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入v萬更
他的語氣并不算重, 甚至還隐約帶着幾分寵溺的味道,“胡鬧”二字脫口而出的時候,沈淮清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他心中并沒有多想, 從前宮中的皇弟頑劣, 他也曾經幫他輔導過一段時間的功課,許是因為他當時習慣了, 這次才這般自然地開口訓斥。
只是聽見“胡鬧”這兩個字的時候, 宋南鳶原本還算柔和的神色頓時便陰沉下來, 她冷着臉擡手便扇了他一巴掌, 嗓音陰恻恻道:“公子,你莫不是真的把自己當成我的夫子了?”
沈淮清感受到面頰上傳來的痛意,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力氣不大, 這巴掌扇在臉上并沒有多疼, 只是她的指尖那樣柔軟, 甩在他的臉上, 不像是施虐, 倒像是情|人之間的調|情, 她就像個胡攪蠻纏的小姑娘, 此時只是為了發洩一下自己的脾氣, 是以他并不覺得生氣。
宋南鳶擡手掐着他的下颚,強迫着他低下頭, 她終于看清了他的神情,只是一貫的平靜和雲淡風輕, 并沒有半點難以忍受, 她輕笑一聲,湊近了他, 漫不經心道:“公子,你這番語氣是在教訓誰?”
他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兩下,幾乎縱容地俯首,唇|瓣微啓、一字一句道:“姑娘,在下并不是這個意思,方才只是無意之辭,并沒有任何斥責的意思。”
“今日心情不好,便不學了,明日再說。”她卻不在意他這番道歉,只是冷着臉又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的神情跟記憶中的那個人再次重合在一起,睫毛遮蓋住她晦暗的神色,丢下這麽一句話,她便擡腳離開了。
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麽可以随便訓斥她?
誰給他的這個膽子?
他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東宮太子嗎?
他啊,不過是她的囚徒。
宋南鳶擡腳走出屋子,剛剛踏出門檻,便看見在桃花樹下打滾的那只小貓,她看着那橘色小貓,又想起了方才沈淮清的神情——他俊秀的面容上是一片平靜,并無半分她預料中的屈辱和難堪,怎麽會這樣?
他這人最是重規矩、超凡脫俗地就像是九天谪仙,可是他怎麽能夠如此坦然面對自己被折辱的場景呢?
她想不通,一擡頭便又看見那野貓在地上打了個滾,模樣瞧着頗為惬意。
誰給它的膽子?
莫不是真把這裏當成它的家了?
她什麽時候說要收留它了?
宋南鳶原本想要走過去跟這小貓好生理論一番,走了兩步、她這才驟然回過神來,哪有人會跟一只野貓計較的?
險些丢人丢大發。
她嘆了一口氣,提着裙擺便回到了屋中,迤逦的裙擺在身後蜿蜒出一道弧度,她回到屋中、手中百無聊賴勾着衣裙上的帶子,間或擡頭,一眼便看見了對面屋中的沈淮清,明明四方才受了那般的侮/辱,可是他的面容上卻是一片平靜,如今居然還有閑情雅致站在書桌前,提着狼毫筆也不知曉是在寫些什麽。
她只是看了兩眼,便覺得一陣子心煩意亂,走到窗邊、動作中帶着一股收不出的煩躁,“啪嗒”一聲便關上了窗戶,果然是眼不見、心不煩,做完這一串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以後,她覺得心裏面總算是舒坦了不少。
可是,他為什麽不生氣啊?
他為什麽不覺得屈辱啊?
難不成他平日裏喜歡的就是這種調調?
也不對啊,分明前些日子在城南碰見他的時候,這人可是恪守男女大防、一舉一動都是冷冰冰的拒絕,不過是短短幾日,難不成還真的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性子?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可不信。
宋南鳶躺在美人榻上,思索了好一陣子,這才總算是想出了一個勉強算得上的理由,許是這幾日她對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他便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此時的表面順從不過是他審時度勢後的舉動,他只是在曲意奉承她,只是在順着她的性子讨好她。
這可不行,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有什麽用呢?
