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活該

許亦心飛快鑽回廊下,收了傘遞給府兵,挨過來笑着攏住夫君的手,嗔道:“染了風寒還站在外面吹風,真是個不省心的。吃藥了沒?”

尤碩明一揚唇角,“小小風寒,不足為懼。”

許亦心笑着搓搓他的手,心裏癢癢的,想窩進他懷中好好賴一會兒,轉頭看見韓漳杵在那兒,不由得暗暗低嘆一聲。

漣漪這一自戕,死無對證,案子正好可以結了,他們再懷疑,沒有證據,也不能拿尤碩明怎麽樣,尤碩明算是躲過一劫。

韓漳去诏獄走了一遭,原本要與陶修文對質那白羅玉一事,結果聽說陶修文病得很重,已經下不來床了,聽聞漣漪已死,韓漳劫獄的說法也就不攻自破,覃大人當即下了釋放文書。

她收回思緒,向韓漳笑道:“你倒腿腳利索,這麽快就回來了。”

韓漳挺直腰杆:“回夫人,是将軍親自接我回來的!”

許亦心變了臉,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将軍都病了你還讓他去接,你沒長腿嗎?!”

韓漳慘叫一聲,委屈地抱着自己腦袋,看見将軍輕笑一聲,摟着将軍夫人為她打傘,二人親親熱熱地入府了,留下他一人凄清地立在原地。

韓漳也打起了油紙傘,不屑地想,他一個人撐傘才叫好呢,傘只屬于他一人,不需要他打濕肩膀遷就另一人。哼。

尤碩明這一病來勢洶洶,白日裏不過是在公主府門口等了一個時辰,吹了風,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人都有些迷糊了,直攥着妻子的手不放。

許亦心請宮裏來的太醫重新開了方子,煎好藥想哄着他喝下,卻見他咬緊牙關抱着她不松手。

她心疼地摸摸他的額頭,低聲問侍女:“白日裏,驸馬可曾服藥?”

“回殿下,驸馬不讓我等貼身侍奉,奴婢未曾見過驸馬用藥,不太清楚……”

想來是不信任宮中太醫的方子,一直咬牙扛着沒吃藥。唉,真是難為他了。

許亦心騰出一只手輕拍他臉頰,試圖将他喚醒:“大明,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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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之人臉頰燙得像火球,眼睫抖個不停,艱難地睜開眼來,迷茫了片刻,這才将視線對焦在她身上,咕哝道:“亦心。”而後抓住了貼在自己臉頰上的皓腕。

侍女捧着藥碗跪在一旁,許亦心一只手被他抱着,另一只手被他抓着,騰不出空來,遂順勢掐一把他的臉頰,板起臉道:“尤子弋,你多大人了?生病也不知道吃藥。”

尤碩明被她捏得嘴角扯開,感覺喉嚨火燒一般的難受,目光淡淡瞥向跪在一旁的侍女,侍女剛好在偷偷觀察他,被他的視線一掃,連忙低下頭,端着托盤的手卻指節發白。

尤碩明松開許亦心的手,閉了閉眼,嘶啞着說:“我睡一覺就好了,不必吃藥。”

“淨說傻話。”許亦心不容他分辯,端過侍女捧着的湯藥,一揮手讓她起來伺候,而後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湯藥出來,湊到他唇邊。

尤碩明偏過頭,蹙眉道:“你放下。”

許亦心嘆氣,耐心道:“我知道,你在府中待着不是很自在,處處警惕着,加之韓漳昨晚又被押去诏獄住了一晚,你現在連治病的湯藥都疑心了。子弋,你相信我,只要有我公主府一日,定不會讓旁人欺負了你去。如今府中上下都是我的人,你大可不必這樣如履薄冰。現在,把藥喝了。”

許亦心每說一句,邊上侍立的那位侍女的身軀便僵直一分,尤碩明的餘光瞥見那侍女微微顫抖的手,眼睛都累得睜不開,默默想,傻亦心,府中上下都是你的人,你确定?

生病的人本就脆弱,容易疑神疑鬼,為了打消他的疑慮,許亦心轉手将湯藥湊到自己唇邊,道:“看好了啊,我自己喝一口,你總該相信藥沒問題了吧?”

尤碩明驚了一跳,掙紮着坐起身,擡手打掉她手中的碗:“別喝——”

侍女也被公主的舉動吓了一跳,再加上藥碗被驸馬劈手打翻,黑黢黢的湯藥灑了一地,侍女腿一軟,撲通就跪下了。

裏裏外外的侍女和仆役聽到這動靜,以為出了什麽岔子,一股腦兒統統跪下了:“殿下息怒!”

