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宋南鳶走在青石板上,感受到路邊如影随形的目光,她才慢慢悠悠轉身看了一眼,只見一群乞丐盯着她手中的籃子、眼神宛如一只只餓狼。

不過是些饅頭,即便是給他們也沒什麽。

可是,如今她不願意給了。

打人不打臉,這些乞丐可真是不懂規矩。

想到沈淮清額角明顯的傷痕,宋南鳶睫毛顫動兩下,掩蓋下眸色的深沉,這些年來,他也就這麽一張臉能夠勉強入眼。

越發覺得心中厭煩,她便加快步伐離開了。

出了城南小巷,她便看見路邊有位賣花的阿婆,那阿婆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彌補,可是唯有一雙眼睛亮的出奇,像是不曾經歷過這些年的風霜刀劍。

宋南鳶心中微微一動,微風輕輕吹動,她淡粉色的裙裾柔軟的像是一團揉碎的雲煙,腳下的繡花鞋小巧精致,她左胳膊挎着籃子,施施然走到這阿婆身邊。

“阿婆,您這花多少錢一支啊?”

那阿婆笑眯眯擡眼,見眼前是位蒙着面紗的姑娘,慈眉善目道:“一文錢一支。”

宋南鳶垂首,只見這籃中的牡丹嬌豔欲滴,還未湊近、便能嗅到一股香氣,她這才覺得心中的陰霾稍稍散去,“多謝阿婆,奴家這裏有一籃饅頭,若是阿婆不嫌棄,便帶回家吧。”

“今日路上也沒有什麽行人,阿婆不如早早歸家。”

宋南鳶彎腰,動作輕柔地将手中的籃子放在阿婆身前,言語溫和、眸中淺笑。

這阿婆見此,便連連擺手拒絕道:“不可,無功不受祿,若是收下,老婦會良心不安。”

挑挑眉,宋南鳶倒是難得有幾分意外,她難道耐心解釋道:“阿婆,這饅頭是今日現買的,只是家中仆役用不完,這才給了阿婆,若是阿婆不要,這些饅頭恐怕會白白浪費。”

聞言,阿婆的神情才稍稍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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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若是真的想要心安,不如送給奴家一支花?”

宋南鳶彎腰,三千清泠泠的發絲垂落,她的視線落在國色天香的牡丹上,難得柔和兩分。

這阿婆籃子中的鮮花格外嬌豔、猶自帶着濃郁的芳香。

宋南鳶思索片刻,拾起一支濃烈綻放的牡丹花,若是阿婆今日歸家,這只花開得如此濃烈,只怕明日便要敗了。

“多謝阿婆。”

再次道完謝,宋南鳶這才左手握着牡丹□□直離開。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1】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玫瑰,只覺得思緒驟然清明。

他如今既然落在她的手裏,便要讨好她、事事順着她的意。

只是莺莺說的話也有道理,她要他心甘情願墜入情網。

她要他心甘情願獻上自己。

無論是□□還是靈魂。

擦肩而過藥鋪的時候,淡淡的藥香傳入她的比重,宋南鳶腳步微微一頓,猶豫良久,她還是轉身走進了藥鋪。

罷了罷了,他如今不過是一個瞎子。

她何必跟一個瞎子計較?

況且,若是他毀容了,以後吃虧的還是她。

“姑娘,有什麽需要?”

剛剛走進藥鋪,那藥店夥計便守在門口,熱情招呼道。

沉思片刻,宋南鳶冷靜道:“可有治療外傷的藥?”

聞言,那夥計頓時大喜,表情十分活靈活現。

仿佛、仿佛看見了財神爺。

“傷口在面容,還要一些祛疤的藥。”宋南鳶想了想,又補充道。

頓時,那夥計的一雙眼睛仿佛在放光。

但是宋南鳶還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直到一刻鐘後,她抱着滿滿當當的藥瓶走出藥鋪的時候,這時才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方才在店中,只見那夥計滔滔不絕、言辭敏銳,一不留神便買多了。

宋南鳶原本不想買這麽多瓶瓶罐罐,可是腦海中浮現起那人泛紅的額頭,她總歸還是擔心他面容留下傷疤。

恍恍惚惚走出藥鋪,宋南鳶看着一邊笑的春風得意的藥店夥計,覺得神志稍微回籠,她于是轉身,嗓音平靜道:“這位小哥,可否麻煩你幫我找個籃子,還有一碗清水。”

“沒問題。”那夥計當即從善如流。

宋南鳶原本以為這夥計要離開好一會兒,沒想到不過是呼吸間的功夫,他便提着一個籃子走來、揚聲道:“姑娘,這是你要的東西。”

“姑娘若是要買下這些東西,一兩銀子即可。”那夥計笑盈盈遞過來籃子,似乎是不經意間恭維道。

宋南鳶挑挑眉,倒是覺得頗為新奇,這原來是一條産業鏈啊。

幹脆利落付錢,宋南鳶便提着這籃子離開了。

她早日出門的時候晨光熹微,如今眼見便要日薄西山。

光陰的流逝似乎只是彈指一揮間,意識到這個事實,宋南鳶忽而勾了勾唇角,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可以長長久久留下來。

