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忌憚
抵達公主府時已臨近子時,許亦心困得昏昏欲睡,被侍女輕聲喚醒後,這才強打着精神下車,第一次沒有拒絕侍女的攙扶。
寬闊威嚴的公主府門前燈火通明,府兵一邊站了兩個,身着甲胄站得筆直,目不斜視。
許亦心邁着疲倦的步伐,擡眸望去,一眼就望見尤碩明站在府門外邊,手腕上搭了一件薄披風,靜靜等着,身上夾雜着好幾種顏色,情緒十分忐忑,聽見聲響後擡起頭,一見到果真是她回來了,瞬間就迸發出欣喜的神情,其餘顏色退得幹幹淨淨。
許亦心愣了愣。
都說了她要進宮一趟,不知什麽時候回府,他居然就杵在門口等她,也不知這傻子等了多久。
看他的顏色,像掀了染布坊似的五顏六色,他在擔心什麽,憂慮什麽,懷疑什麽,懊悔什麽,忐忑什麽?
若說他擔心避雨閣命案,其實完全沒必要,她知道百分百不是他幹的,畢竟原書中此案在第一章就出現了,他可是從來沒有參與過任何書中案件,總不至于許亦心穿來後,他忽然搶了原定兇手的活計,成了案件殺人犯了吧?
不過……若他是案件的推波助瀾者,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以李顯慶的尿性,讓他帶隊來宋國,不可能真的只是省親,沒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們肯定是要在宋國搞點損人利己的勾當。
然而,許亦心可不會阻攔,她的任務從來不是拯救這個爛到骨頭裏的宋國,而是撮合男女主,勸他們歸隐。
她心中暗嘆一聲,也露出笑容來,小跑着過去撲進他懷裏。
“将軍……這麽晚了怎麽還沒休息啊?”
“公主還未回府,我怎麽可能睡得着?”尤碩明原本還有些擔心,怕這次她入宮會被那個喜怒無常的許兆禾刁難,如今她毫發無損地回來,他就放心了。但這麽晚才回,着實不太像話,他不免語氣帶了些嗔怪道:“為何回來如此晚?我都快等成望妻石了。”
“對不起啦,發生一點小事,耽擱了。”
“長公主貴人事多,在下只得獨守空房,唉。”
許亦心想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明日要去威武将軍府上拜谒,那,後天我陪你出去逛逛?哎不行,羽林衛那雙狗眼這幾天正盯着你,還是別出去晃蕩了。那我陪你在公主府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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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公主陪我,做什麽都行。”
她笑得甜蜜,任由他給自己披上披風,看着他燭光下帶着笑意的眼睛,想起方才他身上的染布坊。
尤碩明給她系好頸部系帶,随即便被她溫軟的手覆住了十指。
她握着他的雙手,玩了一小會兒,柔聲問他:“子弋,你有什麽話要與我說嗎?”
他幾乎感覺自己眼皮跳了一下,看着她在燈下朦胧美麗的面容,忽然只覺她的目光有千斤重,直看得他想脫口而出自己所有的隐瞞。
“你……為何這樣問?”
許亦心低嘆一聲,也不想逼他。她踮起腳抱住他,将臉頰埋進他脖頸,胡亂蹭了蹭,悶聲道:“子弋,我想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麽,我永遠站在你這邊。你明白嗎?”
尤碩明心有動容,摟緊了她纖細的腰肢,閉着眼睛嗅着她發間的栀子花香,差點就要脫口問她當年借兵一事,但終究是忍住了。
他有愧于她的信任,只能将愧意轉化成告白:“亦心,我愛你。”
許亦心一怔,踮起的腳放了下來,含笑注視他,“知道啦。”
你有90%的愛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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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鎮撫司已然開始忙碌,還沾着晨露的楓樹悄悄落了一片葉子,被匆匆而來的陶修文一腳踩過。
蘇敬綸抱着卷宗出來,看見陶修文滿臉菜色迎面而來,蹙起眉頭道:“今日來得這樣晚,修文。”
“右将軍。”陶修文正色行禮,“您這是要入宮?”