依照莺莺教給她的,真正懲罰一個男子的手段便是讓他徹底愛上自己,而後毫不猶豫将他抛棄,到時候無論是身份何等尊貴的男子,只怕都會心灰意冷。
所謂殺人誅心,便應該是這個道理。
這些日子是她放縱了,竟是忘記了這個道理。
想到這裏,宋南鳶只覺得有些懊惱,是她這段日子太過張牙舞爪、無法無天,一不小心便順着自己的心意折磨他,想到青年雙目無神、耳垂發紅的模樣,她有些難耐的眨了一下眼眸,纖長的睫毛覆下來,遮蓋住她眼眸中複雜的情緒,如果可以,她真想囚/禁他一生一世。
只可惜,不能啊。
新帝失蹤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只怕再過一段時間,便會有人來清河鎮尋他了,到時候,他若是還沒有愛上她,她可如何報仇雪恨?
宋南鳶有些糾結地咬了一下唇|瓣,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近日的言行舉止,若是讓莺莺知道了,只怕會破口大罵。
世間男子的喜愛一貫臉頰,喜歡的不過是女子豔麗漂亮的皮囊,還有小意溫柔的性子,若是一個女子真的想要一個男子徹底愛上她,只需要巧言令色、以色事人,這樣的愛雖然不長久,但是卻是贏得男子一顆心最便捷的方法。
更何況,這世上哪有永恒不變的愛?
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無論是多麽刻骨銘心地愛戀,只要是上了年頭,恐怕都會被無情的時光一點點蠶食殆盡。
宋南鳶不喜歡他如今假意奉承的模樣,她當真是喜歡極了他這番敢怒不敢言的模樣,看着高高在上的仙人一點點在自己身前蒙塵,這無疑是一件讓人歡欣愉快的事情,若是長此以往,只怕他還沒有心動,她便先心動了。
這可不成。
她是要報複他,可不是要上趕着給自己下套。
也是,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她須得盡快讓他喜歡上她。只是如今他瞎了眼,色相自然是對他無用,那如今便只剩下一條路,她應該對他溫柔一些,這樣他才會慢慢動心。
心中有了定奪,想起剛才自己那一番嚣張跋扈的表現,宋南鳶倒是有些悔不當初,方才瞧見他的模樣,看着到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只是他心中當真是不生氣嗎,她覺得他這人還真是難猜,倒不如先前冷冰冰的模樣,喜怒哀樂盡數寫在臉上,比現在要好拿捏許多。
只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坐以待斃。
宋南鳶躺在美人榻上,思索着一會兒該如何跟他搭話,他若是生氣了,又該如何去哄?
庭院中的小貓仍舊是無憂無慮在院子中打滾,引得花瓣撲簌兩下,驚奇一地旖旎。
兩個人分明是在同一處院子中,眼下的心情卻是不大相同,那廂沈淮清原本是想要坐在書桌前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是等到真的落筆的時候,他卻不知道應該寫些什麽,只能由着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骨節分明的右手握着狼毫筆、在宣紙上落下一個又一個她的名字。
他看不見,因此便也無從得知自己的字跡到底有多麽狼狽。
她才方方離開不久,空氣中猶自泛着一股胭脂香,他右手将狼毫筆放在筆架上,左手輕輕撫在了自己的下颚處,她方才應該是動了怒氣、掐着他的力道重了幾分,他眉眼低垂,覺得她的性子着實不好捉摸。
難不成今日是他說話語氣太重?
可不過是“胡鬧”兩個字,他的語氣又能重到哪裏去?
