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毒殺
長年幹仵作這一行的真乃神人!
許亦心強忍着喉嚨中的不适,只微微側過頭,奈何不能當着袁正平的面露出嫌惡的神情,但一旁的沈信芳早看出她面色有異,上前一步隔開了她與那棺椁,掏出手帕塞到她手中。
清新淡雅的香味襲來,她略微一愣,看着手帕上熟稔的針法,繡的是高潔的水仙花。
她擡眸,看見沈信芳正專注地凝視她,對上她的視線後,立即溫軟一笑,嘴角揚起的弧度甚是好看。許亦心被他的笑容驚醒,收回目光側過身去,一言不發,別別扭扭地舉起手中熏了香的手帕捂在鼻端,擋住那無孔不入的屍臭味。
她是鐵了心不想與他說話。沈信芳黯然,心內苦笑,也轉過身去,和蘇敬綸一起查看棺中的遺體,這一看,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一圈,不為屍身那斑駁難睹的屍斑,而是為袁德厚七竅流出的黑紅毒血。
袁德厚面容依然平和,但那尤未幹涸的黑血昭示着他的不瞑。
他分明是被毒死的。
袁正平驚怒交加:“前幾日入殓時還好好的,是誰,是誰毒害了我兒?!”
許亦心好奇不已,正要上前,沈信芳回過頭來擋住了她,低聲道:“你別看。”
在白幡飄飄的靈堂查看陌生人發臭的屍身,的确怪滲人的,她将腦袋縮回去,小聲回應:“好。”
沈信芳眉目一松,禁不住又對她笑了一笑,這才回過身去,走去了仵作身邊。
許亦心懊惱,不該理會他的。
袁德厚屍身已被擡了出來,仵作仔細查驗了一番,對蘇敬綸點了點頭:“的确是中毒,但這毒是何時入體的,又是如何入體的,為何現在才顯出症狀,卻無法分辨。實在蹊跷。”
蘇敬綸輕蹙眉頭,湊近了去細細眼看死者的面容,沈信芳也蹲了下身,歪頭打量着,忽然擡頭問詢:“老将軍,骠騎将軍耳後這裏,可是一直都有一顆朱砂痣?”
“正是,打娘胎裏出來便有的。”
蘇敬綸目光也轉向死者耳後的這一顆痣,想起漣漪右手五指那一層厚繭……她伸出手,觸上死者耳後的朱砂痣,摸索片刻,仿佛觸到了什麽,當機立斷拿起仵作手中的銀鑷子,湊近了那顆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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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道:“右将軍,您這是……”
蘇敬綸神情專注,眼睛一眨不眨,從袁德厚耳後的朱砂痣裏緩緩夾出一根長針來。
衆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哦不,屍氣。
“這就是骠騎将軍的死因了。”
毒針從朱砂痣上戳刺進去,細微的傷口正好與朱砂痣凝成一體,以至于他們沒有及時發現。
漣漪,常年用針,右手指腹長了厚厚的繭子,不知從哪弄到了延後凸顯症狀的奇毒,将袁德厚迷暈後,把毒針|刺進了他的大腦,了結了老相好的性命。
但她到死,依然在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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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威武将軍府出來,擡頭望着不知何時下起的秋雨,許亦心怔愣片刻,摸摸自己微涼的胳膊。
一條有力的臂膀靠近她身邊,許亦心擡頭,看到沈信芳撐着傘擋在她頭頂上,對她溫柔一笑,道:“我送殿下回去。”
袁老将軍悲痛憤懑,沒心情送他們出來,此刻下起了大雨,管家磨磨蹭蹭只拿出了兩把雨傘,仵作和其餘人等也沒有多說,悄悄冒雨跑走了。
許亦心看沈信芳肢體語言依然不拿自己當外人,暗嘆一聲,尋思着找機會還是得好好與他說清楚。
她收回與他對視的目光,瞥見蘇敬綸也撐着傘站在廊下,想必是在等他們先走。她擡頭對沈信芳道:“不必了,我與景華共用一把,他自會送我。你且回大理寺預備結案,上報奏表呈給陛下吧。”
說完便跑到蘇敬綸傘下,蘇敬綸驚了一跳,擡眼看了一看沈信芳,什麽也沒說,低頭将傘大部分傾向公主這邊,而後帶她走入了雨中。
在雨中行了幾步,公主大約察覺到了她打傘的小細節,不動聲色地湊過來挽住她的手,暗暗将她執傘的手向她那邊推了推,把蘇敬綸打濕的肩膀攏回了傘下。
蘇敬綸心內一跳,暗暗打量一眼公主,卻見她目不斜視,仿佛一無所覺。
沈信芳望着雨幕中依偎在傘下的身影,終究還是沒有叫住她。
但他不明白,如果說她刻意疏遠他是為避嫌,那她為何毫不介意向蘇敬綸示以親近?甚至還特許蘇敬綸可以随時去公主府找她,也不怕尤碩明會有異議。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蘇敬綸将公主扶上了馬車,正欲留在車外坐下,聽見公主輕聲喚她進去,她猶豫片刻,還是撩開車簾。
穿着蓑衣的車夫等裏面的貴人發話後,揚起馬鞭趕車,許亦心聽着外面細碎的雨聲和骨碌的車馬聲,低低嘆氣。
蘇敬綸恭敬地跪坐在一側,許亦心擡眸看她,道:“景華不必拘束。”
蘇敬綸低聲稱是。
許亦心道:“依你看,兩年前漣漪與袁德厚那纏綿悱恻的深情厚誼,是誇大其詞,還是确有其事?本宮瑣事繁雜,倒沒注意這些個京城的風流韻事。”
“回殿下,兩年前微臣的确聽過他們的事,當時事情鬧得動靜不小,骠騎将軍被袁老将軍打得卧床不起,告假了半個月沒有上朝。”
許亦心默然點頭。
“以袁老将軍的聲望和權勢,只要他願意為兒子奔走,那漣漪脫離樂籍入将軍府為妾,也不是不可能,傳言不算誇大。”
許亦心嘆氣,“你說,這漣漪究竟愛不愛袁德厚呢?”
“這……微臣不知。”
不管愛不愛,終究是一場悲劇。
愛他,卻因為他的辜負,希望破滅,最終親手殺了他,也殺死了他們的愛情,和她自己。
不愛他,卻因為要執行某些不可說的任務,與不愛的人虛與委蛇,殺了他後飽受審訊折磨,到頭來還是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何其慘也。
這是什麽操蛋的時代啊!還好她只是個過客而已。
馬車嘎吱嘎吱着駛回了公主府,許亦心被蘇敬綸護着下了車,隐隐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她擡起頭,看到尤碩明和韓漳站在門口直直地望着這邊。
許亦心臉上郁郁之色一掃而光,笑着朝他揮了揮手,而後轉頭對蘇敬綸說:“有勞你了。于伯,勞煩你送右将軍回鎮撫司。”
蘇敬綸一怔愣,在公主的催促下回到馬車上,看着她接過自己手中的傘,頭也不回地小跑回府,直奔尤碩明而去。
蘇敬綸原以為公主是有什麽把柄在那人手上,總是好聲好氣地哄着那人,可如今卻見她前一瞬還愁雲慘淡,後一刻就喜上眉梢,只因為看到尤碩明在府門前等她。
難道,這就是……喜歡嗎?
尤碩明見她被那位右将軍扶着手下車,蒼白的臉色湧上一絲不快,但下一刻便看到她甩掉那人的手,撐着傘朝自己飛奔而來,污濘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他也顧不上吃醋不吃醋了,連忙喊道:“亦心!你慢點跑,別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