“正是。昨日袁德厚的案子我已寫好奏折,打算呈給聖上。”蘇敬綸略一思索,“罷了,今日長公主召我去府上,正好你來了,這奏折你拿去呈給陛下吧。”
兩人一同往外走,蘇敬綸問起蘭園戲樓的追查詳情,陶修文遂将掌櫃的證詞一一說了,依那掌櫃的說法,尤碩明的确在戲樓待了一個多時辰,過了申時才離開,沒有作案時間。
“所以,你昨日的确魯莽了。”蘇敬綸停在車馬前,轉過來看他,分析道:“你我是親眼見了他去過避雨閣,可他點的姑娘是潋滟,不是漣漪,而且進的房間也不是那一間,後面他出來時我們也是看到了的。你沒有真憑實據,怎能在長公主面前對他發難?”
“是,屬下沒沉住氣,連累右将軍被殿下問責。”
“是不是問責,去了才知道。”蘇敬綸将馬鞭一彎,“你疑心尤碩明,我當然理解,那人總歸也不是個好的,不知公主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右将軍何出此言?”
蘇敬綸一笑,“你沒看出來嗎?咱們公主啊,忌憚他。”
陶修文臉色及其難看。
蘇敬綸拿馬鞭敲敲他手臂,“找到實證前,你就別去觸他黴頭了。他初來乍到,說出那話也是無心的,并非是有意嘲諷你。”
“……屬,屬下知道。”
“知道還這樣喜怒形于色。要想不被別人刺傷,只能自己先學會放下,學會灑脫。”
出身青樓又如何?那些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們,有幾個能完完全全靠自己的本事混到陶修文的位置?
蘇敬綸還想安撫他兩句,卻見他眼睛一紅,躬下身捂着肚子一溜煙地跑回鎮撫司,一邊跑一邊說:“将軍慢走,屬下稍後再去遞折子!”
蘇敬綸望着他的殘影滿頭霧水,将卷宗放入包裹,翻身上馬,不急不緩地往城西公主府而去。
言同甫早早迎在外頭,看見她過來了,略微點頭算是見了禮,而後将她領到會客廳,命人給她煮茶。
她坐定後,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布置,而後小口品了一下,上好的太平猴魁,公主府的吃穿用度果然皆是上乘。
公主姍姍來遲,精神頭有些不大好,見了她後,只擡手示意她不必多禮,便坐到首席,接過言同甫奉上的熱牛乳,蹙着眉喝了一口。
言同甫接過殿下遞過來的空杯,又拿來一個靠枕,仔細墊在殿下後腰,殿下朝他露了一個笑臉,便舒舒服服往後靠上去,手松松地搭在扶手上,擡起眼眸,懶懶地看向蘇敬綸。
蘇敬綸看殿下終于有空理她了,連忙走出自己的位置,端正地下拜行禮:“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
許亦心苦着臉,忍着大姨媽在腹部翻天覆地的鬧騰,嘆道:“不是讓你免禮了嗎。”
“殿下寬厚,但微臣卻不得不恪守本分。而且微臣今日,是來向殿下請罪的!”
許亦心坐直了:“景華何罪之有?”
姑奶奶,你是光環加持的女主,誰敢降罪于你啊!
蘇敬綸跪伏于地,将和親時下的蒙汗藥和調換公主府親衛的事情全給攬了,說自己罪該萬死雲雲,許亦心見她這黑鍋背得很是牢固,靠回座椅上,有氣無力道:“事急從權,不怪你。”
言同甫卻又驚又怒:“你竟敢給殿下下藥!”