他往日以為她心中對他多少有幾分喜歡,可是今日這才發現,她只怕單單喜歡他俊秀的皮囊,在她心中,他或許只是一個聽話的玩/物。
這個認識讓沈淮清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極為幽深,他右手擺弄着青瓷盞,眉宇間的憂慮也逐漸顯露出來。
忽然想到自己衣袖中的荷包,沈淮清右手把玩青花瓷盞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沉默半響,還是沒忍住、再度掏出了袖中的荷包,他如今看不見,只能用指頭反複摩挲荷包上繡的花紋,想來應該是桃花。
桃花啊,他不由得微微出神,想到前些日子這江南水鄉下不盡的大雨,也想到了那幾日鼻尖揮之不去的桃花香……
罷了罷了,見色起意又是如何,她費了那麽多心思帶啊他回來、不計較他先前無禮的态度,頗為熱心地掩護他躲過官兵的搜查,并且還給他尋找大夫治愈舊疾,無論如何,這姑娘總歸是心善的,他的性命是她救回的,他也應當對她心存感激。
想到這裏,沈淮清不由得用力攥緊了手中的荷包,他神色堅定了許多、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貓叫,沈淮清的思緒被打斷,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妥帖地将荷包再次收回到衣袖中,想起她昨日的話語,他心中頗為糾結。
趁着他出神的功夫,窗外的橘色小貓不依不饒地有叫了幾聲,起先那聲音是可憐巴巴的,後來次數多了,見那如同谪仙的貴公子還是沒有走出屋子來抱它,這小貓的語氣便變得兇巴巴的,仔細聽那嗓音中還帶着幾分幽怨。
雙目失明以後,沈淮清的聽力便敏銳了許多,他自然輕輕松松便聽出了這小貓叫聲中的意味,頓時,他啞然失笑,這小貓當真不是她從小養在身邊的嗎,怎麽脾性跟她如此相近,還真是半點都不能輕待啊。
他笑着搖了搖頭,憑借着記憶走到屋門口,果不其然他剛剛跨過門檻,便再度聽見了那小貓可憐巴巴的叫喚,沈淮清正準備招手讓它過來,只是轉念間又想到宋南鳶曾經說過的話,他骨節分明的玉手便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早些時候剛剛惹她生氣,他們兩個人的氣氛已經降至冰點了,再言,先前她說過,不喜歡他碰這野貓,若是讓她看見他又沖着野貓招手,只怕是會火上澆油,他雖然平素沒怎麽跟女子打交道,可是卻也明白如今她正在氣頭上,他不能再惹她不快了。
想明白這個道理以後,沈淮清眉眼處的糾結越發濃郁,最後只能舍棄了這小貓,他動作徐緩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動作剛剛進行到一半,他便忽然聽見了一道含笑的聲音,一如那些在城南的日子那樣,她清脆纏|綿的嗓音入夢,瞬間驅散了他心底所有的茫然和失落,漫漫無邊的夜空總算是被撕裂開一道口子,若隐若現的金光從那口子中鑽了出來,一寸寸照亮眼前即将崩塌的世界。
“公子,你不是喜歡這野貓嗎,怎麽如今不伸手去抱它了?”
她的嗓音輕柔地像是一團棉花,白悠悠的、純潔無瑕,一眼看過去,便會讓人覺得控制不住地心軟,只是他的關注點卻不是這些,她如今嗓音帶笑,是不是說明她現在心情好上一些了,或許是不是也說明她不生他的氣了?
一貫臨危不亂的太子爺,此時可謂是十分糾結,他應該如何回複她,經過上午的那一遭,他現在有些害怕在她眼中,他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
躊躇一二,沈淮清還是選擇了一個更加穩妥的說法,“姑娘不喜歡在下碰那只貓兒,在下便不會碰。”
這話表面上的意思簡單,可是話語卻是別有深意,姑娘,你排斥的事情在下都不會做,所以,姑娘你能不能不要生氣了?
嗯?
