜人等在附近監視她,這才定了定神,輕輕拉開房門進去。

東廂房是很雅致講究的推拉門,裏面也布置得十分文藝,內間是溫馨風雅的休憩之所,衣櫃床榻家具齊全,寬敞舒适,外間則布置成書房的模樣,琴棋書畫俱全,古董擺件皆有,書架更是列了幾排,擺滿了各行各業的古籍。

書案後坐落了一扇精美的山水畫座屏,屏風前站了一位白衣美男子,長發及腰,帛帶輕盈,束着一半青絲的樹脂發冠古樸典雅,被一支精巧的檀木簪子固定。

聽見她進來的動靜,他寬厚的肩膀微微一動,緩緩轉過身來。

唉,白衣美人,單眼皮帥哥。

還真是她的菜。

可惜啊,她今天是特意找他分手的。

許亦心心中贊嘆,面上波瀾不驚,轉身合上了門,款款近前來,聲音不帶感情地道:“沈少卿。”

沈信芳怔怔地望着她踏入房內,拉上房門,而後向自己走來,嫣紅的雙唇一張一合,似乎是在呼喚他的名字。

她梳了一個柔媚又驕矜的靈蛇髻,簪着精巧雅致的淩霄花步搖,一身紅白相間的繡針吳绫齊胸襦裙,戴着赤紅曳地印花披帛,桃花眼平和無波,沉靜地望着他。

她還像從前那樣美,但好像又變了許多,眼中沒有當初看他時的暗含柔情,只有一池幽靜的清河。

沈信芳心中刺痛,垂下眼眸躬身行禮:“殿下。”

許亦心找了一處離他較遠的書案,在錦墊上坐下,開門見山道:“本宮今日召見你,想必你已知道是為了什麽——”

“你在南魏過得如何?”沈信芳仿佛沒聽見她的開場白,徑自問道。

許亦心一懵:“還……好。”

“怎麽可能會好。”沈信芳擡眸,深深地注視她,眼中飽含着疼惜和隐痛,輕聲說,“你在那邊居然入了獄……他怎麽能忍心任他們欺負你?他是不是也苛待你?”

什麽玩意兒?大哥你跑偏了!我不是來找你敘舊情的啊!

許亦心連忙否認:“不是!驸馬待我很好,入獄,入獄全是誤會,都是那——不對,總之,本宮今日叫沈少卿過來,是想與沈少卿說清楚。”

“你又是這樣,受了什麽苦楚,統統往肚子裏吞,從不輕易說出口。”

“沈少卿!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啊?”

“你從前從不叫我沈少卿。”沈信芳暗自神傷,苦哈哈的,眼睛都紅了,“你都叫我探元……”

“夠了。”許亦心忍無可忍,萬萬沒想到這個前男友是自言自語派的,“沈少卿,本宮今日讓你過來,是想提醒你,将自己的東西帶走。”

她站起身,越過屏風拉開內間的門,示意沈信芳進來,“這衣櫃裏的衣服與配飾,都是你的,勞煩你統統帶回去,別給本宮添麻煩。”

據言同甫所說,這間東廂房原本是召南公主的書房,後來有了沈信芳,二人在書房談論公務,經常忘了時辰,公主便在東廂房置辦了一間可供起居的卧室,專門給沈信芳使用。

時間長了,沈信芳的衣物茶具等物件都留在了那裏,俨然成了東廂房的主人。

許亦心知道,哪是談論“公務”,分明是小情侶在裏頭濃情蜜意風花雪月,這沈信芳差點成了公主府的半個主人。

還好許兆禾讓尤碩明搬去的是西廂房,若是讓他搬來東廂,見了這一切,那個醋壇子還不當場炸了。

得趕緊解決這個麻煩。

沈信芳卻被她的用詞傷到了,“我在公主眼中,是麻煩嗎?”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許亦心咬咬牙:“是。”

“公主,我不明白。”沈信芳走進內間,将衣櫃的門打開,把床榻邊的簾幔撩起,轉頭來看她,“看着昭示着你我往日相愛的一切,你怎能無動于衷地說,我是麻煩?”

他走近她,停在一步之遙的距離,紅着眼道:“我們只是吵了一架……事情為何會變成今日這般?”

許亦心頭大,狠下心演一次渣女,冷心冷情道:“沈少卿,本宮已經下嫁魏國大将軍,你如今說這些有何用?”

“所以我不明白!”

沈信芳禁不住提高了音量,見她被自己吓得一抖,又不忍心,只能轉過身不看她,恨恨道:“和親計劃是你與陛下制定的,我一開始就不答應!你為了此事還與我争吵,閉門不見我,還命人在送親當天把我藥暈,綁在家裏。”

他走開幾步,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失态,聲音卻止不住哭腔,“你以為我不想攔住你嗎?雖說是假死,但那藥物對你身體沒有損傷嗎?我不信!你們把喬先生捧上天,我也不信他的藥無害!”

美人落淚,令她負罪感瞬間暴增,而她更感動于他對召南公主深沉的情意,只可惜……他的愛人早就香消玉殒。

許亦心黯然嘆道:“我沒吃那藥,你不必擔心。”

“我知道。”沈信芳強忍着痛楚,沒有回頭,輕聲問她:“既然放棄了計劃,那你為何不回來?”

他轉過身,眼尾泛紅,注視着她的雙眸:“我不明白,你為何不回來?你與尤碩明素未相識,總不可能是真心要嫁給他吧?”

“我……”許亦心編不出理由,“我是有苦衷的——”

“是他扣住你了?”沈信芳追問,“他限制了你的自由?”

“沒有!”再叽叽歪歪下去,她怕尤碩明馬上要回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愛他!我認定了他,我與他已是夫妻,木已成舟,你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你明白了嗎?”

沈信芳被她的宣言震了一瞬,很快,他眼眶發紅,驟然上前幾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壓在內室門邊低吼道:“我不信!什麽木已成舟,什麽夫妻,他現在身處诏陽,只要我把他殺了——”

許亦心驚怒:“你敢!”

兩人吵紅了眼,相互瞪着對方,一聲不吭地對峙着。

突然,東廂房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焦急地敲門:“少卿大人!少卿大人在嗎?”

沈信芳咬着下唇,不甘心地松開了她,調整了一下情緒,回應道:“何事驚慌?”

許亦心腳都軟了,扶着門框暗暗呼氣,還好男主是個有節操的,她被他壓住那一剎那,真的慌得一批,害怕他像尤碩明一樣不由分說要辦她。

門外那人很懂規矩,沒有進來,只是禀報道:“避雨閣出了命案,覃大人讓您趕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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