許亦心維持着握勺姿勢,看着方才侍候湯藥的那位侍女身上的心虛顏色,再結合尤碩明的反應,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冷下臉,正欲發作,尤碩明輕輕的咳嗽聲傳來,她連忙回頭托住他的身軀,一下一下輕撫他胸前,幫他順氣。

尤碩明好不容易停了咳嗽,淡淡開口:“我身邊不缺人,無需她們伺候飲食起居,公主将這些侍女都遣走吧。”

他沒有明說,也是給她留了幾分薄面,不讓幕後之人為難她,許亦心幾乎羞愧得面紅耳赤,虧她能看到所有人的情緒顏色,竟沒有發現尤碩明身邊還有一個許兆禾的間諜。

公主忙着哄驸馬入睡,侍女們低着頭将地上收拾幹淨,戰戰兢兢退出了房間。

感冒這玩意兒她有經驗,發一身汗就沒事了。許亦心抱了好幾床被褥給他蓋上,等他熟睡後,輕手輕腳出了房門,将言同甫叫過來:“你去請一位大夫過來,不要宮裏的,要你信得過的。還有,方才那個侍候湯藥的丫頭,你尋個錯處,将她打發走吧。”

言同甫辦事效率很快,約一盞茶的功夫就領着大夫進了公主府,許亦心守在尤碩明床邊,看見他們進了門,連忙站起身來。

言同甫身旁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想必就是請來的大夫,許亦心第一次見活的“江湖郎中”,心中肅然起敬,迎上去道:“有勞大夫了,請快些為我夫君診脈吧——”

老者被她過度的熱切吓到似的,縮着頭躲到他身邊的孫女後邊,眨巴着眼睛打量許亦心。

許亦心:“?”

言同甫尴尬地咳了一下,擡手轉向那位年輕女子,介紹道:“殿下,這位是裴大夫。”

許亦心一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位年輕的裴大夫微微而笑,略向她施了一禮,便說要去看病人,許亦心連忙将她帶到床邊,卻見她取下背在背上的藥箱,老者在一旁為她将藥箱打開,取出診脈枕遞給她。

敢情那位老者才是助手。

這組合着實有些奇怪,許亦心悄聲問言同甫:“靠譜嗎?你該不會是直接将你的心上人拉過來幫她搞業績吧?”

話音剛落,她立時反應過來,績和吧不能一起說,小仙女豈能說此等粗俗之語。

言同甫耳朵一紅,辯解道:“殿下說笑了,我與裴大夫不過才認識幾天。”

才認識幾天你就這麽信她了,我讓你找個信得過的大夫,你想都不想就拉她過來了。流弊啊老哥。

那邊裴大夫診完脈,又檢查了一番病人的眼睛與口鼻,蹙眉道:“雖說驸馬身強體壯,尋常風寒不足為懼,但也不能反其道而行,給他喂生冷陰寒的湯藥啊,上一位大夫是怎麽想的?還有,多餘的被子撤掉吧,病人都快喘不過氣了。”

許亦心連忙上前撈走了多餘的被褥,果然看到尤碩明昏睡中的眉頭松了一松。她撓撓頭,讪讪地湊過去坐下,懇切詢問:“可有大礙?”

“按時吃藥,好生調養休整,驸馬年富力強,自是沒有大礙。”

裴大夫取出筆墨,端正坐下,開始寫藥方,言同甫事務繁忙,已然先退下了,許亦心命人端來熱水,親自上手,不厭其煩地給他一遍一遍地敷熱毛巾。

尤碩明昏昏沉沉,意識混沌中眼睛掀開一條縫隙,視線模糊了片刻,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許亦心白皙的耳垂。

他怔了怔,看着她低頭清洗着面巾,仔細地擰幹,又展開。

他察覺到房內還有其他生人,目光斜斜一望,正好看見裴清放下筆,擡頭向他看過來。

他眼睫動了動,目光中頗有些困惑,而裴清的視線只是淡淡一掃,并未多做停留,淡然自若地吹了吹墨水,将藥方拿了起來,交給許亦心。

許亦心連連道謝,正想讓言同甫送大夫一程,這才發現言同甫早就不見了人影。

煎好藥喂尤碩明喝下後,不多時,尤碩明的身體果然沒那麽燙了,睡夢中也不再皺眉,許亦心靠在他床榻邊看畫本,看完一折便試一試他的額溫。

蘭青悄悄溜進來,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殿下,宮裏的俞公公來了,說陛下召您進宮一趟。”

許亦心看了看床榻上呼吸綿長的夫君,捏捏自己發麻的腿,扶着蘭青站起身來,道:“把韓漳喊過來,讓他好好照顧驸馬。”

“是。”

房門吱呀響了又響,主仆二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少頃,西廂房的卧室再次被打開,踏入一位身量纖細的少年。

尤碩明聽到聲響睜開眼,嘶啞着聲音:“韓漳。”

“屬下在。”

“東西拿到了嗎?”

“拿到了。”韓漳坐到床前,将他扶起來,掏出懷中卷成一個圓筒的布絹遞給他,“與将軍猜測的略有不同。”

正是從潋滟處取來的,上面是漣漪寫的貿然動手的原因:那一半虎符并不在袁德厚手中,袁德厚已無利用價值。

韓漳道:“潋滟姑娘說,當天聽見漣漪驚怒的呵斥聲,是袁德厚要強行與漣漪歡好,漣漪躲閃不過,房內噼噼啪啪摔了一地的東西,随後聲響漸漸沒了。潋滟猜,是袁德厚寒食散發作,獸性大發,不顧漣漪癸水在身,欲施強|暴,漣漪忍無可忍,恰好又從他嘴裏得知虎符不在他手中,這才動了手。”

尤碩明淡淡道:“畜生。活該。”

他将布絹丢給韓漳,疲倦地嘆道:“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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