宋南鳶像是聽明白了這話語中的意思,又像是沒有聽明白,她只是穿着一襲桃粉色的衣衫站在走廊的另一邊,跟他之間保持着一個暧/昧又生疏的距離,日光灼灼、她滿頭烏泱泱的黑發像是一匹上好的綢緞,桃紅色的裙擺熠熠閃光、衣袂處繡着的桃花竟是比那真花還要奪目幾分,這刺繡極為精致、花心是用珍珠點綴而成,一眼望去,倒不知是人比花嬌、還是豔若桃李。
幼年時,宋南鳶便喜歡這些豔麗的顏色,只是可惜啊,那時候她沒有資格,永遠都是穿着顏色寡淡的衣衫,站在一群貴女中自然是泯然衆人,又有哪個姑娘會不愛美呢?可是,她竟是連愛美的資格都沒有。
這世間原本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出生時便唾手可得的錦衣華服,有些人就是要掙紮許久才能得到,她從前不覺得嫉妒、如今心頭也沒有什麽奇異的感覺,只是單單覺得啊,相比所有唾手可得的事物,她還是更喜歡自己親自動手,親自把那高不可攀的月亮折下來。
一陣清風刮過,沈淮清的白色衣袂迎風飄動,他自己不會束發,因此三千青絲就這樣清泠泠地披在他身後,等到一陣清風吹過,他鴉青色的墨發便随風舞動,俊美的五官在眼光照耀下更多了幾分空靈,緊閉的眼眸無損他周身的半點風姿,倒是給他平添了一分脆弱感,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看着一塊兒純白無暇的美玉被掉在半空、只是用一根細線懸着,美玉随風飄動的時候,讓人不自覺視線随着美玉搖擺、同時也讓人不由自主擔心這美玉。
此時此刻,沈淮清就像是那塊兒美玉,輕而易舉便吸引了她所有的視線,同時也會讓她不由自主期盼那根線早些斷掉,她就是喜歡看白玉碎裂的情景,就是喜歡看見他跌落塵埃、求助無門的慘狀,就是喜歡看他情緒崩潰、不能自已的模樣。
宋南鳶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她接納自己這些陰暗晦澀的想法,也享受這種帶着禁/的情感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歡愉,他從前騙了她,如今留下來一些東西,總算是不過分吧?
他不是說她想要什麽都可以嗎?
她想要他的一顆心,那他就把一顆心留下來吧。
于是宋南鳶驀然笑了起來,唇邊的梨渦淺淺,她嗓音柔和道:“公子,你不是喜歡這小貓嗎,那你便抱吧。”
聞言,沈淮清有些詫異地扭頭朝她看去,他聽力極為靈敏,即便如今看不見,他也能夠準确地找到她的位置,“可是姑娘,你不是讨厭貓嗎?”
他的語氣帶了幾分疑慮。
“無礙啊,公子若是喜歡這小貓,自然可以抱。”她像是真的不在意這件事情,語氣仍就是十分柔和。
可是,莫名地,沈淮清就是察覺到她話語的飄忽,謹慎起見,他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語氣堅定道:“不必了,只要是姑娘不喜歡的事情,在下都不會做。”
庭院中的氣氛霎時間變得有些旖旎,宋南鳶的視線若有所思地劃過時空、落在他的身上,只是這旖旎的氣氛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被一道響動攪散了,只見那橘色小貓在桃花樹下打了一個滾,見實在是沒人搭理它,這小貓嗚咽了一聲便又溜走了。
見沈淮清還是不肯主動開口說話,宋南鳶輕笑一聲,看着他散落的墨色長發,她的神情若有所思,她踩着精巧的繡花鞋朝他走進了幾步,嗓音婉轉道:“公子,你不會束發嗎?”
“不會。”沈淮清眉眼低垂,聲音聽起來倒像是有些委屈巴巴。
“無礙,我會啊,”她杏眼微彎,眼眸中的笑意像是群星璀璨,耀眼的星點從她的眼眸中傾瀉而下,她嗓音中的笑意擋都擋不住了,“公子,你可願奴家幫你束發?”
聞言,沈淮清的身軀忽然顫動一下,他擡眸,一雙空洞的眼眸中有那麽一瞬間爆發出光彩奪人的神彩,“姑娘,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剩下的話,他都沒有說出來,他以為她應該是明白這番話是什麽意思的,古代有新婚男子為新婦畫眉的典故,這是新婚夫婦之間才能做的事情。她如今提出要為他束發,那她呢,她知道這個舉動的意思嗎?
