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宋南鳶聽見這話覺得匪夷所思。

他說她像是一只貓兒。

他說她難哄。

可是他知道什麽呢?

從前,他說兩句話,她便信了,她難哄嗎?

後來,丞相一頂轎子把她送到了鄉下,她難哄嗎?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撒謊,每一個人都在騙她,她難哄嗎?

那時,她應該是天下間最好哄的姑娘了。

要不然,別人随口說的兩句話,她怎麽會傻乎乎地信呢?

貓兒是養不熟的,尤其是野貓。

宋南鳶知道,她在他心裏就是一只野貓,養不熟的,野貓多可憐啊,看人臉色過活,小心翼翼試探着他的心思、只是希望能夠永遠脫離困境,她做錯什麽了?你若是不願意伸手,自然可以離開,只是何必要撒謊?

她讨厭極了野貓,看見那野貓就像是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眸色幽幽盯着沈淮清,宋南鳶忽而別開視線,她冷淡道:“随便你吧,随便你怎麽想。”

“只是,那貓兒你以後不許碰。”

我的東西,你以後都不許碰。

她揮袖離開,只留院中的一樹桃花招搖。

沈淮卿悵然若失,站在桃花樹下,粉白相間的桃花撲簌着掉落,偶有兩瓣落在他的發間,更襯得他眉眼如畫、氣質翩若谪仙。

耳邊再次響起一道貓叫,他唇邊露出一抹笑,剛想要招手、讓那小貓過來,可是轉念想到她方才說的話,他的動作便中斷、右手悵然若失停留在空中。

末了,他只是嘆了一口氣,便雙手摸索着離開了。

那橘色小貓站在屋檐下,不解地看着眼前奇怪的仙人。

折騰了這麽久,天色很快就黯淡下來,月亮悄悄爬上半空、皎潔的月光無聲無息灑落大地,偶爾一陣清風吹過,庭院中的桃花便散落開來、像是一幅濃妝豔抹的景色圖。

宋南鳶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明明是要報複他的,怎麽感覺他如今過得很是悠閑惬意,這可不成,沒遇見她之前啊,他颠沛流離、食不果腹,跟從前相比,他如今的日子要好過許多。

倒是她,因為他變得心煩意亂、無法安定。

這樁買賣,怎麽算都是她吃了虧。

反正他今天簽了賣身契,她想要做什麽,他都不能反抗。

一提到這賣身契,她心中就是火大,他憑什麽寫假名字?難不成真以為她柔弱可欺。

她睡不着,他也別想好過。

她再度穿好衣裙下床,屋裏面黑漆漆的,她便摸黑點燃了一盞花燈,花燈迢迢、散發着淡橘色的柔光,她踩着漫天星光、還有一地桃花潋滟走過庭院,最後到了他的屋子。

沒鎖門?

他就這麽放心,當真不害怕她偷偷做些什麽?

宋南鳶挑挑眉,左手提着花燈、右手推開門,她走進屋子,便發現他的窗戶還未阖上,清風一陣陣吹來,窗戶被吹得搖曳作響。

她皺了皺眉,走到窗戶邊,剛想為他關上窗戶,忽然看見一雙淺綠色的眸子,登時便被吓了一跳,花燈便從她手中滑落,落在地上驚起一陣旖旎。

怪不得這窗戶開着,想來也是也橘色小貓弄的。

她從地上一把揪起那小貓、提着它的後頸,那小貓原本想要掙紮,最後發現掙脫不了、便坦然放棄了。

“你倒是聰明,誰好欺負就找誰。”宋南鳶唇邊撤出一道冷笑,嘟囔了一句,本來想要把這小貓丢出去,但是轉念一想,他不是喜歡這小貓嗎?