“同甫!”許亦心輕聲喝止他,轉而對蘇敬綸和聲和氣道:“既往不咎,蒙汗藥的事情就別提了。但你當初調換親衛時找借口騙了言長使,你該給言長使道歉。”
蘇敬綸依言轉向言同甫:“言長使,十分抱歉騙了你。要殺要剮,景華悉聽尊便。”
言同甫臉黑得像鍋底一樣,手緊握着腰際的劍柄,“殿下都不追究了,同甫又怎敢揪着不放。只是,右将軍千萬不要有下次,否則……”
話還沒說完,外頭響起說話聲,是驸馬從西廂過來,正欲找公主,被兩個侍女攔住了。
許亦心接過侍女蘭青奉上的湯婆子,抱在懷中貼在肚皮上,好受了些許,看見尤碩明被攔在外頭,言同甫又對女主大人兇神惡煞的,便發話道:“同甫,你出去陪驸馬聊聊天,本宮還有話與景華說。都下去吧,把門帶上。”
直到房中只剩她們兩人,許亦心抱着湯婆子往貴妃榻上一滾,毫無形象地躺下了。
召南痛經怎麽會這、麽、厲、害!
她一個吃嘛嘛香從來不痛經的現代人士第一次體驗這錐腹般的痛,真特麽懷疑人生!
許亦心餘光瞥見蘇敬綸一臉震驚地望着自己,這才發現她還跪着,遂翻了個身道:“還不起來,要本宮親自扶你?”
蘇敬綸只得起身,心中納悶不已,從方才驸馬來的方向,可以判斷他與公主是分房睡的,而公主……為何在她面前這樣放松,全然沒把她當外人?
“把袁德厚一案的進展說一說。”
“是。”蘇敬綸壓下心中困惑,“依老|鸨孫媽媽所言,骠騎将軍袁德厚申時入避雨閣,點了漣漪姑娘,但漣漪身體不适,讓他等了半個時辰。”
袁德厚發了一通脾氣,與漣漪的愛慕者起了争執,雙方對罵了好半天,差點将一桌子酒菜全掀了,漣漪這才姍姍來遲,與他賠罪,領着他去了三樓包間。但二人待了不過一刻鐘時間,袁德厚忽然滾下床來,四腳朝天不省人事,漣漪一探鼻息,才知他沒氣兒了。
昨日依公主之命抓走的那些人,其中有兩位是與袁德厚起争執的,三位是與他一同喝酒的,四位是瞞着妻子過來找姑娘的,還有兩位是欠了袁德厚錢的,這些人統統事無巨細地招了,生怕自己被指為殺人犯。
“仵作驗屍結果如何?”
“從袁德厚的分泌物中驗出了寒食散,據漣漪所說,袁德厚的确服用寒食散很長一段時間了。屍身目前依然沒有中毒的症狀,死因尚且不能确定,仵作說,如若能剖屍查驗,也許能查出死因。”
“昨日緝拿的那些人先別放,等完全排除嫌疑再說。”一群嫖客,多押他們幾天長長記性,許亦心坐起身來,蹙眉道,“至于剖屍,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還得問問袁老将軍。正好本宮今日要去拜谒老将軍,景華,你與我一同去。”
“微臣領命。”
外頭尤碩明已經和言同甫尬聊好一會兒了,一通話下來,基本把裏頭那個右将軍的身份地位了解了清清楚楚,轉言又想打探言同甫的相關訊息:“聽聞言長使掌管着城防營,沒想到身邊也沒個近衛為你分憂,還得親自為公主府鞍前馬後。”
言同甫不太高興,“為公主鞍前馬後是應該的,在下也不是什麽矜貴人物,談不上親自不親自。說起近衛,驸馬身邊的韓護衛怎麽也不見人影?”
尤碩明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觸中了他的雷區,這些個人情交往可真複雜,“我身邊不缺人手,韓漳又小孩子心性,便随他玩兒去了。”
“小孩子心性”的韓漳正兢兢業業跟蹤陶修文。
在宮門外的桂樹上蹲守了好一陣,終于看到那個小白臉臉色白得像鬼一樣出來了,韓漳精神一震,盯着那個身影目不轉睛,等他稍稍走遠了,這才悄無聲息地從樹上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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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2-03 21:29:01~2021-02-10 10:15: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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