若是她不知道,那還是算了吧。
他寧願就像現在這樣衣冠不整,也不願意要她的施舍。
只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裏總歸是沒底的,她既然能夠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這句話,這是不是說明,她從前也對旁的男子說過這樣的話?就像那一份賣身契一半,她是不是也曾經讓許多男子簽過?
那他呢?
他在她心中到底算是什麽,還是說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他一個人的一廂情願,那些他不想回憶起的細節如今全都連接在一處,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細網,網羅住那些記憶中不曾注意到的細節,也一并網羅住他的一顆心、一顆曾經拒人于千裏之外,如今卻甘願為她俯首稱臣的一顆心。
在等待着她回答的這段時間,他心中覺得煎熬極了,他既害怕她完全不明白這個舉動的含義,他同時也擔心她完全明白這個舉動的含義……
“公子,這個舉動能有什麽含義啊?”宋南鳶随手把玩着腰側的衣帶,她挑了挑眉頭,唇邊蘊含着一道笑意,語義不明反問道。
她原來不知道啊,沈淮清覺得有那麽短短一瞬的解脫,他輕珉薄唇,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他低聲道:“那姑娘從前也給旁人束過發嗎?”
他其實想問的不止這一個問題,可是同時他又害怕她生氣,糾結半響也只敢輕聲問這麽一個問題。
話說出口的那一刻,他心中便後悔了,他有些厭惡自己的多嘴,他也有些厭棄自己這般患得患失的情感,他總是會因為她的一點點好而感動,也會因為她的一點點好而奮不顧身想要靠近她,他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熾熱濃郁的情感,也從來沒有體驗過這般患得患失的感覺。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可是同時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墜入這張由密密麻麻的心機編織而成的網羅。
他想要對她自投羅網。
宋南鳶看着面前俊俏的青年,他白衣皎潔地像是天邊灑落的一輪明月,清俊的眉眼仿佛一筆一畫刻畫出的工筆畫那樣精致絕倫,此時此刻,他緊閉着雙眸,似乎是因為他太過緊張,他的右手無意識地絞動這寬大的繡袍,一陣風吹過,他白色的衣袖便蓬松起來,像是天邊那一朵最純潔無瑕的雲彩。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喉結無意識地上下滾動了一圈。
宋南鳶心中微微一動,她踮起腳尖悄悄地靠近他,他似乎是不安極了,就連她如此倉皇的動作都未曾感受到,只是無能為力地眉眼低垂站在原地,像是一只期待主人撫/摸的金絲雀,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愛憐。
事實上,她也确實這麽做了,她走到他身旁,右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一抹從他頸側垂落下來的發絲,她的指尖極軟、他的墨發便顯得稍許堅/硬,他如今這個模樣,瞧着像極了一只走投無路的小鹿,她只要稍稍那麽一用力,便能徹底掌握他的命門,“公子以為呢?”
她倒是不肯給他一個明朗的回答,只是這樣态度悠然自若地吊着他,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因為她的一颦一笑而改變。
沈淮清極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知道她如今正站在她的面前,他也知道她如今正在不緊不慢地把玩他的頭發,或許他回答出了差錯的話,她便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再次将他一個人留在這漫漫無邊的黑暗當中。
所以,他心中約莫是有幾分抗拒回答這個問題的,但是他又不敢直接說,因此只能保持沉默拖延時間,或許呢,或許一會兒他就能想出來一個讓她滿意的回複呢?
宋南鳶自然是看出了他的沉默,她右手拽着他的頭發微微用力,嗓音軟綿綿道:“看來公子是默認了,那便算了。”
說着,她便輕飄飄地松開了他的頭發,轉身就想要離開,卻不想還未轉過身子,他便不由分說拉住了她的手腕,語氣中帶着一絲沉悶道:“姑娘,在下并非是這個意思。”
說道這裏,他有些糾結地咬了一下唇|瓣,悶聲道:“姑娘,在下害怕你會生氣。”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委屈,可是事實明明就是這樣啊,明明他說什麽,她都會生氣,無論他做什麽,她都會生氣,可是,他一個瞎子,又能做出什麽樣過分的事情呢?