這樣日子才不會那麽難熬。

半刻鐘的功夫,她便再次走到了城南,那些乞丐這次也并未如同往常一般守在她的身後,見有人來,也只是懶洋洋翻了個白眼,随即便翻了個身、繼續躺在地上。

宋南鳶并不在意,這些人跟她并未有任何瓜葛。

有時候,事情便是這樣。

你做的好事,別人不會記住。

若是有稍微一點不如意,別人便會恨得你牙癢癢。

記仇不記恩。

沈淮清仍舊是坐在牆角中,他口中仍舊是一股桃酥的甜膩,那股味道隐隐沖上腦殼,倒是越發甜膩。

他有時候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這般無用地活着,有什麽意義嗎?

可是心底的那一分不甘心,又将他拉回現實。

人在看不見的時候,便會不由自主懷念從前。

于是,從前那些面部可憎的人也隐約和善了幾分。

他想了想,自己過往二十年,居然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

宋南鳶走到巷中,擡眼便看見他這般厭世、無力的神情,剎那間,她心中生出無數的歡喜,真想拉着他堕落。

他在想什麽呢?

他這樣的人,也會覺得無能為力嗎?

她笑意盈盈走過去,動作輕柔放下籃子,言辭柔和關懷道:“公子,你的傷口還疼嗎?”

姑娘家的嗓音缱绻纏綿,刻意拉長的語調婉轉動人,一瞬間,沈淮清眼前宛如出現了千萬樹桃花,朵朵豔麗、随風搖擺。

黑暗轉瞬褪去,他心中那些陰暗的想法也如同潮水消退。

眼前仍舊是一片黑暗,可是他卻看見了另一片更為宜人的風景。

于是,他的心短短柔軟了那麽一瞬。

也就是這麽一瞬,讓他沒有及時回複。

宋南鳶笑了笑,倒也是不在意,自顧自在他面前蹲下,仔細端出籃子裏面的那碗清水,她看見那一團白布,挑挑眉、這夥計倒是辦事妥帖。

她徑自用清水将白布打濕,湊着身子靠近他,動作輕柔替他擦拭着額角的傷口。

微微的涼意襲來,沈淮清掙紮着便想要逃離。

察覺到他的舉動,宋南鳶眸中閃過一道不悅,刻意加重手下的力度。

沈淮清皺皺眉,這個舉動似曾相識,方才她喂他吃糕點的時候也是如此,見他掙紮、她便加大力度,然後,她便生氣了。

她若是生氣,自然會立刻離開。

領悟到這個事實,沈淮清更是拼命掙紮,巴不得她馬上生氣離開。

他越掙紮,她越是不依不饒。

可是,宋南鳶本就脾氣不好,見他如此不配合,神色陰沉了兩分,沒有半分猶豫便放下手中的白布,一巴掌便甩在了他的臉上。

“啪”的一聲,空氣瞬間凝滞。

縱然這巴掌的聲音算得上大,可是她一個平日錦衣玉食的姑娘家,力氣又能大到哪裏去呢?

是以這巴掌打在臉上也不算疼。

可是,沈淮清登時就愣住了,他貴為東宮太子,平日裏即便不受父皇寵愛,但是身份尊貴,那些雜碎平日裏也只敢在背後議論,那些出格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敢在他面前做。

因此,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扇巴掌。

沈淮清白皙的面容浮現五個若隐若現的巴掌印,再配上他帶着幾分迷茫、驚訝的表情,看上去着實……

宋南鳶睫毛顫動兩下,遮蓋下眼眸中晦澀的情緒。

一陣風吹過,她鴉青色的長發微微飄動,她湊近些、右手拿起放在一邊的白布,蘸了些清水,動作中帶着幾分柔情蜜意,輕輕為他擦了擦面容上的巴掌印。

“公子,你若是識相,最好還是聽話些。”她湊近些,再度為他處理額頭上的傷口,語氣婉轉道:“公子,奴家本來脾氣就不好,得罪我,可是沒有什麽好處。”

沈淮清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來,他想要推開她,可是如今眼睛眼不見,也不能輕易出手,只得順從地別開了臉,不動聲色的拒絕。

宋南鳶看見他這般順從的模樣,她勾勾唇角,剎那間春暖花開,她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聽話一刻,就能少吃一些苦。

他遲早總會明白的。

天知道,她愛極了他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自顧自為他處理着額角的傷口,宋南鳶的動作說不出的輕柔。

輕輕為他敷上藥膏,她這才拉遠了一些兩人的距離。

“公子,你要跟我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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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沈太子(瞳孔震驚):她扇我巴掌?

鳶鳶(慢條斯理):是啊,我打的,怎麽了,不是不疼嗎?你就不能聽話一些……

沈太子:不疼就可以随便打我了嗎?

鳶鳶:是呀。

卿卿:咳咳,鳶鳶這麽可愛、聽話,你讓讓她怎麽了?

【1】“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杜秋娘《金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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