那就讓他好好看看。

他明日若是感染風寒,這小貓便是罪魁禍首。

這樣想着,宋南鳶便提溜這小貓走到床榻邊,“公子,你醒醒。”

她的語氣不是很好。

可是床榻上的沈淮清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這時候宋南鳶才注意到了怪異的地方,按理說這窗戶推開和木門推開的聲音都不算小,再加上方才花燈摔落在地上,他這樣警覺的人,應該早就發現了啊,可是如今為何還是躺在床上?

心中一緊,她便放下了手中的小貓,急忙坐在床邊,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公子,你醒醒,先別睡了。”

那小貓剛剛着地,身子便撲楞了一下,跳了兩步便順着窗戶逃跑了。

他還沒有任何反應。

宋南鳶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只覺得滾燙的像是一塊兒熱炭,怎麽又發燒了?

她提着花燈跑了出去,匆匆忙忙找到冷月,吩咐她騎馬趕緊去城鎮上找一位大夫。

而後,宋南鳶先是急急忙忙跑去廚房給他熬藥,那大夫昨日開的藥便是退燒的,應該藥效不錯。

剛點着火、熬上藥,她又忙不疊到院子中打了一盆涼水,泡着一塊帕子,到屋中給他降溫。

她雙手浸泡在銅盆中,用力絞動帕子,先是放了一塊兒在他的額頭,她的右手放在他的中衣帶子處,微微用力、衣帶便散落開來,他如玉般的胸膛也顯露出來。

可是此時此刻,她心中并沒有別的想法,一心想着給他降溫,她右手握着毛巾、替他擦拭着身體,身上的熱汗被擦掉,他或許是覺得舒服了一些,眉宇間的褶皺便淺了一些。

給他細細擦拭了三遍身體後,宋南鳶早已是滿頭大汗,她喘着氣、兩手替他系上衣帶,柔軟的指尖無意中擦過他的胸膛,她還沒有察覺到什麽異樣,他便牢牢用右手握住了她的手,嗓音沙啞道:“姑娘?”

宋南鳶只覺得手下滾燙,她猛地松開了手,不自在解釋道:“公子,你發燒了,我這是在給你降溫。”

“對了,廚房熬的藥應該好了,我去給你端藥。”不等他回複,她便逃也似地離開了。

一直跑到廚房,宋南鳶這才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她明明是在做好事,為什麽會覺得心虛呢?

再說,她白日便看完了,他那身子也沒什麽好看的,真是不争氣,臉紅什麽?

還有,她是來報複他的,怎麽整日像個老媽子,勤勤懇懇給他熬藥。

想到這裏,宋南鳶便怒不可竭,騰地一下從小板凳上起來,想要把他從床上拽起來,發燒的是他、熬藥的自然也應該是他。

只是剛走了兩步,她便又踱步回來。

罷了罷了,他現在只是一個瞎子,她沒必要跟一個瞎子計較。

況且,他哪裏會熬藥,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生來就不識人間疾苦,到時候這藥若是毀了,她還要重新給他熬。

不值當。

反正他欠她的,都要還回來。

那便讓他越欠越多。

不一會兒,藥便熬好了,宋南鳶盛出一碗藥放在紅木托盤上,而後便托着托盤離開了。

走到沈淮清門前的時候,她側着身子推開門,走到桌邊、放下紅木托盤。

慢慢等到這藥不太燙的時候,她才端着藥走到床邊,“公子,喝藥吧,喝完藥便能舒服一些。”

想了想,她又道:“冷月已經去鎮上請大夫了,一會兒就到了,順便讓那大夫替你看看眼疾。”

聞言,沈淮清接過她手中的藥碗,嗓音難掩嘶啞,“多謝姑娘。”

他右手端着藥碗,仰着頭、一飲而盡。

剛剛喝了一口,他的眉心便微微蹙起,這藥倒是苦的很。

苦澀在口中蔓延,他睫羽顫動兩下,嗓音輕柔道:“姑娘,等在下傷好了,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平生第一遭說這樣的話,他覺得十分不自在,嗓音也輕柔地像是一陣轉瞬即逝的風。

什麽都可以,也包括他。

只是,她能夠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嗎?