昨日不過是說了一句“胡鬧”,她便動了怒,就連話也不肯跟他多說。
她若是不喜歡,他以後便不說話了,成嗎?
宋南鳶或許是聽出來了他話語中的委屈,或許是沒有聽出來,但是總歸有一點是可以确認的,無論有沒有聽出來,她都不在意,所以她只是輕飄飄便拂落了他的手、看着他清俊的面容陡然變得蒼白無力。
一瞬間,沈淮清覺得自己的心情驟然跌落谷底,她這是不準備要他了嗎?
他的右手掩蓋在寬大的繡袍下,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這一絲微弱的疼替他勉強找回一分理智,這樣他才不至于失态,他蒼白的唇|瓣想要扯出一道笑,可是無論無何他都笑不出來,他覺得自己一顆心像是被揉碎了,宛如漫天落花飄搖落下。
“公子,走吧。”就在他一顆心墜|落谷底的時候,她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右手,嗓音帶着一絲無奈。
沈淮清害怕她發現他的失态,連忙松開了攥緊的右手,任由她這樣牽着他的右手,只是她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嗯?”他微微側首,就連尾音都微微發顫。
“束發啊,走吧,公子,今日就讓奴家幫你束發。”她柔軟的指尖從他的如玉清冷的手背劃過,随後毫不猶豫地握緊了他的右手,步步堅定牽着他的手朝前走去。
她的手是那樣的柔軟溫暖,她的态度又是那樣的自然,清風微微吹動她的發梢,偶爾有幾根柔軟地發絲從他清俊的面容劃過,驚起一陣顫/栗,微風裹挾着他的記憶不受控制回到那一天,那一天在人生喧雜的集市,她也是這樣堅定地拉着他的手朝前走去,絲毫不在意周圍人異樣的眼神。
他眼瞎但心不瞎,他知道自己前些日子是怎樣落魄,他也知道周圍人對他是如何避之不及,從前錦衣華服的時候,旁人也是顧念着他的身份,才勉強保持着尊敬的神色,等到他繼位的時候,那些冷淡的面容又驟然變得谄媚,那些人不去唱戲倒是可惜了。
可是,為什麽他落魄的時候,偏偏遇見了她呢?
走了不多久,她便低聲提醒道:“公子,前面有門檻,記得擡一下腳。”
沈淮清正在思索期間,哪裏能聽見她的言語,自然也沒有跨過腳下的門檻,一個踉跄他就拽着她倒在一遍的木門上,他的身子緊緊地貼着她的身子,在感受到身前傳出來的那一道柔軟時,他瞬間便睜開了眼眸、空洞的眼神中出現一抹震驚。
“公子,你還不起來嗎?”宋南鳶的聲音隐隐有些咬牙切齒,他方才到底在想什麽!
聞言,沈淮清這才如夢初醒,動作倉惶失措地跟她的身子拉開了距離,他這才想起來方才胸|前傳來的那處柔軟到底是什麽,霎時間他便羞紅了臉頰,心中幾番糾結還是問出了口,嗓音遲緩試探道:“姑娘,疼嗎?”
頓時,宋南鳶氣急反笑,疼嗎,他試試不就知道了,這樣想着她手下用力便把他按在木門上,洩憤般地在他身上錘了兩下,道:“公子,疼嗎?”
沈淮清想了想,聽着她如今的語氣,估計又是生氣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要說實話比較好。
“疼,很疼。”
宋南鳶這才松開了他,只是胸|前隐約傳來的疼還是讓她黑了臉,不肯再去牽他的手了,只是拽着他的袖子朝着一個方向走了兩步,接着她便雙手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下,嗓音硬邦邦道:“坐下吧,公子。”
沈淮清依照她的話語坐下,這才驚覺這地方似乎是不是他房中的書桌,他心中存了幾分疑慮,擡手便在桌前摩挲了一陣,心中一驚,這似乎不是他的屋子。
“姑娘,這似乎并不是在下的屋子。”他纖長的睫毛顫動兩下,似乎是覺得不安極了,語氣也染上了幾分飄忽的試探。
“是啊,這是奴家的屋子。”宋南鳶似乎是不覺得有半分不對,态度坦坦蕩蕩便承認了,怕他多想,她耐着性子又解釋道:“公子那屋沒有銅鏡,若是要束發,總歸是有些不方便。”
聞言,沈淮清先是覺得她這番話聽起來似乎是十分有道理,可是下一秒他便又陡然想起了不對勁的地方,他一個瞎子,哪裏用得上銅鏡?再言,如今也是她替他束發,她自然能夠看見,又哪裏會用得上這銅鏡?
未免顯得有些畫蛇添足。
胡鬧,女兒家的閨房,又豈是一個外男可以随便進去的?
這外男是他也不行。
只是方才已經惹得她生氣了,他眼下也不敢随便說些什麽話,只能像一個乖巧的木偶老實地坐在梳妝臺前,任由她為所欲為。
宋南鳶倒也不在意他這般魂不守舍的态度,柔若無骨的雙手似乎是無意間從他的胸|前輕輕劃過,她輕笑一聲,直接壓着他的身子彎腰、長手一伸便拿過了放在桌面上的木梳,有意無意她前面的那處柔軟再次貼到了他的背部,頓時,沈淮清的身子更加僵硬了,他小心翼翼秉着呼吸,不想讓身後人察覺到他的異樣。
正是眼下兩個人如此親密無間,她又豈會察覺不到他身體的僵硬,于是,宋南鳶輕笑一聲,言辭玩味戲弄道:“公子,你身子太硬了,這可不行啊,你得軟一些。”
聞言,霎時間,沈淮清便羞紅了臉頰,他白淨的面容像是染上一抹天邊的晚霞,她這是在說什麽胡話?他有心想要解釋一二,可是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從何處解釋。她這話說得這般暧|昧不明,他如何解釋也解釋不清。
“公子,你身子這般僵硬,可不成,奴家正準備給你束發,若是不小心弄疼了公子,這可該如何是好?”
見他連白玉似的耳垂都染上了一抹紅暈,她站在他身後,正好從銅鏡中将他羞赧的神情一網打盡,她這才繼續不緊不慢開口解釋道,像是終于欣賞夠了他這般窘迫和手足無措的模樣,大發慈悲、高擡貴手饒過了他。
“無礙。”他嗓音不知何時變得極為嘶啞,除去羞赧,倒像是更多地蘊含了一些旁的東西。
他既然如此說了,宋南鳶自然也不會上趕着勸他,右手握着木梳便從替他梳着頭發,這兩日他都是披頭散發,更不用提前段日子的狼狽,墨色的長發傾瀉而下,有些頭發到底還是打了結,這一梳發到底還是會有些疼痛,加之宋南鳶本就有意作弄他,更是不曾放輕手下的動作。
沈淮清一時不察,竟是發出一聲悶哼。
聽見這一道悶哼,宋南鳶才算是高擡貴手繞過了他,手下的動作多了幾分溫柔,語氣涼涼反問道:“公子,不是無妨嗎?”
聞言,他更是低頭閉眼,不肯再多說一句話,活脫脫像是個縮頭烏龜。
見此,宋南鳶才歇了作弄他的心思,神情間也染上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垂首替他解開了打結的頭發,彼時天色正好,淡金色的陽光穿過枝桠、落在他們二人的身上,瞧着倒像是一雙等對的璧人。
可惜啊,兩人心思各異,這和諧也只是表面的和諧。
宋南鳶放下了木梳,白淨的手指從他的烏泱泱的發間穿過,不多時便弄好了。
“公子,你摸摸看喜不喜歡?”她終于大功告成,語氣中說不出的歡喜。
輕輕地,她撷着他的手來到發間,語氣軟綿綿詢問道。
摸清楚手中的頭發後,沈淮清猛然便睜開了眼眸。
她居然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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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這裏的寶寶們,應該都是真愛,挨只親一下。
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們啊~~~~~~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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