若是她不嫌棄,他便把自己賠給她。

說完這話,已經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氣。

久久沒有聽見她的回複,他唇邊泛起苦澀,無奈想到,也罷,他如今不過是一個廢人,許下的這些諾言都是鏡花水月、當不得真,她不願意也是自然。

說不定,她還被他吓到了,早早就倉皇離開。

沈淮清右手端着藥碗,他掀開被子下床,想要把走到桌邊,放下藥碗。

只是他看不見,縱然摸索着前行,到底還是難免磕磕碰碰,就在這時候,忽然響起她嬌俏的聲音。

“公子,你在幹嘛,”看見距離他一步遠的凳子,宋南鳶急忙開口,“站住,你別動。”

她急忙跑過去,先是挪開凳子,而後焦急地奪過他手中的藥碗。

“公子,你瞧瞧,要不是我來的及時,你就摔在地上了,保不準哪裏又會受傷。”

“你若是受傷了,最後還是我要忙前忙後照顧你。”

“公子,人在屋檐下,你能不能聽話一些?”

她劈頭蓋臉一頓亂罵,九五之尊的太子爺就這樣低着頭、任由她欺負。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她剛才原來是出去了。

那她是不是就沒有聽見他的話?

那是不是就代表她不是拒絕?

沈淮清深吸一口氣,剛想要重複一遍方才的話,可是方方張口,她便往他口中塞了一個東西。

甜絲絲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沈淮清睫毛顫動,原來,她方才出去是給他拿蜜餞兒了。

宋南鳶看着他唇邊的笑容,覺得這人怕不是個傻子,笑什麽?

想到剛剛心驚膽戰的那一幕,她就覺得氣不打一出來,這算是怎麽回事?

于是,她便拽着他的手走到床邊,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度将他按在床上,“睡覺。”

沈淮清順從地躺在床上,蓋着被子。

她就這樣守在他的床邊,這個想法讓沈淮清覺得無比安穩。

其實他這人很讨厭黑暗,他每夜入睡都要點燈,可是如今他瞎了,便是點燈也沒有用,他眼前不管怎樣都是一片黑暗。

漫漫長夜襲來,他不覺得難過,只是覺得有點難熬。

可是如今她在他的身邊,她什麽都不用做,便讓他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美好,那種感覺像是細細碎碎的星光綻放在眼前,又像是除夕夜漫天綻放的煙火。

她來到他的世界,不言不語,卻還是驚豔了四季。

他閉着眼眸,竟然是輕而易舉地便入睡了。

宋南鳶守在床邊,看着他入睡,于是她眉眼間的溫柔便盡數褪去,他是她的獵物,她以身作餌,她永遠不會愛上他。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動,她便站了起來,推開門,便看見一位二十來歲的男子站在門外,那男子穿着一襲青衫、面容很是俊秀儒雅。

“姑娘。”顧宴之淡淡颌首,他的嗓音跟他的人一樣,清清淡淡、宛如一幅潑墨山水畫。

“大夫,勞煩你幫屋裏面的公子看一下。”宋南鳶壓低了嗓音,指了指屋裏面,思索片刻,她又補充道:“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你進去的時候小聲些,免得驚擾到他。”

顧宴之微擡眼眸,擡腳便走進了屋子,把脈後,他便走出了屋子。

“不過是普通風寒,不打緊。”

宋南鳶笑了笑,晨光逐漸熹微,她站在晨曦中,容貌清麗,“大夫,這位公子的眼疾可以治愈嗎?”

“自然。”

“那就麻煩大夫先不要替他醫治。”

那姑娘眉眼如畫,言笑晏晏,只是說出來的話……

顧宴之眼眸難掩震驚。

“勞煩大夫。”

她站在原地,雙手交疊在身前,言笑晏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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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西湖的水我的淚,以後再也不手賤了,昨天改了一個錯別字,上章鎖了那麽久,我半夜一兩點還在修文,哭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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